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挑战赛#

我十八岁那年,周景煜说,姑娘家的十八岁,该是灿烂的,我的十八岁,该皎如明月。

可是啊,我这轮明月,世人容不得。

“阿煜,我原不该有大夏国的公主之尊的,我坐不住这尊荣。”

“阿煜,我们容得下天道不公,容得下世间的嗔痴贪怒,为何,世人就容不得你我合乎情礼的行止?”

“阿煜,皇姐不能清白而来,能清白而去,也算不白走人间这一遭了,别伤心,皇姐心愿了了。”

冷宫里的冷皇妃(我是在冷宫里长大的公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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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大夏国的七公主,在我记事以来,我就被关在冷宫里,满院萧条的树丫,尖酸刻薄的老宫女,还有一成不变的冷饭残羹。

我从没想到,会是周景煜带着我离开这永无天日的暗蛹。

那天,宜小主牵着周景煜进来,这孤寂又冷薄的后宫,多了几分新鲜劲,毕竟,这里已经好些年没有来新人了,是三年?还是五年?

用老姑姑的话说,再不来新人,她们就没劲了,关在这竖墙里面的人,死的死了,疯的疯了,还有个别的,就算想打点,也捞不出一丝油水了。

宜小主来的那天,成帝十二年,隆冬大雪,冷宫里的宫女惯来怠慢,那积雪已然没了脚踝处,宜小主一脚深一脚浅地踏进这片雪地,脚步每次落下,积雪深陷,却脚步坚实,身子不摇不晃,落落大方。

我见过许多来这里的小主,不是被太监架着进来的,就是哭哭啼啼,妆容残悴的,而宜小主还画着精致的妆容,金钗金簪戴着,还有她那一身衣裳,隐隐流光,华贵得很。

苏姑姑是冷宫里的主事,她瞅着宜小主,就像瞅着她的金饭碗似的,她上前急巴巴地讨好,“看小主这风华绝代的,过不了几日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从前,我听得最多苏姑姑说的话,“别哭了,再闹再凶也没有人来看你,一脚踏进这道门,就别想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了,等两脚一伸,能有草席裹身,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宜小主目不斜视,径直往里屋走去,宜小主身边牵着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小男孩,后来我在宫女的口里听说了一些,原来,宜妃原是大将军的妹妹,将军功高盖主,满门恩宠一朝倾倒,宜妃也被降了常在,贬入冷宫。

我听着宫女们说得起劲,一个宫女给宜小主端了饭过去,虽说不是什么上好佳肴,可那热腾腾的饭,还冒着热气,隔着老远,就闻到饭香味。

我活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热腾腾的白馒头,想起刚才,她们白着眼,往我的桌面丢了两个发黄又硬的馒头,我脚步不听使唤,紧跟着送饭的宫女去了,就是在门口闻着香味,也知足的。

宫女才进去一会,我眼馋的两个白馒头被丢出来了,周景煜叫骂着,“什么东西,我才不吃这玩意,去,把我最喜欢的银条酥送来。”

宫女冷淡地笑着,“三皇子,这里是冷宫,别说你想吃的银条酥没有,就是这点热腾腾的饭菜,也是奴婢替你紧着张罗的,如今你把它丢出去了,奴婢就是有三头六臂,也给你弄不来吃的了,明天再吃吧。”

“谁给你胆子这么跟我说话的?”

瞧不出来,周景煜人小脾气大,他不稀罕的东西,我可稀罕了,我偷偷把那两个馒头揣入怀里,怀里热腾,心里窃喜。

苏姑姑晃着身子进去,“三皇子,你不要怪她们不懂事,不是老奴不想让你开开心心吃顿饭,实则是冷宫里缺衣短食的,若真想吃好吃的,老奴替你去办,不过,总得磨些银子,才能往冷宫里送东西,老奴实在是没法子。”

宜小主挑着白米饭,淡淡地说,“景煜,以后宫里备什么,你就吃什么,咱们进来这里,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就算有银子,也不能浪费在吃食上面,你们退下吧,小孩子,饿一两顿就会吃了。”

“母妃,父皇为什么把我们送来这个破地方。”

“住嘴,我们李家向来淡泊名利,荣辱不惊,你这个样子,如何对得起皇恩,对得起李家。”

周景煜哭红着眼睛从里面冲出来,他走过我身侧,愣地搁了搁脚步,冲着我瞪了两眼就跑开了。

我做贼心虚,捂紧怀里的两个馒头。

夜深重寒,借着微白的月色,窗外的雪飞扬,隐隐听到哭声,这算不得什么怪事,每到深夜,冷宫里那些孤寂难消的哭声,只会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的,只是今夜这哭声,与往常有些不同,嘤嘤咽咽的。

我裹着被褥出来,只见周景煜蜷缩在角落处,估摸是哭了许久。

我走过去,在周景煜旁边坐下,“哎,三更半夜的,你怎么在这里哭,是不是睡不着?”

周景煜瞪着我,“床那么硬,屋子里一股臭味道,谁睡得着,我要出去,我要回锦清宫,我才不睡这破地方。”

我咯咯地笑着,“地方破是破了点,至少能遮风挡雨,你所瞧不起的破地方,可是我一直住了多年的。”

“你,你在这破地方,住了多年?”周景煜看着我,吞咽了口水,“皇姐,你想不想出去,看看一路宫灯,看看那满宫锦绣。”

我喋喋笑着,兴许是风雪灼目,兴许是周景煜口里的话语让我眼馋了,我竟红了眼,皇姐,皇姐,我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一名公主。

我敛了笑意,“我看你个子比我还要高一些,我连我自己多大了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比你年长。”

周景煜嗤笑地白我一眼,“真笨,连自己多大了也不知道,母妃今日见到你,她说你就是七公主,昭云公主,可惜啊,一出生就住在这破地方了,你比我早三日出生,你是八月十八的生辰,我们今年刚好八岁了。”

原来我一出生就在这个地方了,怪不得我对外面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央着周景煜,“那你跟我说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我的……我的母亲,是怎么回事?”

周景煜沉凝着思绪,片刻,他轻摇头,“母妃跟我说的,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些,那以后,我替你问我母妃。”

“那,好吧!”我下意识地裹紧被子,瞟了眼蜷着的周景煜,犹豫了一下,用被褥一并把他裹进去。

周景煜嫌弃地瞪我一眼,“拿开,臭死人了,我宁愿冷死,也不披这破玩意。”

我固执地裹着周景煜,“不行,你不能冷死,你冷死了,怎么帮我问宜小主,我母亲的事。”

周景煜在我怀里蹭着,“笨蛋,母妃怎么会任由我冷死。”

周景煜说完这句话,肚子咕咾咕咾地叫着,我扑哧而笑,“怎么,饿了?”

周景煜撇嘴,也没有再挣扎,轻嗯一声,“嗯嗯。”

片刻,周景煜又问,“你有没有吃的?”

“没有,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这里一日只送两顿吃的,我告诉你,白天你丢掉的那两个白馒头,就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以后啊,你总有一天,会习惯这里的吃食的,除非你不想活了。”

“我才不要习惯,我还能从这里出去的。”周景煜笃信地说,“皇姐,等我出去了,一并带你出去。”

我笑了笑,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靠在柱子处,闭上双目,“你以后不用叫我皇姐了,怪别扭的,你叫我昭云就行了。”

“不行,母妃说了,礼不可废,你就是我的七皇姐。”周景煜爽脆地说着,“我叫周景煜。”

“阿煜?”我轻笑着,听着周景煜的絮絮唠唠,我没再听下去,睡意侵袭。

我没告诉周景煜,苏姑姑说,她在冷宫里待了十多年,从没见过,有人进来了,还能从这里安然走出去的,我倒希望周景煜一直保持着这份热忱的心,他像一束光,照着这黑暗萧然的洞蛹,我希望他一直像现在这样,是快乐的,我得不到的快乐,我也希望别人得到。

2.

宜小主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她在吃食穿衣上并不讲究,却在周景煜的学业上,一丝不苟,她进来的时候,除了细软,带得最多的,就是书籍,后来,她那些细软,都塞给苏姑姑,让她想法子捎些书卷进来。

跟着周景煜,我开始认字。

周景煜教我写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在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一页的纸,也写不出来一个像样的名字。

周景煜一边嫌弃着我,一边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教我写字,“真笨,我都没写过像你这么笨的人,都写上一百遍了,也写不来自己的名字,羞不羞。”

我固执地反驳,“我才不羞呢,这里大家都不识字,又不是我一个人不识字。”

周景煜用笔杆子敲下我的额头,“笨就算了,还不争气,活该你不识字。”

宜小主在一边替周景煜补着衣裳,她噗地笑了一下,“昭云这不是笨,昭云随了她母亲,性子懒,不好争,景煜,你三岁读书,昭云这多大了,才摸了书,你不能拿你自己跟她比的,依我看,昭云就写得挺好的。”

我冲着周景煜做个鬼脸,坐到宜小主面前,撒娇地说,“小主,我母亲是怎么一回事,你跟我说说嘛。”

宜小姐凝目看着我,满目温婉,“昭云,你还小,等你长大一些,该知道的,我都跟你说,那些不堪入耳的事,听了也无益。”

我失落地嘟着小嘴,又不敢强求宜小主,宜小主摸着我的头,笑着跟我说,“昭云,你这个名字可是皇上赐的,你就该如同这名字一般,阳光明媚,开开心心的,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我闷闷地点头,“那我去练字了。”

关于母亲的事,我听过很多传闻。

有人说,母亲是父皇最喜欢的妃嫔,刚入宫就直接封了妃子,可是母亲不知足,心在后位。

也有人说,父皇强抢民女,强行把母亲纳入宫中,母亲抑郁而终。

还有人说,母亲入宫两个月,就确诊怀喜三个月了,我是个野种,大夏国的七公主,是个野种。

对于这些,母亲都是避而不谈,我记得,有一回我问母亲,我分明是公主,父皇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她们都说,公主是金尊之躯,锦衣玉食的,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母亲把我拥入怀里,“昭云,你知道什么是金尊之躯吗?”

我沉思了许久,在母亲的怀里摇头。

母亲抚着我的后脑勺,“金尊压身,锦衣牢囚,我们不要也罢。”

我听不明白母亲的话,只是惶惶地望着母亲,“母亲,那他,真的是我的父皇吗?”

母亲咯咯地笑着,她的笑声在萧条的院子里回荡着,透着一股阴冷,让人闻而生畏。

母亲一直没有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父皇的女儿。

我六岁那年,母亲久病成疾,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坐在冷宫的门口,隔着那道深锁的大门,一遍一遍地唱着曲子,我才知道,原来母亲唱曲这么好听的。

母亲就这么唱了一个多月,那夜起了初雪,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母亲站在那里,她的影子映地上,摇摇晃晃的,门忽然被拉开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父皇,也是唯一一次见父皇。

父皇一身明黄色的袍子站在那里,他看着比母亲年长许多,他们两个就这么站着,许久,谁也没说话,父皇眸子里含了泪水,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他转身想离开。

母亲忽然跪在地上,“请皇上留昭云一条小命。”

父皇回过头,他凝目盯着母亲,才缓缓开了嗓子,“这孩子是你执意要生下来的,朕说过,你要生,就自己负责,昭云是生是死,不在朕,在你。”

母亲哽咽着,“皇上,芸娘日子不多了,芸娘来去不由己,我们的恩恩怨怨,就让它随芸娘而去吧,昭云是无辜的。”

父皇狠戾地笑着,“难道朕就不无辜吗?”

母亲深哽,“皇上,芸娘又何尝不无辜?”

他们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两步之遥,僵持了许久,父皇背过身去,一步一踉跄地离开,他丢下一句话,“你敢死,朕就敢让昭云替你陪葬。”

我曾经听冷宫里早些年的妃嫔说,皇上英武魁梧,气宇轩昂,可是,望着那个背影,我一点也不觉得,他哪里魁梧英武了,他这蹒跚的背影,跟给我们送饭的老太监,其然差不了多少。

第二天一早,冷宫异常安静,与寻常不同的是,来了两位太医,只是,他们去替母亲把脉时,忽然就惊愕地跪在地上,向着母亲叩首。

他们告诉我,母亲已经走了,走得很安详,我抱着母亲哭得声嘶力竭,她昨晚还好好的,她还跟我说,宫外城南向南,有处南山庙,那里有片山坡,那山顶处有棵桃花,母亲说,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看南山南的桃花。

母亲怎么说没就没了?

我还没缓过情绪,就来了几个穿着鲜艳宫服的宫女,她们说,奉了父皇的旨意,把母亲安葬。

苏姑姑强抱着我,几个宫女把母亲抬了出去,我再也没听到关于母亲的一丝消息。

苏姑姑看着我年少可怜,就替我打听了一些,她说,母亲去世后,父皇说了唯一一句,与母亲有关的话,留昭云公主一条命。

我是后来,慢慢想明白了,我大抵,真的不是父皇的女儿吧,若不然,父皇怎么舍得让他的骨血,在冷宫里自生自灭,受冷扛饿呢?

3.

我跟周景煜形影不离,一边成长,一边盼着彼此都安好。

十四岁那年,周景煜神神秘秘地拉着我,“皇姐,跟我来,我发现一个好玩的地方了。”

“好玩的地方?”我疑惑着,跟着周景煜去到一处荒废的宫墙。

周景煜翻开一堆枯草,向我邀功,“皇姐,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轻哼一句,“狗洞,有什么稀奇的?”

周景煜敛眉笑着,得意洋洋的,他附上我的耳边,悄然地说,“皇姐,从这出去,可就是宫外了,想不想出去,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去玩一趟再回来?”

我惊愕地趴在地上,望着外面,空荡荡的,“阿煜,我们真的能出去吗?”

“你怕?”周景煜冲着我瞪一眼,他老气横秋地说,“算了,就知道你是个胆小鬼,不去就不去,回头我让苏姑姑寻人把这洞堵了,省得一些人记挂。”

我一把拽住周景煜的衣袖,“别,阿煜,别啊。”

周景煜回头望着我,一脸的坏笑,“皇姐是说,别把洞口堵了,还是,别走?”

“都有。”我微垂着眼帘,轻嚅着,用手指做了走路的动作,“阿煜,若不然,我们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一趟,我就看一眼外面是什么样的。”

周景煜憨笑,他敲着我的额头,“皇姐,我就知道你想出去,走吧,有我在呢,别怕。”

我们顺着狗洞爬出去,这宫外,原来那么热闹,我见识了太多没见过的东西,那些从前只从书上看过的种种,映入眼帘,应接不暇。

我像一个乡野的丫头突然进城似的,看到什么都惊喜,想碰又不敢碰,周景煜拉住我在一处卖花奴前站住,他要了一朵桃花,替我簪上,盯着我看,“阿姐,生辰快乐。”

我愣了片刻,原来今日是我的生辰日,我都快忘了,每年都是周景煜提醒我的。

我摸着桃花,羞怯而笑,“阿煜,阿姐簪着它,会不会显得太笨丑了,我从来没簪过花。”

周景煜半眯眼缝看着我,“才不丑,在我眼里,阿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了,京中那些公主郡主的,哪个比得了阿姐好看的。”

我捂嘴娇笑,“傻阿煜,说得好像你见过她们似的,我听苏姑姑说啊,那些公主郡主,是一个赛一个好看,那模样俏,肤色又好。”

周景煜诚然地看着我,真诚地说,“依我看,还是阿姐好看,我说,以后娶妻子,也要娶像阿姐这般模样的,过满则亏,像阿姐这样就挺好的。”

我心里咯了一下,拍打一下周景煜的额头,“周景煜,你想什么呢,我是你的阿姐,你休得胡言乱语。”

周景煜俯身凑近我,“阿姐,我是说娶一个性子与你一般的女子,又不说娶你,你脸红什么?”

我恼骂着,“周景煜,你胆子肥了是不是,你敢调戏我?”

周景煜背过身,晃着大步子往前走,“有人对号入座,与我何关,阿姐,你是不是想一辈子都跟我绑在一块?”

“周景煜,我看你是皮痒了。”我走上前,拎着周景煜的耳朵,“我比你早三日出生,好歹是你的阿姐,不给你长长记性,看你下次还拿我开玩笑不。”

周景煜捂住我的手,“阿姐,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快放开我,耳朵要掉了。”

我们一路打闹,一路嬉戏,一路玩乐,这一天,过得比从前的十四年,都要满足。

以至于后来,我想起周景煜替我簪花时,他那深幽的目光,是不是,在他心里,早已不把我当成他的皇姐?

4.

我们悄然地从狗洞爬进去,我爬到一半,看到一双绣着木兰花的鞋子,一时愣在那里,惶惶抬头,宜小主恼怒的目光盯着我,我心里怯怕。

周景煜还在后面推着我的脚,“皇姐,快进去啊,怎么卡在这里了。”

宜小主深咽口气,丢下一句话,“让景煜来找我。”

我从洞口处钻进来,周景煜随之进来,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散漫地说,“皇姐,怎么了,出去一趟,回来就变脸了,没事,你若想出去,下次我们再去。”

“怕是我们再也出不去了。”我低声喃语。

“啊,皇姐,你说什么?”

我捏着衣角,低着头,“刚才宜小主什么都看到了,现在我们回去等着挨训吧。”

周景煜手上的动作缓搁一下,他抿下嘴,“没事的,母妃不会责怪我的,你先回去,听话,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过来。”

隔着一道木门,宜小主的婢女春兰把我拦在外面,我听见宜小主骂着周景煜,她不骂周景煜私出冷宫,是死罪,也不骂周景煜带着我出去,她只骂周景煜,堂堂皇子,却钻狗洞,金尊玉体,自降身份。

后来,宜小主还打了周景煜的手心,每次周景煜不用心学习时,宜小主就会拿着木鞭子打他的手心,那一鞭鞭下去,周景煜硬是不吭一声,宜小主把木鞭丢在地上,“出去跪着,天没亮不许起来。”

周景煜走出台阶处,回头冲我扮个鬼脸,才安分地跪下去。

夜色渐凉,冷宫里偶尔发出几声㗒啼声,我悄悄地走到周景煜旁边,与他一同跪着。

周景煜侧头看着我,月色朦胧,他像个小大人一般,神色淡定,“皇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咧嘴笑着,挺着腰身跪着,“我来陪你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周景煜不以为然,“我都跪了大半天了,你才来,这还叫有难同当啊,皇姐,你这顺手捡起来的便宜,是不是也太没诚意了。”

我反驳,“我哪有,我刚才不是看到宜小主还没睡下,我不敢来吗,我怕我一过来,宜小主会说你都被我带坏了,又重罚你,那不是给你招……”

周景煜看着我,咯咯地笑着,他笑起来眯起眼缝,很温暖。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就是一个要强又撒气的小男孩,如今不知不觉就长成了大男儿,能独当一面了。

我瞪一眼周景煜,“原来你是逗弄我玩的,阿煜,你越来越坏了。”

“是皇姐越来越糊涂了,一点也不像我刚认识你那会,像个小精灵。”周景煜说着,忽而凝目看着我,被他看得紧,我尴尬地别开脸,他从怀里取出一支兰花钗子,“皇姐,给,生辰快乐,再过半炷香,可就过了生辰日了。”

“你从哪里有钱买这支钗子的?”我盯着钗子,鼻子处泛酸,白天路过如意坊,我盯着这支钗子看了许久,眼睛都挪不开,当时周景煜就说要买给我,别说要十两银子了,就是要十文钱,我也没有,我硬拉着周景煜走出去了。

想来,周景煜是趁我等着糖人的时候,他折身回去买下来的,可是,他哪来的钱。

周景煜敛目软笑,“我用母妃的那对耳坠跟他们换这支钗子的。”

我险些气背,强压着嗓子,“周景煜,你疯了,宜小主那对耳坠,怎么可能只值十两银子,你是不是读书读笨了,这么换法,一点也不值得。”

“千金难买心头好,在我看来,只要是皇姐喜欢的,就是值得了。”周景煜诚然地看着我,他替我把钗子插上,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动作笨拙,他手背抚着钗子的流苏时,顺势停在我的脸上片刻,他的手有些颤抖。

我愣了愣,别开脸,伸手想摘下钗子,周景煜却握着我的手,“皇姐,答应我,这只钗子,戴上去了,就别摘下来了,我们这一生很短,能追求的东西也不多,我希望在这世有,至少有一样东西,是我与皇姐相关联的。”

不知为何,看着周景煜深邃的目光,我心软了下来,缓缓地点了点头,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第一次觉得,人世间还是有牵挂,有温情的。

可是,周景煜似乎忘了,我跟他之间,早已经有了相关联的东西,我们身上流着的,是同一个父亲的血。

我侧头看着周景煜,忽而红了眼眶,莫不是,他也知道,我并非父皇的骨血?

周景煜紧握着我的手,与我会心一笑,在这夜静深寒的晚上,我们的手心,渗着些虚汗,我们从小一同长大,也曾穿过同一件衣裳,我们并不觉得此举,有何不妥。

后来,周景煜躺在我的腿上睡着了,我脱了一件素纱遮在周景煜的身上,看着这个温暖着我的男儿,暗然垂泪。

我并非父皇的骨血,我也是前阵子,才从宜小主那里得知的。

母亲原是将门遗孤,当初父皇与母亲相爱在先,却鲜有人知,后来,太子的幕僚看中母亲,父皇动了别的心思,假意把母亲送给幕僚。

后面的事,就如父皇所想的,幕僚难过美人关,一步步替父皇暗度陈仓,争了天下。

母亲与幕僚成亲的事,原先就故意不张扬,父皇上位,第一时间就是把母亲接入宫中,母亲却不愿意了。

当然,后来母亲还是入了宫,听说,那个幕僚也死了,死在母亲入宫后的第二天,再后来,母亲就查出有喜,是母亲亲口跟宜小主说,她肚子里怀的不是父皇的骨肉。

父皇一心要母亲落了这个孩子,可是母亲却执意要生下来,就自请来了冷宫。

我终于明白,母亲那么恨父皇,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原谅父皇,却在临终时,还是把父皇引了过来,她要让父皇带着愧意,留我一条小命,只要活着,哪怕是苟且偷生,又何忌,可是,母亲去了,那个人也去了,强留我在世上,又有何意思?

宜小主告诉我这些,只留下一句话,离周景煜远点,周景煜与我不同,他是父皇的亲骨肉,他是大夏国的皇子,他早晚要从这里出去的,而我,多半是一辈子都要困在这个地方了,宜小主希望我不要成为周景煜的牵绊。

我怎么可能会成为周景煜的牵绊,我怎么舍得绊住他,这冷宫里,生死随天命,无声无息的,周景煜那么阳光开朗的男儿,他该有一片更大的天地。

5.

十五岁那年,冷宫里无端起火,那火是从周景煜那边的房子烧起来,然后蔓延开的,等我被吵醒,跑出来时,那火势已经烧了一半周景煜的房间,熊熊大火,压根看不清里面,我拉着苏姑姑问,“三皇子呢,三皇子出来了没?”

苏姑姑一个劲地摇头,“我可是没看到一个人从里面出来,估计是晕过去了。”

我双目灼红,扯着苏姑姑的手,哭着喊着,“姑姑,救火啊,救火啊,救人。”

苏姑姑往后退着,“救,他们不是在救吗?”

我顾不上细思,冲进火里面,只想着救周景煜,大概是我无足轻重,又或许是,没有人猜到我会冲进去,我进去的时候,连一句阻拦的声音都没听到,外面那些熙攘的声音便埋没在大火里。

我困难地摸索着寻到周景煜的榻上,空空如也,周景煜不在房里?

这破房子一眼望到底,周景煜的确不在这里,我转身想出去时,横梁断塌,我本能地往后躲闪,用手臂护住头部。

周景煜扑过来,把我压在地上,横梁倒在床榻上,我们免了一难。

我激动地抱着周景煜,“阿煜,你没事吧?”

周景煜摇头,他双目猩红,“皇姐,你笨死了,我都不在屋里,你跑进来做什么,你就不怕死吗?”

我笑哭着,“我一想到阿煜有危险,哪里细想得了那么多,那你还不是明知是危险,也进来寻我吗?”

“笨蛋!”周景煜轻骂着,用湿哒哒的披风披在我身上,把我裹在怀里,我们就这么逃出火海了。

宜小主担忧地把周景煜拉至一旁,我蜷到角落处,身上又湿又冷,周景煜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我面前,他缓缓蹲下,解下宜小主刚给他披上的披风,系在我身上,我分明能感觉到,周景煜在替我披披风的时候,双手在我肩膀处逗留片刻,稍稍抱了我一下,他温灼地看着我,“皇姐,你刚才为什么去救我,你真的不怕吗?”

我鼻子处泛酸,宜小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抹不掉的愠色,我故作轻松,撇撇嘴,“我当然怕死,如果再有一次机会给我细想,我一定不会冲进火里的,说到底,还是我笨。”

周景煜弹一下我的额头,那力度比平日里还要轻小,就像轻轻抚摸一下我的额头,“皇姐最不会说谎了,从小到大,皇姐一说谎,目光就无处安放了。”

我与周景煜目光交撞,慌忙垂下眼帘,局促地扯着衣角,心里缱绻。

“皇姐,你脸红什么。”周景煜轻软地笑着,拍一下我的胳膊,我吃痛地呻吟一下,往后躲闪,周景煜扯过我的手,“怎么,受伤了?”

我把手抽回来,捂得紧紧的,“没事,阿煜,快回你母妃那边,那么多人看着呢,我们不该如此。”

周景煜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我们是兄妹,一同长大,没有那些男女大妨,皇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

周景煜掀开我的衣袖,一片手掌大的灼伤赫然入目,他深敛着目光,“很痛吧,要是留疤了,该怎么办?”

“没事,阿煜,我们从小到大,大伤,小伤,不是……”我的话没说完,宜小主就上来拉着周景煜走开,然后便是众人跪倒一片,“皇上万岁。”

我咚地跪在地上,然后怯怯地抬目看一眼这个九五至尊的男子,恍恍想起那次母亲临终时那句质问,难道我就不无辜吗?

皇上向前迈了两步,我仓皇把头伏在地上,只听见他沉重又缓悠悠的话,“宜常在在冷宫多年,戒骄戒躁,养育三皇子有功,即刻起,恢复其宜妃之位,赐居宜福宫。”

“臣妾谢皇上恩典。”

周景煜不合时宜地走到皇上面前,他拱手跪下,“父皇,这些年多得皇姐照顾,皇姐是不是也一同随我们出去?”

宜小主轻斥,“景煜,休得胡言。”

皇上慢慢走到我面前,他的脚步在我面前停下,“抬起头来。”

我缓缓抬目,宫里一直传着,皇上身子不济,这么看着,几年不见,他的确年迈许多了,我嘴角挪了挪,硬是挤不出那两个字,便伏头,“昭云叩见皇上。”

皇上嘴皮挪了挪,揶了丝不着痕迹的冷笑,“长得倒不像,就是性子一样硬,依我看,你在这里就挺好的,就先待着吧。”

我固执地应着,“是!”

后来,周景煜真的从冷宫里走出去了,像宜小主说的,他们一定还会出去的,而我,却未必还能从这里出去,所以,我真的不该绊着周景煜。

周景煜离开的时候,他红着眼眶看着我,他说,皇姐,等我,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

我笑而不语,我不需要他给我任何承诺,只是,那束照亮我心底的光,从此暗淡,直至一点一点地消失。

再后来,我听了一些传言,皇上子嗣薄,先有大皇子年少夭折,二皇子早年立为太子,后有四皇子,五皇子相继夭折,如今活着的,只有病弱的太子,还有从冷宫出去的周景煜。

那日突发火灾,恰碰上宜小主患头风,宜小主留周景煜替她守夜,才避过一劫。

我捋着这件事,想起宜小主从前笃信的样子,心里微微发怵,如果我没猜错,那场火,是宜小主放的,她想提醒皇上,在冷宫里,还有一位皇子,并且,有人恣意纵火,想取三皇子的命,如此一来,皇上护子心切,不管如何,皇上第一时间,是把他们接出冷宫。

其实,我那天的确是吓着了,如果我稍稍细想,我一定不会冲进火海里面的,要知道,周景煜的房子着火了,可是,宜小主这一主一仆都不在现场,周景煜跟我说,他是在宜小主那里睡沉过去了,是宜小主把他叫醒,他才知道我冲进火海里面的。

别人兴许不知道,周景煜向来睡眠浅,有一次他跟我说,他总是梦魇,风吹窗台,蟋蟀穿草丛,都能忧他清梦,如此轻睡眠的人,怎么会在宜小主那里睡沉过去了,想必,是宜小主动了手脚,让周景煜适当的时机睡着,再到适当的时候醒来,这么周详的计划,想必是里应外合的,宜小主打的,又岂是走出冷宫的主意。

6.

周景煜从冷宫里出去后,他来过几次,我都没见他,我想着,我们如此,对谁都好。

十六岁那年,太子病重,不堪重负,皇上先废太子,后改立周景煜为太子。

十七岁那年,周景煜搬入东宫,皇上赐婚,太傅嫡女嫁入东宫,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十八岁那年,皇上驾崩,周景煜继位。

周景煜以替皇上服丧的理由,接我出冷宫。

出冷宫那日,周景煜亲自来接我,那竖大门打开,周景煜一身素缟丧服,显得庄重而严谨,几年不见,他褪却一身稚气,整个人看上去,要比他的年岁多长三两年,沉稳,内敛,不苟言笑。

我愣站在那里许久,是周景煜旁的李公公提醒我的,“照云公主,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我恍惚回过神,挽了裙脚欲下跪,周景煜双手托住我的双手,他微微哽噎,“皇姐多年前对朕照顾有加,你我之间,不必行如此大礼。”

我惶惶地望着周景煜,他似乎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阿煜,又似乎,从前那个三皇子,已然不是眼前人,“皇上,如此于礼不合。”

周景煜嘴角轻挪,“皇姐,你我之间,何须虚礼?”

周景煜目光温软,带有一股不容抗拒的温柔。

在众大臣的种种猜疑的目光下,我与周景煜并排而入,给先皇行了跪拜之礼,随后,我便被安排在锦安宫。

再见周景煜,是一个月后,那夜下了一宿的雨,我坐在窗台观雨,忘时辰,周景煜突然出现在眼前。

我先是愣了愣,才记起起身施礼,周景煜轻笑,“皇姐在那地方待了那么多年,竟也没疏于练习礼数,我怎么记得,从前皇姐不是这般,与我生分的。”

我猜不透周景煜的话语,只是轻垂着目光,“皇上,昔日是昭云越了礼数,还望皇上忘了从前那些破事。”

“那些,真的是破事吗?”周景煜盯着我看,一步步向我逼近,“这支钗子,皇姐一直戴着,怎么算是破事?”

我下意识地摸一下钗子,刚想摘下,周景煜伸手握住我的手,如同当初让我戴着钗子那样,他软着语调,“皇姐,不要摘下来,一辈子也不要摘下来。”

我挣脱周景煜的手,背对着他,故作轻松,“皇上,人活一世,没有百年,也有几十年,这么一支钗子,三两年就已经开始掉色了,怎么戴得了一辈子。”

“那朕就想法子,让它变回最初的样子。”

我们都没有说话,就这么站在窗台,看着窗沿的雨,我不知道此刻周景煜在想什么,而我想到的,是那天晚上,蜷缩着身子,躺在我脚上睡着的周景煜,他夜半梦呓,他说:笨蛋,涓涓细水,也能流一辈子。

周景煜往向前走两步,与我并排而站,“皇姐,如今你出来了,可想过,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我沉思顷刻,轻摇头,“了无牵挂,随风来,随风去,断了根的人,随遇而安吧。”

周景煜扭头看着我,他赤诚地说,“皇姐,那我做你的根,如何?”

我愣傻,婉笑,“皇上是大夏国的天子,万民之主,百姓的根,自然,也是昭云的根。”

“皇姐,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根。”

我撞上周景煜深晦的目光,没有接话。

后来,周景煜常来与我说话,有时是下了早朝,有时是夜半,我们什么都谈,从朝堂到后宫,从宫外到宫内,唯独不聊我的去向。

国丧过后,皇后娘娘有意撮合我与沈少将的婚事,沈少将年少有为,颇有风骨,深受京中姑娘的喜欢,我十八岁的年纪,能嫁给沈少将,其实一点也不委屈。

不过,此事还没正式传到我耳边,就被周景煜阻断了,周景煜一旨赐婚,另替沈少将择得良配。

宫里便肆意流传出一些不堪的言语,他们说,皇上钟情于昭云公主,妄顾亲伦。

他们还说,当初冷宫那场大火,皇上与昭云公主公然掀衣,两两相偎,早在冷宫里,暗生情愫,更甚者,皇上与昭云公主,早已做了苟且之事。

听着这些,我不过是一笑而过,清者自清。

只是,我更听说,这些流言,早在先皇在世的时候,就有了,十七岁那年,先皇曾动了送我去北蛮和亲的想法,是周景煜长跪长仁殿,三日三夜,晕倒在殿前,才让先皇放弃了这个想法。

彼时,周景煜是大夏国唯一能继位的人,皇上不能,也不敢贸然把我送去和亲,怕周景煜会做出些自残的事来。

谣言越传越凶,其实,如果周景煜替我把亲事安排好,就能止了一切的谣言,他非但不这么做,还整日往我宫里来。

周景煜肆意地看着我,他说,“皇姐,甭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会护着你的,姑娘家的十八岁,该是灿烂的,该皎如明月。”

我看着周景煜摇头,“可是,世人容不得我这轮明月。”

周景煜不以为然,“容不得,朕自有法子,让他们容得下。”

我眼底蒙了湿意,“皇上,江山和皇姐,你选哪个?”

“二者皆选。”

我咯咯地笑着,心里悲怆,世间安得两全法?

7.

直至太后娘娘宣召我,我才知道,周景煜竟擅自做着一个不顾一切的决定。

太后坐在台阶上的椅子俯视着我,她淡定从容,已经从她的脸色猜不出一丝情绪了,“昭云,你还记得,从前我跟你说过,你母亲告诉我,你并非皇室骨肉那事吗?”

“当然记得。”我点头,“太后娘娘有话直说,不必如此绕圈子。”

太后娘娘轻合下眼帘,无奈地笑了笑,“你母亲当初跟我说那些,其实是想让我替你寻出生父的踪迹,在你母亲入宫第二天,先皇就下旨赐死你生父,他葬在南山庙后山坡处的那棵桃花树下,先皇到底是喜欢你母亲,若不然,也不会留你至今,他能赐死你生父,同样能让你胎死腹中,他不这么做,还替你赐了名,想让你母亲服个软,不过是,你母亲憎恨他,至死不休。”

我小手握成拳头,心里微微颤抖着,原来,母亲临终前,曾叮嘱我去看南山庙的那棵桃花,意在生父。

我轻喘气息,“太后娘娘不会只是单纯想告诉昭云,记得生父吧?”

“当然不是,我没那些闲心。”太后突兀地盯着我看,“不过,最近皇上打了替你认父归宗的主意,你可知道,皇上此举若成,先是陷先皇于不义,变相承认先皇弟夺兄权,不择手段,二来,也让先皇蒙羞,从而让整个皇室都蒙羞,此事,万万不能成。”

我迷惑,“认不认父,只是我个人的事,皇上为何如此?”

“你当真不知?”太后看向我,“皇上有意先与你脱了姐弟之亲,再纳入宫中,不管成或不成,皇上都要受尽非议,昭云,你与皇上,不管有没有情,都不可能在一起的,只要你在皇上身边一天,就会给皇上引来诸多难堪之言,他是皇上,万民之主,如果连天威都保不住,如何治国,如何服众?”

我挺直的身子晃晃颓下,“太后娘娘希望我怎么做?”

“趁早嫁人,沈少将对你颇有好感,我会替你做主,让你嫁入沈家,抬为平妻,还是公主之尊,你这辈子,就锦衣玉食,再无忧虑。”

我对上太后娘娘的目光,坚定地说,“我若不嫁呢,不喜之人,如何嫁?”

太后娘娘显然没料到我有此一说,她惊愕片刻,缓缓站起来,“就算全了当年皇上把你从火里救出来的恩情,你让他专心做一个好皇上,不行吗?”

我喉结哽硬,“当年那场火……”

我终究没再往下说,只是合了双目,“请太后娘娘放心,昭云自有法子,让皇上专心治国。”

翌日早朝,我不宣自入,当着满堂朝臣的面,周景煜并没有为难我,他只是轻斥,“皇姐,别胡闹,你先下去,有话回头再说。”

李太傅更是指着我的鼻子骂着,“公主,先皇在世,尚不让你从冷宫出来,皇上仁慈,念及与你手足之情,把你接出来,予你锦衣玉食,你竟如此放肆,大夏国历代以来,就没出现过,女子上朝堂的。”

我婉婉而笑,“太傅何必如此着急,不过是近日来,宫里宫外流言颇多,既然大家都有猜疑,不如我来替大家解个谜团。”

我说罢伸手解了脖子处有扣扭,“我今日带了两个姑姑上来,你们不是说我与皇上苟且不清吗,那就当众验明正身,我昭云清清白白,容不得你们肆意污秽。”

众人面面相觑,沈少将上前,他深深地看我一眼,这目光似乎在哪里见过,我却想不起来了,“公主,清者自清,何必自损清誉,满足他人的疯言疯语呢?”

我恍恍而笑,“沈少将相信我?”

“自然相信。”

满堂哄然,有人骂着我不识廉耻,当众宽衣,有人说我假意做戏,还有人骂我故意勾引皇上。

周景煜红着双目,他带着服软的语调,“皇姐,别闹了,你相信朕,朕会还你清白的,先退下。”

我执意摇头,倏然跪下,“皇上,昭云自知福薄,守不住荣华富贵,自请出宫。”

周景煜慌了,他从龙椅上起来,缓缓走到我面前,“谁给你出的主意的,朕不许你出宫,朕不许,听到了没?”

我抬目望着周景煜,眼底噙了泪目,“阿煜,我原不该有大夏国的公主之尊的,我坐不住这尊荣。”

周景煜铁定心思,“那你就不做公主,皇姐,你怎么就不相信我了?”

我依旧摇头,站起身,拔下钗子,抵在脖子处,“阿煜,何必呢,强留下的人,终是不快乐的,你说过,只希望我开开心心的。”

周景煜咬紧牙关,他一步步逼近我,我一步步后退,他赤红着双目,“退下,你们都滚出去。”

“皇上……”

“滚!”

众人退下后,周景煜看着我,“皇姐,你真的想出宫吗?”

我点头,“金尊压身,锦衣牢囚,阿煜,我们容得下天道不公,容得下世间的嗔痴贪怒,为何,世人就容不得你我合乎情礼的行止?”

“我若不放你出宫呢?”周景煜倒抽气息,“我说过,我有法子,让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的,你再等等我,用不了很久,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在一起了。”

周景煜啊周景煜,我们如何名正言顺,是踩着先皇的羞辱,是背着罔顾亲伦的恶名,让我们的子孙万代都受人耻笑,这般在一起吗,比起风月,我更在乎你。

“阿煜,皇姐不能清白而来,能清白而去,也算不白走人间这一遭了,别伤心,皇姐心愿了了。”我握着钗子的手扬起,扎下。

周景煜霎时握着我的手,他把我拥入怀里,“皇姐,我答应你就是了,我答应你。”

我泪目如珠,把手搭在周景煜的后背,仅此一次,就让我们抱一抱吧。

我深知周景煜在乎我,故意选在朝臣面前把自己的尊严丢在地上蹂躏,他越是心疼,就越会明白,替我认父正名,再纳入宫中,我就是那个污了先皇名声的女子,与别的男人生的野孩子,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尾声:

我出宫那日,周景煜并没有来送我,他给我送来许多金银首饰,我只是拿了一些,一辈子那么短,我也用不了那么多钱。

出了宫门,我打开周景煜匆匆差人送过来的辞别信:

皇室贵子,年少轻狂,本无意入眼粗鄙笨拙之婢,金堂玉室,锦缎华绸,也曾不屑流光薄名。

然而,一朝风雨,金玉倾倒,落草如芥,每每瞟见身着粗衣,恨难自视。

幸遇阿姐,春风缓来,暗蛹乍亮,人生难全,今日一别,盼有重逢日。

唯愿阿姐万福,遇得良人,一生顺遂,不限风月。

切望珍重。

在这信封里面,还有一个玉佩,我想,这个玉佩是周景煜给我留下的退路。

我回过头来,遥遥相望,只见周景煜站在城楼之上,锦衣飘袂,我长松口气,离开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抛却风月,我们彼此成全了彼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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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梦,头条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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