除了水和一片与海隔开的天空外,海上的世界就什么也没有了那儿没有参考点,以至于晴天时浩渺无边,似乎要将人吸入太空;而雨天时,会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水面上,还是已经一半泡在水里了雨单调地落下,就连饱经风霜的海员也觉得沮丧地平线朦胧不清,黑暗的波涛和变幻的乌云互相交融,让人不禁有一种宇宙没有了光亮、形体和希望的想象,我来为大家讲解一下关于挪威海在北极吗?跟着小编一起来看一看吧!

挪威海在北极吗(挪威海大陆边缘)

挪威海在北极吗

挪威海,大陆边缘

除了水和一片与海隔开的天空外,海上的世界就什么也没有了。那儿没有参考点,以至于晴天时浩渺无边,似乎要将人吸入太空;而雨天时,会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水面上,还是已经一半泡在水里了。雨单调地落下,就连饱经风霜的海员也觉得沮丧。地平线朦胧不清,黑暗的波涛和变幻的乌云互相交融,让人不禁有一种宇宙没有了光亮、形体和希望的想象。

在北海和挪威海,映入眼帘的钻油塔经常被作为参考点。研究船太阳号已经在外海的大陆坡上方航行两天了,那里大多数的平台和船相距太远,肉眼看不到。即使少数视线范围内的钻油塔,今天也全都消失在蒙蒙细雨中,统统都是湿答答的。湿冷的寒气钻进科学家和船员们的防水夹克和工装裤里。比起蒙蒙细雨,大家反而喜欢来一场噼里啪啦、雨点粗大的豪雨。水似乎不光从天空落下来,好像同时也从海里往上喷。这是约翰逊记忆中最糟糕的日子之一。他拉下风衣帽檐罩住额头,前往技术人员正在收回多功能探头的船尾。途中,波尔曼走到他身旁。

“你是不是慢慢地连做梦都梦见虫子?”约翰逊问。

“还好,”地质学家回答说,“那你呢?”

“我想象我是在演电影。”

“好主意。导演是谁?”

“希区柯克怎么样?”

“深海地质学家版本的《群鸟》吗?”波尔曼冷笑,“这想象蛮不错的。啊,差不多好了!”

他离开约翰逊,快步走去船尾。一根大圆导杆被起重机吊起,导杆上半部装有塑料管。管子里是取自不同水深的水样。约翰逊观看了一会儿,看着他们如何收回多功能探头,取出样本,后来斯通、威斯登达和伦德也都来到甲板上。斯通快步向他走来。

“波尔曼怎么说?”他问。

“休斯敦,我们有麻烦了。①”约翰逊耸耸肩,“其他什么也没有多说。”

斯通点点头。他的攻击性被垂头丧气取代了。在测量过程中,太阳号一直顺着大陆边坡的走向,向西南追踪到苏格兰北部,同时由探测器从深海传回照片。那整体是个笨重的支架,看起来像一个乱七八糟塞满机件的钢架,它装有各种测量仪器、强力探照灯和一部摄影机。当整个支架被拖在船尾跟着行进时,摄影机便对海底进行拍摄,然后将影像通过光纤送到监控室。

在托瓦森号上,是由较先进的维克多号提供图片数据。这艘挪威科学研究船沿着大陆边坡的走向朝东北方行驶,针对挪威海直到特罗姆瑟的水域进行分析。两艘船都是从计划兴建的水下工厂所在地出发。目前它们正对向行驶,预计在两天后相遇,届时它们将重新测量整个挪威海和北海的大陆边坡。波尔曼和斯考根决定把这一带当作从未研究过的地区对待,事实上的确如此。自从波尔曼提供了第一批测量值之后,一切仿佛都变得陌生了。

前一天大清早,探测器的首批影像尚未出现在屏幕上。他们在湿冷的晨曦中放下多功能探头。当太阳号在波涛中忽起忽落时,约翰逊试图不去理会失重的感觉。第一批水样立刻被送进地质物理实验室分析。不久之后,波尔曼请全组人员到主甲板上的会议室集合,他们围坐在磨亮的木桌旁,不再揉眼睛,或是哈欠连连,而是好奇地不发一语,抱着咖啡杯,咖啡的热度开始慢慢地温暖每根手指头。

波尔曼耐心地等所有人到齐。他的眼睛盯在一页纸上。

“第一批结果出来了,”他说道,“它不具全面代表性,只是概略的快照。”他抬起头来,目光锁住约翰逊一秒钟,又继续移向威斯登达。“大家都熟悉甲烷喷流柱这个概念吗?”

威斯登达小组里的一位年轻人没有把握地摇摇头。

“当气体从海底冒出时,就形成甲烷喷流柱。”波尔曼解释,“它和海水混合之后,便随海潮漂流、上升。通常,我们在大陆板块的边缘会测量到喷流柱,在那里一块大陆板块插进另一块下方,压力将沉积物挤成堆。板块挤压导致了液体和气体冒出。这算是普遍的现象。”他轻咳一声,“可是你们看,和太平洋不同的是,大西洋里不存在这种高压区,挪威沿海也没有。大陆边缘可以说是被动的,不太会挤压。但是今天早晨我们在这一带还是测量到了高密度的甲烷喷流柱。之前的测量中并没有出现过。”

“目前浓度有多高?”斯通问。

“令人担忧。我们在俄勒冈测到过类似的数值。在一个断层特别厉害的地带。”

“很好,”斯通想抚平他额上的皱纹,“就我所知,挪威沿海一直都有甲烷泄出。我们从过去的项目中获知这种情况。众所周知,海底总是有些地方在冒气,对于这些状况,也都能够一一给予解释,我们干吗还要大惊小怪呢?”

“你没有完全说到事情的重点。”

“你听我说,”斯通叹息,“我唯一感兴趣的是,你的测量是否真的值得担忧。到目前为止,我不认为有此必要。我们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波尔曼和蔼地笑着。“斯通博士,这一带的大陆边坡,尤其再往北一点,都是靠着甲烷水合物凝结固定住的。水合物层有 60 至 100 米厚,形成巨大的冰楔。我们也知道,这些层面少部分有垂直间隙,那里多年来就冒着气体。

“理论上,根据我们对稳定性的计算,它们本来不该冒出来。在这种高压和低温的条件下,海床应该冻结,可是并没有。这就是你说的气体外泄。我们可以与之和平共处,甚至可以置之不理。但我们不能再仅凭几幅图表和曲线,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我再重申一遍,喷流柱里自由气体的浓度很高。”

“真的是气体外泄吗?”伦德问,“我是问,甲烷是从地球内部向上升起的,还是有可能来自……”

“融化的水合物?”波尔曼犹豫说,“这是关键问题。水合物开始融化时,参数应该有所变化。”

“目前符合这种情况吗?”伦德问道。

“实际上只有两个参数,压力和温度。我们既没有测量到水温暖化,海平面也没有下沉。”

“我早就说过,”斯通叫着,“我们在担忧不存在的问题。我是说,我们有一批采样。”他热切地环顾四周寻求赞同,“唯一的、该死的水样!”

波尔曼点点头。“你说得很对,斯通博士。一切都是推测。但我们聚在这里,就是为了找出事实真相。”

“真受不了斯通。”之后当他们前往餐厅时,约翰逊对伦德说,“他是怎么回事?好像一直想阻拦这些检测?这是他的专案耶。”

“干脆把他丢下船去算了。”

“我们倒进海里的垃圾已经够多了。”

他们端着新鲜咖啡来到甲板上。

“你怎么看这结果?”伦德喝了口咖啡,问道。

“这不是结果,是初步发现。”

“好吧。你怎么看这个初步发现?”

“我不知道。”

“快说呀。”

“波尔曼才是专家。”

“你真的相信,事情和那些虫子有关吗?”

约翰逊想着他和奥尔森的谈话。“我暂时什么都不信,”他谨慎地说,“现在相信什么还为时过早。”他吹吹咖啡,仰起头,头顶上的天空灰蒙蒙的。“我只知道一点:我现在真想待在家里,而不是在这艘船上。”

这是前一天的事。

分析最新一批水样时,约翰逊溜进驾驶台后面的发报室里。通过卫星,他可以从研究船上和世界各地的船只取得联系。几天来,他已经开始建立了一个数据库,向各研究所和科学家们寄发电子邮件,而且还得将整件事伪装成是个人兴趣似的。第一批回信令人颇为失望。没有人对这种新虫子做过观察。几小时前他也曾和正在海上的各考察队取得了联系。他拉过一把椅子,将笔记本电脑放在无线电设备之间,并且打开电子邮件信箱。就连这回收信成果也很低。其中唯一有趣的消息来自奥尔森,他写道,南美和澳洲沿海有水母入侵,显然情况已经失去了控制。

不知道你们在那外面是否也得到消息。昨天夜里,他们送来一则特别报道。成群结队的水母沿着海岸漂流。奥尔森说,看样子它们像是有计划地漂向人类居住的地区。当然纯属无稽之谈。对了,再度发生撞船事件。两艘货柜船在日本海域相撞。另外,又有船只失踪,不过这次记录下了呼救声。一些来自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奇怪故事神出鬼没,一如既往,透过媒体四处传播,而人们也无法进一步了解更具体的消息。据传在加拿大,鲸鱼猎杀人类。谢天谢地,我们不必事事相信。来自特隆赫姆的开心小节目就讲这么多。别给我淹死。

“谢谢。”约翰逊情绪低迷地咕哝着。

他们确实很少听新闻。待在研究船上仿佛与世隔绝。正式说法他们不听新闻是因为太忙了。事实上,只要波涛在船体下汹涌,他们就不想让城市、政治家和战争破坏了他们的清静。直到在海上漂泊一两个月之后,他们会开始渴望文明世界:高科技、阶层制、电影院、快餐店,以及不会上下颠簸的陆地。

约翰逊确定自己无法集中精神。他开始幻想他们两天来在屏幕上一直看到的东西。

虫。如今他们确信:大陆边坡上全是它们。由凝结的甲烷所构成的地面和岩脉,完全消失在数百万只试图钻进冰里的蠕动粉红色躯体之下。这已经不是地区性现象了。他们成了一次大规模入侵的证人,入侵行动分布在整个挪威沿海。

好像有人变魔术般将它们变到了那里……

一定有谁也遇过类似的现象。

为什么他摆脱不了虫和水母之间存在联系的感觉呢?另一方面,怎样解释才会被认真看待?

真荒唐!

荒唐,对。他突然想到,荒唐是某种事物刚开始的特征。某种我们至今只匆匆一瞥的事物。

这才仅仅是开始。

当伦德走进来,将一杯黑咖啡放到他面前时,他正在浏览 CNN 网站,核实奥尔森的消息。约翰逊抬头望她。她同谋似地笑笑。自从去过湖边以来,他们的关系有股密谋的韵味,一种伙伴似的保密。

新煮的伯爵咖啡香味飘散开来。“我们船上会有这种好东西?”约翰逊吃惊地问道。

“我们船上没有这种好东西,”她回答,“这种好东西得自己带上来,如果你知道有人非喝它不可的话。”

约翰逊扬起眉毛。“多体贴啊。这回你想要什么报酬呢?”

“一声谢谢如何?”

“谢谢。”

她望一眼笔记本电脑。“你有进展了吗?”

“白搭。上一批水样的分析结果如何?”

“不清楚。我在忙更重要的事情。”

“噢,什么事会更重要?”

“关照威斯登达的助理。”

“那小子怎么了?”

“忙着喂鱼,”她耸耸肩,“用他胃里的东西。”

约翰逊忍不住笑出来。伦德喜欢用船员们的黑话。在研究船上两个世界碰撞在一起—船员和科学家们。他们善意地相互关心,尝试习惯对方的表达形式、生活方式和怪癖。过一阵子就会熟悉起来,但在那之前大家会保持一个客气拘谨的距离,开点玩笑可以拉近彼此的关系。“用胃里的东西喂鱼”是船员们对新手的说法,他们还既不熟悉船员生活,也不熟悉他们的胃在离开结实地面后的反应。

“你头一回也吐了。”约翰逊提醒道。

“你没吐?”

“没有。”

“鬼才信。”

“真的没有!”约翰逊举手发誓道,“你可以去查证。我不晕船的。”

“好吧,”伦德掏出张纸条,放到约翰逊面前的桌上,纸条上写的是一个电子邮件信箱。“你不晕船的话就去一趟格陵兰海吧。波尔曼的一位熟人正在那里,他叫鲍尔。”

“卢卡斯·鲍尔?”

“你认识他吗?”

约翰逊缓缓点点头。“我想起几年前奥斯陆的一次国际性会议。他做了一次报告。我想,他是研究洋流的。”

“他是位工程师。他设计一切可能的东西,深海设备、高压水箱——波尔曼说,他甚至参与发明了深海仿真器。”

“鲍尔停留在格陵兰岛外?”

“已经几个星期了。”伦德说道,“另外,说到他与洋流有关的工作,你是对的。他正在收集数据。是你询问虫子下落的另一位候选人。”

约翰逊拿起纸条。他确实没注意到鲍尔的研究。格陵兰岛沿海是不是也有甲烷矿藏?

“斯考根进展如何?”他问道。

“十分艰难,”伦德摇摇头,“他无法得到如他所愿的进展。他们封了他的嘴,假如你明白我的意思。”

“谁?他的上司们?”

“国家石油公司是国家的。还要我讲得更明白吗?”

“这么说他什么也打探不到。”约翰逊断言。

伦德叹口气。“别人不笨。如果有人只想打听消息却不肯拿自己的情报作交换,他们会发觉的。反正他们有自己的保密习惯。”

“我跟你提过了。”

“对,如果我跟你一样聪明的话。”

外面传来脚步声。威斯登达的一位手下将头伸进门来。“去会议室集合。”

“什么时候?”

“马上。我们拿到分析报告了。”

约翰逊和伦德交换了一下目光。他们的眼里含有对他们已知晓事情的胆怯期待。约翰逊合上笔记本电脑,跟着那人走上主甲板。窗外流淌着雨水。

波尔曼将脚搁在桌面上。“到目前为止,我们在整个大陆架都发现了同样的情形,”他说道,“海里满是甲烷。我们的分析结果和托瓦森号的结果大体相同,虽有点小偏差,但基本上一致。”他顿了顿,“我不想信口开河,水合物开始让很多地方有点不稳定了。”

无人动弹,没有人讲什么。大家全都盯着他,等待着。

后来国家石油公司的人员七嘴八舌地同时询问起来。“这是什么意思?”“甲烷水合物会融化?你说过,那些虫子破坏不了冰层的!”“你测量到了水温变暖吗?没有变暖……”“什么结论……?”

“请安静!”波尔曼举起手来,“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仍然认为,这些虫子无法造成严重破坏。另一方面,我们不得不断定,水合物的不稳定始于它们的出现。”

“很有见地。”斯通嘀咕道。

“这事到什么地步了?”伦德问道。

“几星期前我们研究了托瓦森号的考察成果,”波尔曼回答道,尽量用一种安慰的腔调,“在你首次发现虫子的时候。当时的测量结果还是正常的。因此上升是那之后才出现的。”

“现在呢?”斯通问道,“那下面变暖了没有?”

“没有,”波尔曼摇摇头,“稳定程度未变。如果有甲烷溢出,只能是由沉积层深处的变化引起的。无论如何要比这些虫子能够钻进去的要深。”

“你怎么就知道得这么准确呢?”

“我们证明了……”波尔曼顿了一下,“在约翰逊博士的帮助下我们证明了,动物们是缺氧而死。它们只能钻进去几米深。”

“你的结论来自一只水箱。”斯通鄙视地说道。他似乎将波尔曼视作新的死敌。

“如果水没有变暖,会不会是海底变暖了呢?”约翰逊建议道。

“火山作用?”

“这只是一种想法。”

“一种说得通的想法。但这个地区不会。”

“这些虫子分解的甲烷会进入水里吗?”

“量不可能这么大。要达到那种程度,它们必须接触到地底的气泡囊或融化现存的水合物。”

“但它们不可能接触到气泡囊。”斯通固执地坚持道。

“不,我说过……”

“我知道你讲过什么。我要告诉你我的看法。那虫子有体温。每种生命都释放出温度。它的体温融化掉最上层,仅仅几厘米,但它们足够……”

“深海生物的体温等同于它的环境温度。”波尔曼平静地说道。

“尽管如此,如果……”

“克利福德,”威斯登达将手放到这位项目负责人的肩膀上,像是朋友似的,但约翰逊感觉到,斯通刚刚得到了一个明显的警告。“我们干吗不等等其他的调查结果呢?”

“啊,该死。”

“这样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克利福德。别再胡乱推测了。”

斯通望着地面。沉默再次出现。

“如果甲烷不停止溢出,会有什么后果?”伦德问道。

“那有很多种可能。”波尔曼回答说,“已知案例有过天然气田全部消失,所有水合物仅在一年之内就融化掉的现象。这里有可能发生同样的事,只不过推动此一过程的可能是虫子。果真如此,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挪威沿海会有相当多的甲烷进入大气层。”

“就像 5500 万年前的一场甲烷大灾难?”

“不是,要达到那地步还嫌少。重申一遍,我不想乱猜。另一方面,我无法想象,在压力不减或温度不上升的情况下,这一变化会无止境地持续下去,这两项证据我们都没观察到。接下来的几小时内我们将派探测器下去。也许那会揭开事情的真相。谢谢大家。”

说完,波尔曼离开了会议室。

约翰逊给格陵兰海的卢卡斯·鲍尔发了封电子邮件。他渐渐觉得自己像一位生物学探员:你见过这种虫子吗?你能描述它吗?如果我们将它跟另外五只排在一起,你能认出它来吗?是这种虫子抢劫老太太的手提包吗?所有的回答都会被当作证言记录下来。

几经犹豫之后,他对那次在奥斯陆的会面写了些客套话,打听鲍尔最近在格陵兰沿海有没有测量到甲烷含量特别高。他在之前对其他人的询问中都没有提过这一点。

当他不久后走上甲板时,看到摄影机架吊在吊车缆绳上晃荡,波尔曼的地质学小组正在做鉴定。他们将摄影机架收了回来。

不远处,几名船员蹲在甲板维修室前的矮柜上聊天。长久下来这只柜子获得了避难所的封号,它位于瞭望塔和客厅之间。柜子上铺着块防水布。有些人干脆叫它睡椅。从这里可以开心地拿科学家和研究员们不稳定的动作开玩笑,但今天没人开玩笑。紧张情绪也感染了船员们。大多数人很清楚科学家在干什么。大陆边坡上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人人都在担心。

一切都必须分秒必争地进行。波尔曼让船行驶得特别缓慢,要根据拍摄影像和扇形回声探测器的测量数据分析,找出他认为合适的位置进行探勘。太阳号下面就有一片很大的水合物地带。在这里,探勘是指将一个像是来自海洋研究的侏罗纪怪物放下海。

视讯抓斗,一个数吨重的钢钳,绝对不是什么精密复杂的科技。相反的,它是最粗暴、但也最可靠的从海底拖出一截历史的方法。抓斗钻进海床,深深地钻进去,撕开一道伤口,抓出大把的淤泥、冰块、植被和岩石,将这一切拉上来,回到人类的世界。有几个船员生动贴切地叫它暴龙。当你看到它打开颌骨吊在船尾的 A 型架上,准备扑进海里时,你确实会不由得产生这种联想。

一只为科学服务的怪物。

但是,像所有怪物一样,视讯抓斗虽然能力惊人,却笨拙愚蠢。它的内部装有一部摄影机和强大的探照灯。人们可以在释放它的威力前,看到抓斗看到的东西,这很令人赞叹。愚蠢的是暴龙无法悄悄接近。不管你多么小心地放下它—这小心也有个限度,因为需要一定的重量它才能钻进沉积层—单是它所掀动的巨浪就会吓跑大多数海底居民。当它落向鱼、虫子、蟹和所有动作更快的生物时,抓斗还没伸出,生物的敏感本能就对临近的危险做出反应。再新颖的研究设备也难免暴露自己的行踪。一位美国深海科学家最终绝望暴躁地总结:“下面有许多生物。问题在于,每次我们一来,它们就纷纷躲开。”

船尾的 A 型架正放下抓斗。约翰逊从眼里擦去雨水,走进监控室。坐在绞盘旁的船员正操纵着升降抓斗的游戏杆。过去几小时里他一直在操纵摄影机架,但他显得专注和愉快。他必须如此,连续数小时盯着灰白色的海床画面,会有催眠作用。一不小心,价值相当于一辆全新法拉利的仪器就可能永远留在海底。

室内光线幽暗,屏幕的光线苍白地照着周围人们的脸。世界消失了,只剩下海床,科学家们像研究密码一样研究它的表面,地表里的任何细节都能说明一切,多重密码信息,上帝的暗语。

室外船尾的绞盘上,抓斗在沙沙下沉。

水似乎要从屏幕里喷出来,钢钳穿过密集如雨的浮游物下沉,画面由蓝转绿,最后趋向黑暗。小蟹、小鱼跟不知名的生物,像夜空里的彗星般散开。抓斗的旅程让人感觉像是老片《星际旅行》影集的片头字幕,只是缺少音乐。实验室里死一般静寂。深度仪飞快转动。海床突然出现了,它同样也可能是月球表面,绞盘停住了。

“水下 714 米,”操纵杆旁的船员说道。

波尔曼身体前俯。“暂时不要操作。”蚌类动物游过画面,仿佛它们喜欢住在水合物上似的。它们大多数躲在隆起、颤动的粉红色躯体下方。约翰逊不由想道,这些虫子不仅钻进冰里,而且钻进蚌类动物的壳里。他清楚地看到,虫子下颌伸出,扯下一块蚌肉,吞进管状的体内。在蠕动虫子的覆盖下,根本看不到白色甲烷冰,但室内每个人都知道,它存在着,就在它们下面。到处都有气泡升上来,将小小的发光体冲上来,那些是水合物的碎片。

“开始。”波尔曼说道。

海底向摄影机飞来。有那么一瞬间,好像虫子在弓起身来,迎接抓斗似的。然后漆黑一团。钢钳挖进甲烷冰,慢慢合拢。“见鬼了……”操作员低声说道。

绞盘的深度计数字不断跳动。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抓斗断了,它往下沉了。”

威斯登达挤上前来。“怎么回事?”

“这不可能,那下面根本就没有阻力。”

“升起来!”波尔曼叫道,“快!”

船员向身边拉操纵杆。深度计停了,然后数字开始减少。抓斗升起,钳合着。外摄影机上有个突然成型的黑洞。黑洞里浮升出舞动的大气泡。紧接着大量气体涌出,冲向抓斗,将它包围,一切突然消失在一个翻滚的漩涡里。

格陵兰海

在太阳号所在地以北数百公里处,卡伦·韦弗刚刚停止计数。她不停来回跑,绕了甲板五十圈,同时注意不致妨碍到科学家。卢卡斯·鲍尔没时间跟她说话,这一度很合她的意。她需要运动。她真想爬冰山或做点其他什么,削减她多余的肾上腺素,然而在一艘探测船上也没什么机会。她试过健身房,但三台健身器令她抓狂,于是她跑起步来,上下甲板,经过鲍尔的助手身旁,他们正在处理第五号漂浮器;从船员身边跑过,他们正在奋力工作,或站成一团望着她,看起来正在嚼舌根。

她开启的嘴唇间冒出了白雾。

上甲板,下甲板。

她必须锻炼她的体力,那是她的弱点,虽然她花了很多时间加强。她的身体像尊雕像,皮肤发亮,肌肉健壮。在她的双肩之间有幅复杂的猎鹰刺青,一只极罕见的生物,张着鸟喙,爪子前伸。同时卡伦·韦弗又绝不像健身的女人那般魁梧。事实上,只要她个子再高些,肩膀再窄一点,就是个完美的模特儿了。她是头娇小、矫健的豹子,靠肾上激素维生,栖息在某座深渊的边缘。

这回的深渊有 3500 米深。朱诺号航行在浩瀚的格陵兰深海,这是弗拉姆海峡下方的广阔海床,冰冷的北极水由此朝南流。这片海域就位于冰岛、格陵兰岛、北挪威海岸和斯瓦尔巴群岛之间,是地球的两座主要水泵之一。卢卡斯·鲍尔对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很感兴趣,而卡伦·韦弗,代表她的读者们,也对这很感兴趣。

鲍尔招手叫她过去。他的头顶秃光了,眼镜镜片很大,胡子灰白,比韦弗见过的任何科学家都更像一位心不在焉的迂腐教授。他六十岁了,已然有些驼背,但仍有不屈不挠的活力。韦弗敬佩卢卡斯·鲍尔这样的人。他们身上有某些几乎是超越人类的东西,他们的意志令她折服。

“看看这东西,卡伦!”鲍尔以清晰的声音呼唤道,“不可思议,不是吗?这里每秒钟有 1700 万立方米的水翻腾而下。1700 万哪!”他满面笑容地望着她,“这足足是地球上所有河水的 20 倍。”

“鲍尔博士,”韦弗把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这已经是你第四次跟我讲这些了。”

鲍尔眨眨眼睛,“是吗?”

“而你一直没有向我解释漂浮器是如何运转的。如果你要我为你做宣传,你得跟我从头到尾说明一遍。”

“好吧,嗯,漂浮器……就是……漂浮监测器……它们,呃,但是你已经完全清楚了,不是吗?因此你才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是要用计算机模拟水流,好让人们看见漂浮器漂往何方。你忘了吗?”

“当然,哎呀,你也根本不可能,你没有……好吧,可惜我的时间有点紧。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你为什么不亲眼去看……”

“博士!别又来这一套。你答应过要跟我说那是如何运转的。”

“当然了。你知道的,在我的作品里,我……”

“我读过你的作品了,博士,我受过科学训练,而即使是我,也只读懂了一点点。科普文章应该要具有娱乐性,你得用人人都能读懂的语言来写。”

鲍尔看起来像受了伤。“我的论文很深入浅出。”

“对你而言或许是,还有跟你一起工作的二十几位同事。”

“才不是。如果你仔细读那些内容……”

“不,博士。请你解释给我听。”

鲍尔皱起眉,然后宽容地笑了笑,“如果我的学生这么说……但他们都不敢。我可不准他们插嘴,只有我自己能这么做。”他耸耸瘦削的肩承认,“可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我想。我又不能拒绝你,我喜欢你,卡伦。你是一位……哎呀,一位……你让我想起……算了,无所谓了。我们去看看漂浮器吧。”

“然后,看完之后,我们再来谈谈你的发现。有人在问。”

“谁?”

“杂志,电视节目和研究机构。”

“真有意思。”

“不,这很正常。做了宣传当然就会这样。你真的理解公关到底是什么吗?”

鲍尔狡黠地笑了笑:“或许你可以跟我解释一下?”

“很乐意,哪怕得解释十次。但首先,请你先跟我说。”

“但是不行啊!”鲍尔焦虑地说道,“我们已经把漂浮器降下去,紧接着我还不能忘了要去……”

“说话要算话,告诉我。”韦弗毫不妥协地说道。

“可是,孩子,不只你一个人被问过。我和全球科学家都有通信!他们的问题才叫稀奇古怪。我才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某人向我询问一种虫子。匪夷所思吧,虫子!他甚至想知道甲烷浓度是否比平常还高。而这一点,当然,没错,是这样,但他怎么会知道?我不得不……”

“我可以处理这一切,把我当成你的同伙吧。”

“一旦我……”

“如果你真喜欢我的话。”

鲍尔睁圆了双眼:“我明白。所以,就是这么回事儿,是吧?”他抖着下垂的双肩,抑制住笑声,“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不结婚,结了婚就会一直受到胁迫。好,接下来我会认真些,我保证。现在呢,我们走吧,你随我来。”

韦弗跟随着他。漂浮监测器从起重臂上吊下来,垂在灰色的水面上。它有数米长,以一座支撑架保护着。整个设计有一半以上是由一根发光的细管组成,顶端是两只球形玻璃容器。

鲍尔揉搓双手。羽绒大衣穿在他身上明显大上好几号,使他看起来像只奇异的北极鸟。“我们将这东西放进水里,”他说道,“它随着洋流漂动,把它想成一颗巨大的水滴。在我们下方就有一颗垂直往下沉,因为水在这里是朝下流的,如我先前所说……不过,你当然看不到,即使如此,水还是往下流……现在,我该怎么解释呢?”

“尽量别用专业术语。”

“好,好。其实非常简单,重点是,水并不总是一样重。最轻的水盐度低而暖。盐度高的水比较重,盐分愈高,愈重。事实上,得考虑到盐本身的重量。另一方面,冰冷的水又比温暖的水重,因为它的密度更高,因此水愈冷就愈重。”

“冰冷的高盐度海水是最重的水。”韦弗插话道。

“正确,非常正确!”鲍尔高兴地说道,“因此,水不光随着洋流而动,它们还在不同水层间上下流动。暖流在水面,最冷的则在海床,之间是深水流。当然,暖流能在水面上流淌数千公里,最后才进入冰冷的地带,然后开始冷却,当水温降下来之后……”

“它会变重。”

“没错,对。它会变重,这使得水开始往下沉,表面的水流变成深水流,甚至海底水流,水流动的方向也随之而变。另一种循环也完全相同,但水是从下往上,从冷变暖。就这样,世界上所有主要洋流都在不停地运动。而且,它们彼此间是相互连动的,所以也不停地进行着交换。”

漂浮器已经降到海平面了。鲍尔快步走近船舷,俯身趴在栏杆上,不耐烦地招手叫韦弗过去。“你还在等什么,过来呀,从这里能看得更清楚。”

她走到他身旁。鲍尔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想象一下,假如每道洋流里都有这种漂浮器。”他说道,“那么,我们获悉的数据将会多得难以想象。”

“那两个玻璃球是做什么用的?”

“它们能让漂浮器一直留在洋流中。漂浮器的另一端也挂有一些砝码,可是这所有的关键是中间的圆筒,所有设备都在那里面。电子控制仪、微处理器、电源设备等。它还有中性浮力。这是不是很了不起?中性浮力!”

“要是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那就更了不起了。”

“噢,呃……当然。”鲍尔扯扯他的胡子,“这么说吧,我们得考虑如何让漂浮器—是这么回事:液体几乎是无法压缩的,也就是,你没办法把液体压得更紧。但水是最大的例外,你没办法,呃,压缩太多,但还是能压缩。我们就是这么做的。我们将水压缩进圆筒中,里面的水量一直不变,但有时会重一些,有时轻一些。这样,漂浮器的重量就可以变来变去,但水量却不变。”

“真是天才。”

“那当然!我们可以为它设计程序,让它全部自行操作:压缩,解压缩,压缩,解压缩,下沉,上升,下沉,根本不用我们动手……很了不起吧?”

韦弗点点头,观看着那个长管沉入灰色波涛里。

“也就是,漂浮器可以长年累月地在海里独自漂浮,发出无线电信号,这样我们就能确定它的方位,重建洋流的速度和流动过程。啊,它在下沉,不见了。”

漂浮监测器消失在海里。鲍尔满意地点点头。

“它现在漂向哪里?”韦弗问道。

“那就是问题的所在。”

韦弗定睛望着他。

鲍尔目光惶恐,叹了口气,投降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听我谈我的工作。”

“而且是现在就谈。”

“我的天哪,你真固执。那好吧,我们去实验室谈。但坦白讲,我的工作成果令人不安……”

“人们喜欢不安。你没听说过吗?水母入侵,科学的反常现象,人类失踪,船难。你有很多好伙伴。”

“是吗?”鲍尔摇摇头,“你可能说对了。我永远不会理解什么是宣传。我只是一名科学家。它对我来说太深奥了。”

挪威海,大陆架

“妈的,”斯通烦闷道,“这是海喷!”

在太阳号的监控室里,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屏幕。海床上似乎已经大难临头。

波尔曼对着麦克风讲道:“我们必须离开此地。通知舰桥,全速前进。”

伦德转身跑出监控室。约翰逊略一迟疑,也跟着她跑走了。突然间,船上每个人都跑了起来。约翰逊迅速跑上工作甲板时滑了一下,那里的船员和技术人员正在伦德的指挥下搬动冷藏箱。当太阳号突然加速时,绞盘上的缆绳直抖动。

伦德看到他,向他跑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约翰逊叫道。

“我们撞上气泡涌浪了。看!”

她将他拉向船舷。威斯登达、斯通和波尔曼也来到他们身边。国家石油公司的两名技术人员走到另一端的船尾,站在 A 型架下方朝下张望。

波尔曼盯着绷紧的缆线看。

“他在那里搞什么鬼?”他低声道,“那笨蛋为什么不停下绞盘?”他快步跑回船内。

就在这一刻,大海开始白浪翻滚,水面上冒出巨大的白色泡沫团。太阳号全速行驶。抓斗的缆索铿铿锵锵地绷紧。甲板上有人跑向 A 型架,使力挥舞双臂。

“快离开那里,”他对国家石油公司的员工喊道,“快离开!”

约翰逊认出来了,那人是被船员们称为猎犬的大副。威斯登达转过身也打起了手势。接着,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了。一道布满泡沫、嘶嘶作响的热喷泉吞没了他们。约翰逊依稀看到抓斗从水面下浮出。硫黄的恶臭弥漫,令人难以忍受。太阳号的船尾下沉,然后钢钳斜飞而出,倏地射入空中,像巨大的秋千一样飞向干舷。两名技术人员中后面那一位看到了,猛扑到地上,另一位吓呆了,试着后退一步,然后跌了一跤。

猎犬一个箭步冲上前,想将他拉到地上,但钢钳轰地扑向那人,将他抛向空中。接着他落在甲板上,沿着舱板滑出去,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我的天啊,”伦德喘不过气来,“不!”

她和约翰逊同时跑向那具纹丝不动的身躯。大副和船员们在那人身边跪下。猎犬抬头望了一眼。

“别碰他。”

“但是我……”伦德张口说道。

“叫医生,快。”

伦德不安地啃着指甲。约翰逊知道她非常痛恨帮不上忙。她走向抓斗,它几乎已经停住摆动,淤泥从上头滴落到甲板上。“张开!”她叫道,“将剩余的全部倒进箱子里。”

约翰逊望着水面。发出恶臭的甲烷仍不断冒出水面,但已渐渐变少。太阳号迅速远离。最后被冲上水面的甲烷冰漂向波涛,粉碎了。

抓斗吱吱作响,张开了钢钳,抛下数百公斤的冰块和淤泥。科学家和船员们围在旁边,试图将尽可能多的水合物投入液态氮钢槽中。水合物蒸发,嘶嘶作响。约翰逊感觉自己一点都派不上用场。他转身走向波尔曼,帮他收集冰块。甲板上满是愤怒的小生物,有些抽搐着、扭动着,向前翘起它们的颌骨。但大多数都没能活过这急剧的上升。温度和环境压力的骤变杀死了它们。

约翰逊捡起其中一块,仔细端详。冰里有水孔。里面躺满了死虫子。他将冰块转来转去,直到听到冰块粉碎发出咔嚓咔嚓声,才想起要赶紧将它密封起来。其他冰块里的孔更多,但真正的破坏很明显来自孔道下方。冰里出现火山口般的裂口,被黏乎乎的细丝覆盖着。

这是怎么回事?约翰逊已经把冷藏箱丢到脑后。他用手指拈碎黏液。那看上去像细菌群的残遗。水合物表面有细菌席,但细菌在冰块里面干什么呢?

冰块很快就融化了。他回头张望。泥浆覆盖了工作甲板。被抓斗击中的那人不见了。伦德、威斯登达和斯通也离开了甲板。但约翰逊看到波尔曼倚在不远处栏杆上,向他走过去。“刚刚出什么事了?”

波尔曼揉揉眼睛。“我们遇上了海喷。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抓斗穿过水合物,砸进去二十多米深,然后甲烷跑出来了。你看到监控器上的巨大气泡了吗?”

“是的。这里的冰有多厚?”

“最少有 70 至 80 米,起码过去曾有这么厚。”

“那么,冰层已经破掉了。”

“看来是这样,我们应该尽快查出这是否为个别现象。”

“你想采集更多样本?”

“当然了,”波尔曼暴躁地说,“先前的意外不应该发生的。绞盘旁的人在全速行驶时收起抓斗,他应该要停下来的。”他望着约翰逊,“你在甲烷喷上来时注意到什么没有?”

“我感觉我们在往下沉。”

“我也有这种感觉。甲烷降低了水的表面张力。”

“你认为我们可能会沉下去?”

“很难讲。听说过女巫洞没有?”

“没有。”

“十年前,有一个渔夫出海后再也没回来。他用无线电传出的最后一句话是他要去煮杯咖啡。一艘探测船发现了遇难的船,在北海距海岸 50 海里远一处深得不合常理的麻坑地貌上。船员们叫那个地区女巫洞。那艘船外表没有丝毫损伤,直直坐在海底。它看来仿佛像颗石头般沉了下去,就像是,它突然之间无法漂浮了。”

“听起来像是百慕大三角洲。”

“你讲对了,正是如此,不管怎么说,那是唯一经得起检验的理论。在百慕大群岛、佛罗里达和波多黎各之间常常发生强烈的海喷。有时大气层里甚至有足够的甲烷能点燃飞机的涡轮,那只需要一场规模比我们刚刚所经历大上数倍的甲烷海喷,而水的比重也会降到很轻,足以让船沉到海底。”波尔曼指指冷藏箱,“我们尽快将这东西送到基尔,做些实验,好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会查出来的,我向你保证。这桩该死的事件让我们损失了一人。”

“他……?”约翰逊望向主甲板的上层建筑。

“他死于撞击。”

约翰逊沉默了。

“我们将用高压器提取下一批样品,而不使用抓斗。这样更安全。我们必须弄清情况,我可不想袖手旁观看着水下工厂横七竖八地盖满海床。”波尔曼从船舷走开,“可我猜,我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我们总想好好解释这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却没人听。然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科学研究被大公司操控在手上。我俩之所以会在这艘船上,只有一个原因:国家石油公司发现了一条虫子。

“政府再也支付不起科学研究的费用,所以钱都来自企业。近年来,科学不再为了解决疑问。这种虫子并不是学术关心的主题,而是他们要我们去解决的问题。科学总是得有立即可见的应用,而且这用途最好还能让企业不受控制。可是,也许问题根本不是出在这些虫子身上。有人会停下来想想吗?真正的问题可能来自别的地方,当我们解决了棘手的虫子,也许会把事情搞得更糟。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想吐。”

在东北方向几海里的地方,他们终于从沉积层取出了十几块钻探泥芯,没再发生其他的意外事件。

那只高压器,一根五米长的圆柱体,外头覆着一层塑料,四周还围着管子,像管巨大的针筒,将样本由海床抽了出来。高压器还在水下就用气阀将管子密封了起来,将另一个世界保存成完美的标本:沉积物、冰块、淤泥、水合物顶层完好的一部分、孔隙水,甚至栖居的有机体,都平静不受干扰,因为管子里的温度和压力保持不变。波尔曼让人将那根密封的管子垂直放进船上的冷藏室,以免扰动里头每一层的生命。在船上无法检查泥芯。那需要深海仿真器提供合适的条件。在那之前,他们只能分析分析孔隙水,盯着屏幕瞧瞧,聊表慰藉。

纵使之前几个小时还很惊心动魄,覆满虫子的水合物那一成不变的图像看起来还是很沉闷。谁都没兴致讲话。在屏幕苍白的光线下,波尔曼和他的科学家、国家石油公司的人员以及船员们都显得很苍白。

死者在冷藏室里陪伴泥芯样本。原本要在设施预定地跟托瓦森号会合,也取消了,以便直接赶往克里斯蒂安松,他们将在那里移交尸体,同时将样本运去附近的飞机场。约翰逊在监控室和他的船舱间来来回回,埋头整理他收到的答复。现有的文献中都没描述过那种虫子,谁也没有见过。和他通信的人中,有些人提出他们的看法,认为那是墨西哥冰虫,但那丝毫无助于理解真相。

在距克里斯蒂安松三海里时,约翰逊收到了卢卡斯·鲍尔的回信。这是第一封正面的回信,虽然正面二字也不全然正确。他阅读回信,咬着嘴唇沉思。

斯考根负责和石油公司联络。约翰逊需要交涉的对象,只限于和石油没有明显关联的机构及科学家。可波尔曼在抓斗事故后讲的某些话,使这件事发生了变化。

政府再也支付不起科学研究的费用,所以钱都来自企业。近年来,还有哪个机构能负担得起全然独立?

若波尔曼没说错,科学研究仰赖企业维生,那么,几乎所有机构都在为私人公司效力。他们通过赞助增加资金,如果不想关掉实验室,就得这么做。就连基尔也将在不久后得到德国鲁尔天然气公司的资金,这家公司已资助了一个水合物的研究席位。企业赞助听起来很诱人,但私人公司迟早会期望他们援助的研究能够带来收益。

约翰逊回到鲍尔的信上。

他的做法全错了。他不该尽可能四处跟人询问,而是要详细调查科学和企业界之间的非正式联系。当斯考根在公司的会议室提出这个讨论时,他可以询问和他们一起工作的科学家们,迟早总有人会开口的。

问题在于要去找到台面下的非正式联系。但那不成问题,只不过是一堆费力的工作。

他站起来,走出去找伦德。

①1970 年发射的阿波罗十三号宇宙飞船,任务是登陆月球,却发生意外,这是当时船上人员向休斯敦(太空总署所在地)呼叫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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