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殷满仓

热风吹得庄稼叶子哗啦啦响。眼瞅着苞谷叶黄了、豆叶黄了、棉花白了。秋收的大忙季节来了。

放秋假了。

粮满仓也感受一下秋收的喜悦(殷满仓秋收的季节)(1)

秋假,这是上世纪七十、八十年代关中农村孩子独有的假日。不像寒假让孩子期盼着能穿新衣放鞭炮吃白面馒头,暑假让孩子们期盼着能光脚在广阔天地套知了下涝池。秋假则不同,是又一个龙口夺食时节让孩子们帮大人干活。还有个原因是,大人们一天到晚地里忙活,没法正点给孩子们做饭。

粮满仓也感受一下秋收的喜悦(殷满仓秋收的季节)(2)

秋收虽不像夏收时收割、拉运,碾打、扬场、入仓忙得昏天黑地,但地里的庄稼品种多,活路杂,需要争分奇秒合理安排。最要紧的是,在这一二十天里,既要没黑没明地抢收抢打,还要抢耕抢种,否则会因墒情误了秋小麦的播种,直接影响到来年小麦的收成。

故乡渭北平原,田野里最高大的植物当属苞谷和高粱了,此外,还有谷子(小米)、棉花、黄豆、红薯等一些经济作物。勤快有头脑,愿意天天和土疙瘩打交道的农人,会腾出一小块地或在棉花畦上栽种些红薯、萝卜、辣椒、西红柿……不过,所有的庄稼蔬菜,必须在国庆前后寒露时节退出"舞台",将土地再次交付出来。

那时的秋雨多,本该秋高气爽的日子却像包公整天黑着个脸,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前几日秋阳下成熟失了水分的苞谷棒子还没来得及收,在三天两天的阴雨中耷拉下了脑袋。即使长八只手也来不及摘回的棉桃又白花花地开了。

苞谷熟了有外衣包裹,晚收个三天两天损失还不大,而棉花受阴雨影响,不及捡拾可就会发霉变质或者烂桃的。心里火烧火燎的大人会采取一种笨办法,发动全家人上阵,扒开了的棉桃、刚咧嘴的棉桃,以及再有三两天就会咧嘴的棉桃一股脑撴回去,倒在热炕上晾干。

地里的苞谷已经不能再等。天还不亮,父亲就叫着起床,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却不敢吐露半个不字。看到爷爷奶奶,父母亲们都在忙,自己咋好意思说出口?

粮满仓也感受一下秋收的喜悦(殷满仓秋收的季节)(3)

进苞谷地,忙不迭抓住一个苞谷棒,弯腰用力向下拉拽,只一下,苞谷便握在手里。一时间,苞谷地满是哗哩哗啦的响动。笼很快就满了,挎出苞谷地倒在架子车上。苞谷叶子湿漉漉的,不大会身上的衣服就有了水,头上有了汗,脚底下的鞋子沾满了泥坨。苞谷棒子越来越难辦,笼也越来越沉,也就三五个来回,胳膊酸疼已招架不住。地行子很长,似乎永远也到不了头。地里异常闷热,地我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磨洋工。开始时的兴高采烈荡然无存,身子也变得瘫软起来。

口干舌燥之际,突然就有了惊喜:密密实实的苞谷地里,有不少长得纤细、营养不良的红秆苞谷,养分不足红杆苞谷棒子小,但它的秸秆是甜的。急急拽住红秆,朝着自己的方向使劲一拽,红秆便嘎然而断。三下两下剥去包衣,用牙磕开坚硬的皮质,迫不及待地咬上一截,顿时满口生津。待把甜汁榨干榨净,再咬一截在嘴里贪婪地咀嚼,满足和幸福立时充盈浑身毛孔,那种感受只有那个时候的农村孩子才能体会。

大人们在一趟又一趟扳苞谷往车上倒,我和弟弟则满地里找红秆苞谷,不长时间已是满满一笼。

天终于黑严了,父亲拉着装满苞谷棒子的架子车往回走。我们跟在后面推着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家里的黄狗汪汪叫着,早在大门口等候多时。此时,村头巷尾有了炊烟,远远近近有了晚归牲口的叫声。

终于,村南的四亩和村东的三亩苞谷全扳回了家,倒在院里,小山一样。看着满院丰收的苞谷棒子,既高兴又发怵。不干活哪来的苞谷面发糕、苞谷糁子、苞谷花吃,不干活哪来的用苞谷偷换柿子的本钱。纵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也得咬牙坚持下去。

苞谷收回来,该剥棉花了。屋里早几天摘回的棉桃都张开了嘴。喝罢西红柿面叶汤,开始剥棉花了。奶奶说得趁着晚上时间把棉桃剥了,天明还得再撴回满地又咧嘴的棉桃。每人面前放一个草笼或者簸箕。真佩服没上过一天学的奶奶,里里外外一把好手不说,肚里还有说不完的故事:有古代的传说,有现代的传奇,但极少有家长里短的是非故事。一家人说着笑着,面前的笼和簸箕就满了。一大堆的棉桃咧嘴,剥棉花时不小心就让棉壳扎破了手指钻心地疼。一边听着奶奶的故事,一边手指在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慢慢地,眼皮就开始打起架来。突然间,窗外鸡架上的公鸡头遍的啼鸣声就把我吓个机灵,奶奶说,看把个孬孙给困的,去睡吧,明天还得干活哩。

好不容易等来个晴天,趁着中午,一家人赶到棉花地里。每个人把用蛇皮袋子缝制好的四方口袋拴在腰间,左手抓住棉桃壳,另外一只手五指成鸟喙状,飞快地捏住棉絮提起来,一个棉壳就空了,把毛绒绒的棉絮顺势装进袋子,很快栓在腰间的口袋就鼓了。时间稍长,手上就起了皮,手指就有了倒刺。

月亮出来了,一家人围着满院的苞谷山席地而坐,开始蚕食苞谷山。拿起一个苞谷棒,顺着苞谷皮顶部撕扯一个小口,三下两下脱掉外面多层灰黄的外皮,扯掉苞谷胡须,一个金灿灿的苞谷棒子就显了原形。

满院里都是刺刺剌剌的声响。奶奶手里剥着苞谷棒子,嘴里又开始讲民国十八年早年瑾,老爷爷推着独轮车一路要饭西逃来到卤阳湖,讲在卤阳湖开荒有一年麦收时狼进了村,把一家人的孩子叼走的故事,讲牛郎织女王母娘娘的故事,讲爷爷从北山推车子到西安换粮食的事。院里头就不时响起一次又次的惊叹声。

剥苞谷时,往往就挑拣出十个二十个嫩苞谷棒子,指甲掐一下,苞谷粒汁液沁出,嫩得让人心疼。把嫩苞谷皮剥得溜光,拔净苞谷胡须放在另一个盆里。妈妈起身把嫩苞谷棒子倒进铁锅,添水点火,往灶地塞几根硬柴让它自燃,不多久苞谷的甜香味便满院弥漫开来。嫩苞谷出锅了,手也顾不得洗,更顾不得烫,顺在衣服上蹭几下,抓起一个就啃,直烫的呲牙咧嘴,惹得一旁的大黄狗吱吱乱叫。

剥苞谷看似很轻松,其实不然。一个苞谷棒三下五除二就能搞定,剥一半个小时还行,时间一长,手指变得麻木,屁股坐得难受。时间一长,我就和弟弟找借口一会喝水一上厕所起身偷个懒。后半夜了,公鸡打鸣了,露水湿重了,眼皮睁不开了,这时才会结束当天的工作。

脱苞谷粒看似简单。昏黄的灯光下,父亲拿起一把改锥,先在苞谷棒子上戳掉一道两道颗粒,然后家人双手拿起完成第一道工序的两个苞谷棒子相向搓揉,苞谷粒便会刷刷脱落。用锥子戳苞谷棒子是危险活,没点技术没点胆量不行,一不小心就会戳到手上。夜晚好漫长,我时常在家人剥苞谷粒时刷刷啦啦的声响里入睡。

秋收那段时间,大人们天麻麻亮就起床,鸡叫两遍才睡下,每天都有永远有干不完的活。每当满眼的黄澄澄的苞谷铺满院子,每次把苞谷晒干装进口袋的时候,爷爷总会吧嗒吧嗒抽几锅子旱烟,眼神里满是丰收的喜悦。

棉桃从八月下旬慢慢绽放,一直持续到十月初还不肯罢休。为了不影响秋种,必须早早把棉秆拔了。拔棉秆的工具是抬杆,四五尺长的木棍卯个铁钩,拔棉杆时,把抬秆一头撑在地上,一头搭在棉杆上面,左手抓住棉秆压弯,右手用力上提,棉杆便轻松地拔下,拉回家,簇拥在门口。十天半月后,棉桃又会极尽绽放,生怕被别的花儿抢了风头。

砍苞谷秆可是重活。苞谷根系发达,非得用小镢头方可挖下。左手抓住苞谷秆,右手高高手起小镢头,对准苞谷根狠劲砍去,咔嚓一声响过,一棵苞谷根就会挖下来。但这活不能长时间干,很快,父亲手上就有了血泡。待满地的苞谷秆放到,父亲就领着我和弟弟没黑没明的装车往回拉,堆在院外,当冬季的柴火。

让人发怵的秋收总算告一段落。但秋假还没到头,我们还不能回学校上课。因为最要紧的一件事还没完成,该整理田地播种小麦了。

天麻麻亮,爷爷就套犍牛进了地,在他窝窝窝的吆喝声,在叭叭响的鞭声当中,又贡献了一料秋实的田地被犁铧翻起,敞开了胸膛。接下来,爷爷争分夺秒耙地耱地,把田土整理得平坦坦。

该播种小麦了。天更寒冷,露水更重了。父亲把拌上1059和化肥的小麦种子倒进耧里搅拌均匀,我们姐弟四人穿着棉衣,在母亲的带领下在前面用力拉耧了。父亲手扶耧把,气力均匀地左右摇晃着。一时间,呱嗒呱嗒的摇耧声就在浓雾的早晨响起,种下来年口粮与希望的麦种被播散在耧沟。几个来回下来,所有人的眼眉头发上全是小露珠了。

摇耧播种尚未完成一半,闹人的连阴雨又来了,而且是白雨(阵雨),很多地里有了明水。三天后,望着丝毫不见停歇的雨帘,父亲说,下地撒种去。于是,我和弟弟也高高地挽起裤腿,身披塑料袋,跟着父亲来到田间地头,把麦种和化肥撒在了雨水漫泡的田地里。

此种一粒粟,彼收万颗子。因偶尔翻看朋友编著的一本关于农具的书,突然间就感慨万端,就想写写渐行渐远的秋收的事,于是就有了这篇小文。翻阅那段曾经的过往,我不仅找到了自己要的诗行,更是捡回了曾经的丰满的关于那个年代特殊的秋收时节的记忆!

【2020年12月日于西安金玉轩】

粮满仓也感受一下秋收的喜悦(殷满仓秋收的季节)(4)

殷满仓,高级记者,渭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有突出贡献专业技术拔尖人才,中国广播剧最佳编剧,中宣部第十四届"五个一“工程奖评委,中国广播剧研究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丝路之声广播剧创研基地主任,中广联合会有声阅读委员会西安基地主任。浙江传媒学院、渭南师范学院客座教授。8部作品被列为陕西省重大文化精品项目,多部作品获”五个一"工程奖、中国广播剧专家奖。近40部作品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之声播出,5部广播剧在美国纽约中文台播出。出版《心灵的历程》《人在旅途》《生命好沉响》《红红的枸杞子》《小满》《花开的声音》《满仓进城》等九部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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