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是一个妇孺皆知的精彩历史故事,在司马迁的笔下,刘邦圆滑奸诈,张良深谋远虑,樊哙有勇有谋,项羽高傲自大,范增足智多谋,一一跃然纸上,可谓精彩纷呈,让人回味无穷。然而,再细读鸿门宴全文,却又可以发现司马迁的多处描述不合情理,让人不免恶意的猜测,鸿门宴是否如虚构的赵氏孤儿篇章一样。
问题之一:杀刘邦,何须一定要在鸿门宴上?
范增忠心辅佐项羽,想为项羽除掉刘邦,但杀刘邦的时机与方式让人质疑。
《项羽本纪》记载,“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范增三次示意项羽动手,但项羽默然不应,于是范增找到项庄,让项庄刺杀刘邦。
固然,这段描述精彩纷呈、惊心动魄,但在项羽组织的饭局上杀掉刚立下反秦大功的客人刘邦,怎么看都陷项羽于不义,且在兄友弟恭的饭局上演血腥厮杀,怎么看都不太吉利。如果范增计划得逞,可想而知的是,还有何人敢信项羽?更何况,“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描述,在翩翩舞姿之中暗藏杀机,从文学角度上看的确美不胜收,但从现实逻辑上看却不合常理,范增直接让刀斧手下场杀刘邦,岂非干脆直接,毕竟完成任务的方法才是最好的方法!
尤为重要的是,杀刘邦根本无需在鸿门宴上杀,刘邦赴宴路上,宴后回去路上,范增预先派兵伪装秦兵残余截杀刘邦,事后将刘邦之死推给秦兵。如果觉得这样不保险,刘邦可能逃过一劫,可以在刘邦进入鸿门之后,范增派刀斧手暴起杀之,刘邦肯定没有幸存之理。
可见,司马迁描述范增一心要在鸿门宴上杀刘邦,看似惊心动魄引人入胜,却是最大的一个漏洞。
问题之二:刘邦逃,范增没有发现一丝反常?
鸿门宴的参与者有五个,即“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
项庄舞剑之后,张良外出寻来樊哙,“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刘邦等人进入项羽大营,自然要交出武器,樊哙之所以有盾(配剑是身份象征,秦时风俗,可以不交),《后汉书》记载是樊哙将盾藏在衣服里了,但问题在于项羽守卫之士众多且精锐,身上携带武器,为何能被樊哙轻易撞开?姑且认为樊哙勇不可当吧。
樊哙进入一会,刘邦外出如厕,樊哙与他同出。在樊哙劝说下,刘邦准备不告而别,让张良留下致歉,最后刘邦对张良说:“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这一段记载挺魔幻的,鸿门宴之初是五个人,之后加了樊哙,但至此刘邦、张良、樊哙三位客人全部出来了,室内只剩下项羽、范增、项庄三人枯等,司马迁只记载了一句“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范增等人没有发现一丝反常吗?
尤为重要的是,项军在鸿门下,刘邦军在霸上,两地相距四十里;如果从郦山下,取道芷阳小路,两地相距二十里,但路不好走。秦汉一里等于415.8米,与今天相差不太大,二十里约等于今天的8.3公里。因此,刘邦从鸿门到霸上,一路快速奔走的话,估计也要40分钟。刘邦对张良说“度我至军中,公乃入”,意思是等我差不多到了军营,你再进去致歉,那么范增枯坐大约40分钟而无所发现异常,还要等到张良致歉后才发现猎物跑了?
换成正常谋士,刘邦、樊哙、张良在10分钟内一个都不出现,必然发现不对,然后立即追查刘邦下落才合情合理。如果范增在10分钟内反应过来,此时刘邦可能才走出项羽军营,范增若要追杀刘邦,应该还是来得及的,史载刘邦不过是“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这里也是疑点,樊哙藏盾于衣服之内,夏侯婴、靳强、纪信盾牌从何而来,必然不会从项羽那边取盾,总不至于全都藏于衣内吧?又,这些人如何奔走在项羽军营,而无人阻拦?
追根溯源:鸿门宴,最早始于汉初《楚汉春秋》
从司马迁的记载来看,鸿门宴固然精彩纷呈,不过部分细节上的确不合情理,很难让人信服,但如果就此认为鸿门宴是司马迁编造的历史,这肯定是冤枉了司马迁,因为鸿门宴的最早记载始于汉初陆贾的《楚汉春秋》。
陆贾是汉初名士,早年追随刘邦,因能言善辩常出使诸侯,他留下的《楚汉春秋》一书,大约在南宋时期失传,后人在书中零星记载了《楚汉春秋》部分文字,清朝书籍记载的陆贾版鸿门宴主要有以下三条逸文:
第一,“(刘邦)遣将军闭函谷关,无内项王。项王大将亚父至关不得入,怒曰:‘沛公欲反耶?’即令家发薪一束,欲烧关门,关门乃开。”司马迁版本中,项羽命令英布(当阳君)武力破关,也没有范增说“沛公欲反耶”这一句话。
第二,“项王在鸿门,亚父曰:‘吾使人望沛公,其气冲天,五采色相缪,或似龙,或似云,非人臣之气,可诛之。’高祖会项羽,范增目羽,羽不应。樊哙杖盾撞人入,食豕肩于此,羽壮之。”这一段与司马迁版记载差不多,不过没有范增对刘邦入关之后的评述,也没有项庄舞剑等,不知道是项庄舞剑的记载丢失,还是原本就没有这一段。
第三,“沛公脱身鸿门,从间道至军。张良、韩信乃谒项王军门曰:‘沛公使臣奉白璧一双,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只,献大将军足下。’亚父受玉斗,置地,戟撞破之。”与司马迁版相比,没有“度我至军中,公乃入”,范增破玉之后也没有说“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
《楚汉春秋》中的这三条逸文都与刘邦直接相关:封闭函谷关,反映出他想独占关中的贪婪;打开函谷关,表现出他对项羽的害怕;鸿门宴上,中途及时脱身及周详安排,表现出他临危不乱的果敢和机智。对比之下,司马迁的鸿门宴明显脱胎于陆贾的记载。
两版比较:陆贾版比司马迁版更合逻辑
陆贾是楚汉争霸的亲历者,但当时鸿门宴涉及人员很少,陆贾是从樊哙、张良、刘邦他们口中听说,还是从其他人口中获知,这就不太清楚了。不过,陆贾对鸿门宴的描述未必是真相,可能也会因为刘邦称帝、项羽失败而给予一定的艺术加工。
但与司马迁版相比,陆贾版尽管不全,但这三条逸文却明显更符合逻辑一些,以上述二个问题为例。
一,范增何须鸿门宴上杀刘邦?司马迁版是先有项羽大怒“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表达了项羽准备攻打刘邦的心情,后有范增望刘邦有天子之气“急击勿失”,好像是项羽早有攻打刘邦准备。但陆贾版项王在鸿门,没有说项羽要攻打刘邦,范增说刘邦身上是非人臣之气“可诛之”,从头到尾都是范增存在一定的杀刘邦思想,但并未得到项羽响应。
如果陆贾版是真相的话,那么当时应该是项羽并未生出杀刘邦的想法,恰好第二天刘邦主动前来拜访,于是范增可能临时劝说项羽鸿门宴上杀刘邦。至于刘邦离开之后,范增没有追杀的原因,应该还是与项羽态度有关。
二,范增为何没有发现刘邦如厕反常?陆贾版有所缺少,但从传承下来的记载来看,并没有极度不合逻辑的“度我至军中,公乃入”的记载,也没有刘邦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回军营,张良献玉璧致歉后,项羽也没有问刘邦去哪了的话,接下来自然也就没有张良说刘邦已经回到军营等了。项羽不问刘邦何去的态度,说明项羽应该本来没有杀刘邦的打算,所以不在意刘邦去哪了。司马迁版有项羽问,张良回答刘邦已至军中,其实是为了表达刘邦足智多谋逃出生天,项羽错失良机之意。
因此,当时真实情况应该是刘邦的确中途离场,从小道回到军营,但从项羽态度来看,宴会中途之后,刘邦已经表态不会阻挠他进入关中,项羽已经达成目标,可能对刘邦已经没什么意见了,自然不会过于关心刘邦如厕稍微长一些时间的异常。当然,即便再不关心刘邦如厕时间,项羽与范增也不会麻木到枯等40分钟左右,估计不到20分钟张良就进去致歉了。
可见,司马迁在描述鸿门宴时,应该有进一步的艺术升华,塑造了刘邦、项羽、范增等人鲜活形象,让其具有更高文学性之余,却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历史性。
不过,要说司马迁有意编造可能未必,司马迁编著历史时,行万里路,脚踏实地走访很多地区,采访很多相关人员,获取了不少“第一手资料”。在这一过程中,或许由于夸张先人光辉事迹的缘故,当年鸿门宴参与者的后人添油加醋一番,让司马迁对部分内容信以为真,并将之纳入陆贾版鸿门宴里面,形成了如今我们眼里的鸿门宴。
参考资料:《史记》、《楚汉春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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