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碧草青青
一
又是一年春草绿， 唤醒万般共草生。
天气是越来越暖和了。一岁一枯荣的小草们在角角落落里展露了头 角。没有谁刻意的浇灌和侍弄， 它们照样舒展身姿并铺陈成一道道亮丽且 诱人的风景。
小麻雀们也许是受了小草的感染， 空前活跃起来。它们不知道从哪里 飞过来， 成群结队地集合在乐乐乐的小院子里还没有萌芽的老枣树上， 叽 叽喳喳的求偶嬉戏。
早已睡醒但仍旧赖在床上的乐乐乐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开始燥热起来。
自从下岗以后， 他窝在家里好几天没出门。上班的时候， 还可以和到 仓库存货或提货的工友们搭讪几句以遣烦闷。不上班了， 一个人窝在家 里， 连个拉呱的都没有， 就更觉出了光棍燎火的寂寞和清苦。他整日里靠 拉二胡打发时光， 拉的又净是一些感世伤怀的悲曲子， 结果越拉越悲催。喝闷酒、 睡懒觉就成了他的家常便饭。好在老厂长白解放和厂工会主席乔 素琴及时上门， 多方劝解， 反复开导， 他才稍稍开心了一点。
白解放开导说：“小乐， 你不能就这样自己打倒自己。你不少胳膊不 少腿， 又有才分， 怎么还找不上个挣饭吃的门路？你看人家肖瑶， 辞职下 海， 学了本事， 开起了女子养生美容馆， 一炮打响， 生意不错。听说， 最 近又开了一个理发店， 把杜小丽也招了过去派往青岛学理发去了。还有郝 学锋， 下岗才几天， 就找了个开出租车的活儿。人家鲍运来也开起了婚介 所。听说还兼着测字、 相面、 打卦、 算命， 生意怪红火。”
乔素琴这时接话说：“大乐， 你才四十出头， 应该尽快再组织个家庭 才是。有个可靠的后方， 才好出门打拼是不是？”
白解放接上一句：“素琴说得对！光棍燎火的没有个家口， 干什么也 打不起精神。” 末了， 又补一句：“你瞎长了个小白脸子， 咱厂里这么些女 工， 你就没搞上一个？！”
乔素琴和白解放的话正说到乐乐乐的心坎上。我何尝不想找一个呢， 可是……他这样想着， 冒出一句半截话：“兔子不吃窝边草。”
白解放说：“什么窝边草窝外草？该吃就吃， 好吃就吃， 怎么那么多 忌讳？！”
乐乐乐知道老厂长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赶忙辩解说：“不是我不吃。人家是兔子， 我是草哎。人家不吃我嘛。”
白解放被撂进了糊涂盆。他用不解的眼光看看乐乐乐又望望乔素琴。
乔素琴说：“大乐可能总以故去的嫂子为标准， 把门坎定得高了些， 高不成， 低不就， 把事情给耽误下来了。咱厂里的适龄女青年多数都名花 有主了。你如果有看好的， 条件又合适， 我们女工委员会帮着做工作。”
白解放出主意说：“窝边草没有合适的， 到窝外去找也可以。去找鲍 运来， 赖着他， 让他给你找！”
乐乐乐本来这两天就想去找鲍运来请他给说媒， 但是， 左思右想没有 琢磨出开口的话头， 正在犹豫不决。小麻雀们在老枣树上叽叽喳喳求偶配 对的同时， 似乎也在鼓励乐乐乐。“叽叽喳， 叽叽喳， 乐乐乐， 快成家。叽叽喳， 叽叽喳， 乐乐乐， 快成家！”
他在床上躺不住了。
二
鲍运来下岗后， 既没有像乐乐乐窝在家里犯愁， 也没有像郝学锋忙着 找地方打工。每天吃过早饭之后， 他就到街上随便转悠。东游游， 西逛 逛， 兴致来时， 还会哼起小曲， 眯眼漫步， 悠然自得， 没事人似的。
这天， 他逛到县医院西首的小巷子里， 发现有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正 在沿街摆摊， 坐着马扎为人看相、 算卦。卦摊旁边的树上， 挂了两个塑料 袋， 一个里边盛了几根油条， 另一个里边装了一块辣菜疙瘩和一瓶二锅 头。他在老者的摊前蹲了下来， 先不说话， 只是盯着老者痴痴地观望。老 者弯腰俯首把卦签往鲍运来面前一摆， 抬头问：“同志， 看运还是问命？先抽一卦。”
鲍运来随手抽了一张卦签递给老者。老者展开卦签， 瞅了一会， 然后 念道：“可笑可笑真可笑， 嫁人坐了个没底的轿。路人见了皆夸赞， 怎知 两脚磨出了泡。”
鲍运来拿过看时， 只见卦面上画了二人抬一顶小轿， 轿底下露出两只 三寸金莲， 正在走过一座独木小桥。鲍运来略一思忖， 笑道：“可笑可笑 真可笑， 男人坐了娶妻轿。路人见了皆好奇， 怎知此中有奥妙。”
老者见鲍运来出口成章， 且谈吐不俗， 顿时刮目相看。他再瞅一眼仙 风道骨的鲍运来， 直觉此公才更像一个算命的。他陪着小心为鲍运来破解 卦象说：“同志， 虽然卦象不是很好， 但是， 也不尽然。现在走着独木桥， 是不太好， 可是过了桥， 不就时过境迁， 时来运转了吗？”
鲍运来笑笑说：“您不用过多解释。卦上说得不错。世界上这种可笑 的事情， 并不少见。时过境迁， 时来运转， 也对。多少钱？” 他说着话就 伸手到兜里掏钱。
常有前来算命的向老者问这问那纠缠不休， 而且还讨价还价。他很少 见像鲍运来这样善解人意通情达理， 而且痛快付钱的。老者佩服到家， 谦 让说：“卜了这等卦， 你还如此痛快， 难得， 难得。卦费， 就免了吧。”
鲍运来说：“岂有不收之理！多少钱？一定要付的。”
老者见鲍运来一心要付钱， 就说：“搁在旁人， 我收五块。您一定要 看顾， 就付三块好了。”
鲍运来掏出五元钱压在老者的卦摊下边说：“就五块， 一分也不能少。您不必客气。”
鲍运来见老者不再谦让， 又没有人前来算卦， 就和他啦起了闲呱。他 问老者：“老人家， 您中午不回家吃饭吗？”
老者点点头， 说：“就在这里吃。家境不好， 儿子下岗， 老伴有病， 能在外头多挣一分是一分。”
鲍运来说：“那也不能就着咸菜喝白酒？这样会伤身体的。我看您的 气色有些不对头。您应该到医院里去检查一下才是， 有病要早治。”
老者不知道是疼钱还是自信， 连连摇头， 说：“我没事， 能吃、 能喝， 没事。” 说着话还拍了拍胸脯。
鲍运来又从兜里掏出十元钱塞给老者， 说：“不检查怎么知道有事？没事？还是去检查一下吧， 没事更好。钱不多， 给您贴补一点。”
老者愣怔了一下， 说：“天底下还有您这样的好人。有病没病， 我也 得去检查一下， 要不然， 岂不辜负了您。”
鲍运来说：“去查查好， 如果查不出毛病， 检查费我全包了。” 过了些日子， 鲍运来突然想起了自己对老者的许诺。他跑到县医院西 首的小巷子里去找老者。老者不在。另有一位摆摊算卦的小青年告诉鲍运 来说：“你找他？那得去公墓。他查出肝癌， 而且是晚期， 没多少日子就 一命呜呼了。”
鲍运来在老者当时摆摊的地方肃立了好久， 才恹恹地走开。也许是受 了这件事情的刺激抑或是鼓励， 鲍运来到工商局申请办理了营业执照， 在 好人巷东侧北首租了一间门面， 和路西的县种子供应站对门， 开办了一家 “运来点子供应站”。门口有招牌广而告之：“本站提供智力服务， 点子助 您好运常在。兼营捎带：起名、 看相、 预测未来、 风水遴选、 男女婚介。”
三
乐乐乐来到 “运来点子供应站”， 才知道这个供应站与其他的供应站 有所不同。店面两间， 一间对外， 似乎是接待室。靠里首， 放一书架， 书 架上摆了一些相术、 八卦一类的书籍和一些应时杂志。靠外首， 置有长条 桌一张， 上边茶壶、 茶碗、 茶杯、 茶桶、 暖水瓶等饮茶工具一应俱全。坐 具不多， 四把木椅分列两边。两面墙上各挂宣传板面一块， 一面宣传的 是：“周易是科学不是迷信。” 另一面宣传的是：“市场营销需要预测。” 另 一间似乎是一间密室。内房门上写着：“闲人免进。没有招呼， 请来客暂 坐饮茶。如感寂寞， 尚有书籍杂志可供翻阅。” 这阵势就像医生瞧病差不 多， 但比医生瞧病还神秘。
外间屋里已坐有两人， 边喝茶聊天边等待 “求医问药” 买 “点子”。 乐乐乐没有见到鲍运来， 知道他正在里间忙生意， 不便敲门打扰， 就随手 从书架上取下一本 《祝你幸福》 的杂志翻阅起来。等到他翻阅完 “鹊桥” 一栏的征婚启事， 正感到云里雾里不着边际的时候， 鲍运来打发完其他客 人招呼他进了里间。
里间屋里极其简单。一张八仙桌， 两把木椅子而已。主人、 客人各坐 一边。每个人的面前分别放有纸片一摞、 圆珠笔一支。乐乐乐颇感新奇又 不知道这里边的道道。他更不好意思直接要鲍运来给自己介绍对象， 正在 拘拘怵怵惴惴不安。鲍运来看出了他的心思， 抢先说：“乐哥， 你不用开 口， 我就知道你来干什么？”
乐乐乐羞羞涩涩地说：“干， 干什么？”
鲍运来笑着说：“干什么？你的脸色已经告诉了我答案：叫我帮你找 对象， 对不对？”
乐乐乐笑一笑， 又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鲍运来继续说：“其实， 你一来我这里， 我就知道你来要干啥。我的 招牌上写着兼营婚介嘛， 你又是单身待婚， 而且年纪也不允许再拖了。你 看的是一本省妇联主办的杂志， 又在 ‘鹊桥’ 一栏的征婚启事上看得出 神， 不是想再婚是什么？！”
乐乐乐伸伸大拇指， 小声说：“哥佩服你。就像钻到我肚子里看了看 似的。”
鲍运来说：“其实这没有什么神秘的， 只要注意观察又善于分析， 也 就是调查研究， 任何事物都是可以提前预测的。刚才那个夹着皮包的客 人， 原来是一家自行车配件厂的小老板。生意越来越萧条， 眼看就死了猴 子砸了锣。他来找我帮忙出点子、 找门路想东山再起。我和他分析了自行 车市场、 房地产市场和人们的生活时尚， 断定普通自行车会被逐渐淘汰， 电动自行车会逐渐走红。而住房需求量的大增伴随着房地产行业的崛起， 建材市场会空前兴旺。咱县有着丰富的石材资源， 开发建筑用石材将大有 前途。因此， 我建议他要么转产电动车配件， 要么另起炉灶开发石材， 哪 怕是贷款也干。他听了我的话， 贷款上了加工石板材的大锯。结果， 越干 越顺， 不长时间就大发了。他今天来， 就是向我报告好消息的。”
乐乐乐听了鲍运来的说道， 越发佩服鲍运来了。他搓着手说：“我这 个事， 你看该怎么办才好。”
鲍运来瞅瞅乐乐乐， 又把右手捂在前额上思谋了良久， 然后说：“搁 在别人， 我要叫他把要求写在纸片上给我看， 一则， 免得羞于出口；二 则， 也给我一个思考的时间。你就免了吧。过世的大嫂曾经是人样子。你 之所以把再婚拖到现在， 也正因为大嫂这个参照版本太精彩了。你老想找 个和大嫂差不多的， 既漂亮， 又有才， 能歌善舞人见人爱。对不对？” 他 见乐乐乐频频点头， 又说：“前两年， 你这个想法很难实现。现在， 有条 件了。”
乐乐乐伸长了脖子， 静听鲍运来的下文。鲍运来说：“你看看， 咱县 城里现在有多少闲人！内退的领导， 下岗的工人， 退离休的干部、 职工， 发了财的小老板， 游手好闲的富二代……”
乐乐乐插话说：“闲人再多， 里边没有咱要找的人啊。”
鲍运来说：“谁说没有？我暗中调查过， 从城南到城北， 从二十五到 五十岁的寡妇就有二百多人。天涯处处有芳草啊！难道里边就没有咱乐哥 的一个意中人。”
乐乐乐兴致起来， 放胆说：“就是有， 也不知道怎样到手呀。这可不 是我从仓库里提货， 想抓哪个就哪个。”
鲍运来笑了。他说：“你听我说嘛。当然不能硬抓硬拿， 心急吃不得 热粘粥不是？现在人们物质生活见好了， 社交的自由度也高了， 娱乐的爱 好越来越多了， 舞厅里， 街头上， 广场中， 到处都是打牌、 下棋、 跳舞、 唱歌的。卡拉 ＯＫ 正时兴。听说在歌舞厅里跳散、 唱黄了的婚姻有， 跳成 夫妻、 唱成伴侣的也不少。你有这方面的才华， 为什么不到歌舞厅里去试 一把。说不定一 ‘卡拉’， 就 ＯＫ。”
乐乐乐咧咧嘴说：“说嘛， 不是吹的， 乐器我还真行。但是， 唱功我 就大差了。你嫂子活着时， 就笑话我五音不全。”
鲍运来鼓励说：“事在人为， 练嘛！哪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再说， 你 在器乐上一找补， 唱功差点也没什么。你回去好好练吧， 多捡一些能调动 感情的歌曲练他个八九不离十， 成功在招手哩。”
乐乐乐深信不疑， 而且对鲍运来感激不尽。临走， 一定要鲍运来按规 定收费。“你也是下岗做的小生意， 不收费， 咋养活老婆孩子？一定得收下。” 他说着话， 就把钱硬往出门送他的鲍运来衣兜里塞。 鲍运来坚辞不收。他情真意切地说：“我也不是全不收。我给人家出 的点子费， 事先只收半价。如果成功再收全价。刚才那位老板来给我送当 时未收的半价， 一掷就是千金啊！但是， 我还是只收剩下的半价， 该要的 要， 不该要的坚决不要。乐哥， 要你的钱， 我还叫人吗？咱们是难兄难弟 呀。别的都不要说了， 我就等着喝喜酒了。”
四
“碧草， 青青， 花， 花盛开……” 乐乐乐选的第一首自认为最能调动 感情的歌曲是 《梁祝》。他学着妻子生前的办法， 今天第一次早早地起床 练嗓子。“碧草， 草碧！草碧， 碧草！” 没完没了， 练了几遍都定不准开头 的音调， 嘴巴一紧张还把词儿念倒了顺序。
这时候， 相二国睡醒了回笼觉， 正在和栾开花做爱来着。乐乐乐一遍 遍地唱他的别样 《梁祝》， 破坏了相二国做爱的氛围。他刚要进入状态， 乐乐乐 “嗷” 地一嗓子：“碧草！” 待一会， 他又要玩一把， 乐乐乐又是一 嗓子， 好像故意加以干扰似的。这使相二国十分扫兴而且生气。他骂一 声：“八格！” 只得怏怏地作罢。
相二国坐在办公室里抽着烟， 心里还在想着早上那件事， 痛恨乐乐乐 “讨嫌” 的同时， 又格外想起女人来了。有几只黄莺在水井旁的老柳树间 求偶做爱地恣意鸣叫， 更使他心里痒痒的。偏偏在这时， 肖瑶又走过办公 室门前。她上身穿一件鹅黄底子黑圆点的蝙蝠衫， 披肩长发如瀑布倾泻， 从两鬓拢过的两缕长发， 在瀑布中间被一个珐琅质的发卡束住。白色山菊 花形状的发卡， 在春天柔软的日光下一闪一闪， 像瀑布上的一束浪花在跳 动。她下身穿一条白色的牛仔裤， 使她的两腿越发修长。尽管她没穿高跟 鞋， 仍然显得苗条而飘逸。她左肩挎一个时尚的坤包， 款款地从门前走 过， 就像一缕春风轻轻拂过一样转瞬即逝。相二国眼前一亮， 心旌摇荡， 赶紧站起来， 用手抹了抹窗玻璃望过去。肖瑶已经走出院子， 水井旁的老 柳树遮住了她的身影。相二国怅然若失。他坐回老板椅， 一边抽烟， 一边 望着天花板继续想心事。
五
相二国正在想心事。肖刚波敲门进来请示问：“厂长， 现在厂里人少 了， 一天烧一炉水用不完怎么办？”
相二国招呼肖刚波说：“来来来老肖， 你坐。我正有话跟你说。你知 道我为什么没把你下放， 让你下岗吗？” 他卖一个关子， 才说：“当初选我 当厂长， 你投了赞成票， 我没有忘记。我是故意让你干轻活的。开水用不 完， 你可以少烧一点嘛， 那样岂不更省事。你还可以多耍耍。”
肖刚波受宠若惊， 赶紧抓过暖水瓶， 给相二国的茶杯里续水的同时， 感激地说：“谢谢厂长照顾。今后， 我有闲空就来给你宣水扫地好啦。”
相二国说：“那倒不必。可惜你女儿不和你一样识相。如果当时她投 我的赞成票， 厂办主任早干上了。”
肖刚波说：“当初我也吩咐过她的， 让她投你的赞成票， 她就是不听 话。她是个拗种啊！我算拿她没办法！”
相二国听肖刚波如此说， 引发了想象力。他故装神秘地对肖刚波说：“哎， 我说老肖， 你家肖瑶是你当兵时回家探亲种下的吗？我怎么看着有 点不对头。你看， 你是个胖墩子， 你家婶子也胖的滴溜圆， 怎么养个闺女 像根麻杆呢？谁看了都怀疑。”
肖刚波一愣怔， 马上警觉起来。他翻瞪了几下眼珠就说：“是啊， 你 这一说， 我还真的有些怀疑。她不光长相有差头， 脾气和我也大不一样。”
尽管相二国一再解释说这是玩笑话， 肖刚波却从此在心里种下了疑 问。疑问种在心里， 不长时间就发芽长个， 一夜之间就从心里长到了 口里。
第二天上班之后， 肖刚波刚刚点上炉火， 草草地扔进去几锨煤， 就迫 不及待地回到顾问室， 直言不讳地对白解放说：“白厂长， 人家说肖瑶不 像我的后。”
白解放顿一下， 从嘴上摘下旱烟袋在鞋底上一边磕烟灰， 一边朝肖刚 波吼道：“老肖， 你是个彪子？哪有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的？！你听谁 说的？”
肖刚波说：“昨天相厂长和我说的。”
白解放不听则罢， 一听更火了， 又吼道：“他的话你也信？那你更是 个彪子！去去去， 你戴没戴绿帽子， 去找庄大夫问去！他是医生， 他 明白。”
肖刚波转身出了东门进西门， 来到医务室问庄道生说：“庄大夫， 您 是医生。您说怎样才能知道孩子是不是自己的？”
正在翻阅 《庄子选译》 的庄道生摘下老花镜， 用疑问的目光盯着肖刚 波看了一会， 迟疑着问：“咋的啦？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停一停又问：“做亲子鉴定， 查 ＤＮＡ 嘛。谁要做鉴定啊？”
肖刚波说：“我家大嫚长得一点也不像我。我这样胖， 她那样瘦……”
庄道生不等肖刚波说完就开导说：“你不要乱怀疑嘛。你胖， 女儿不 一定就胖。也许随你家属呀。”
肖刚波说：“怪就怪在这里。我家属也是胖子呀！”
庄道生又开导说：“生物在进化过程中， 有遗传也有变异。即使亲子， 长得也不一定完全和父母一样。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庄道生的反复开导， 说得肖刚波将信将疑。他还不放心， 又一蹓来到 传达室， 想向林西泉问个究竟。林西泉没有急于回答肖刚波的问题。他让 肖刚波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详细地叙说了一遍。然后指点肖刚波说：“老 肖弟， 你想想， 你家弟妹相当年不也是长得很苗条吗？不也和肖瑶一样漂 亮吗？人老了自然要发福。这是规律， 你不要自己肮脏自己和孩子了， 传 出去也不好听。”
肖刚波用心想想， 还真是这么回事。想当年， 家属到部队探亲， 战友 们确实都说她苗条漂亮来着。自己怎么就把这件事给忘了。他算服了， 刚 想对林西泉说声 “谢谢”， 又听见院子里有人喊：“烧水的哪里去了？！这 是烧的什么水？扎凉扎凉的， 连兀秃水都不是。” 他赶紧跑出去了。
事后， 三个老者凑到一起说起这件事， 白解放还是那句话：“老肖是 个彪子。一个彪子， 彪子一个！”
庄道生说：“这个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听风就是雨。”
林西泉说：“谣言止于智者。”
六
肖刚波拜了三个门子， 好容易弄明白为什么他胖女儿瘦的问题， 却把 烧水的活儿忘得一干二净。他满怀着忐忑来找厂长相二国检讨。相二国不 但没责备他， 反而安慰说：“没什么， 没什么， 谁还不犯点错， 今后注意 一下就行了。”
这把肖刚波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是自己失职， 群众有意 见， 厂长还没批评。厂长对我咋就这么好呀！他正这样想着， 就见相二国 把牙一呲， 开口说话了。他从衣兜里抠搜出来一张纸条递给肖刚波说：“你看看， 这上边写了些什么？”
肖刚波展开纸条一看， 见是一种即时贴小广告。上边明明白白地写 着：“修补处女膜， 欢迎光临” 之类。他大骇， 说：“这世道真正乱了！竟 然还有干这个的。” 相二国说：“你闺女就干这个。
这就是在她的女子养生美容馆门口贴 着的。”
肖刚波一听立时火了。他跺着脚说：“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啊！我们 家族世代清白， 祖祖辈辈遵守妇道。我爸的老姑妈指腹为婚， 丈夫少亡， 她是抱着男人的牌位入的洞房。朝廷为她树的贞节牌坊才砸了几天， 她就 干出了这等辱没祖宗的事来， 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看我不把她的门头砸 个稀巴烂！” 他一边发着恨， 一边冲出了厂长办公室。
相二国在后边嘿嘿地笑了。
七
肖刚波气冲冲地来到院子里， 顺手从锅炉旁抄起一把铁锨， 朝肖瑶的 “女子养生美容会馆” 奔去。
肖瑶的 “女子养生美容会馆” 开在开放路的沿街房。开业不久， 老肖 曾去那里瞅过一眼。他隐约记得， 那里一拉溜开了好几家女子美容美体一 类的门店。他本想进去看看肖瑶干的都是什么样的活儿， 但是， 店门上都写着：“女士会馆， 男士止步” 的字样， 他只得望而却步打道回府。当时 他听肖瑶说， 她的 “女子养生美容会馆”， 主要是传授普及女士养生美容 知识， 做一些按摩理疗之类， 谁想到一个大识字班竟然干起修补处女膜之 类的勾当来了！他一路走着越想越生气， 竟气得耳朵轰鸣眼睛昏花。他来 到开放路西侧的一处 “女子美容美体会馆”， 不容分说， 举锨就向人家的 门店招牌铲了过去。门店招牌高高在上， 他跳起来铲了两次， 才把招牌铲 了下来。他 一 边 铲 一 边 大 叫：“ 肖 瑶， 你 干 的 好 事。我 叫 你 美！我 叫 你美！”
“女子美容美体会馆” 老板娘闻声出来， 扑上去一把夺下老肖手中的 铁锨， 连珠炮冲口而出， 而且出言不逊：“哪来的疯子， 敢砸老娘的门头。我这可是有名， 有号， 有靠山， 在工商局注了册的！你胆敢不给我赔礼道 歉， 不给我修好门面， 不给我精神损失费， 老娘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 说着话， 伸手又给了老肖一巴掌。
老板娘的一巴掌， 打得老肖清醒了一些。老肖不怕强人， 但是怕无理 呀。他一看自己砸错了门头， 老板娘又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真是又气 又悔又害怕。老肖越怕越悔就越生肖瑶的气， 一气之下犯了 “老牛大憋 气” 的老毛病。他朝后一仰躺倒在地， 牙关紧咬， 脸色蜡黄， 像死了 一般。
这时候害怕的不是老肖而是老板娘。她顾不得发凶， 赶紧蹲下去， 一 边晃荡老肖一边祷告：“老天爷， 你可别吓唬我。快起来， 快起来。只要 你起来， 咱的账， 一笔勾销。”
店内有一位员工认得老肖， 知道他是肖瑶的爸爸。她附在老板娘的耳 朵上说了句什么， 随后两个人连拖带拉， 把老肖放到肖瑶的 “女子养生美 容会馆” 门口， 叫一声：“肖老板， 你爸爸晕倒了， 就在你门口！” 然后， 两个人就跑回店里去了。
八
肖瑶正在会馆里间给顾客传授 “女子穿戴的讲究”， 听见有人叫唤跑 了出来。店里的员工和一帮顾客也相跟着跑了出来。大家围着老肖搓手跺 脚， 不知道如何是好。肖瑶分开众人走过去， 俯身用尖尖的指甲在老肖的 人中穴上掐了几下， 又在两手和头上的几个部位掐了几下， 就见老肖一股 长气从鼻孔喷出， 牙关放松， 嘴唇翕动， 有了呼吸。他虽然还闭着眼， 但 看得出眼珠在动， 活过来了。停一会， 他绷紧的身体也活软起来。肖瑶搬 起老肖的头说：“大家搭把手， 把我爸抬到里边按摩床上， 休息一会儿就 好了。”
肖瑶继续讲她 “穿戴有讲究” 的美容课。她说：“咱们接着讲， 常言 道， 穿衣戴帽， 各有所好。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穿衣戴帽是要因人而 异， 是要遵从个人的爱好。但是， 大家不要忘了， 我们穿衣戴帽， 不仅仅 是给我们自己看的， 甚至不仅仅是给我们的家人看的。现在的女士， 多是 职业妇女， 有工作单位， 有社会交往。你的社会形象如何， 判别的标准， 依据的方面很多。除了工作成绩、 精神气质、 待人接物的态度等等， 穿衣 戴帽也是一个重要方面， 而且衣服穿得怎样？戴的什么帽子？直接影响到 你的精神气质和你待人接物的质量。” 她讲到这里停了一会， 又说：“我这 样讲， 大家也许感到玄虚。我举个例子。中央电视台综艺节目的主持人穿 的衣服大都光鲜亮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所以， 她们一出镜就吸引了观 众的目光， 聚集了人气， 为她们主持好整台节目奠定了基础。这是不是关 系到她们的工作成绩？还有空姐， 你看她们那一身衣着打扮， 文静、 端 庄、 潇洒、 漂亮， 是不是给人一种精神抖擞气质高雅的感觉？穿衣戴帽要 合乎身份， 这是穿衣戴帽的讲究之一。苗族姑娘戴的头饰， 彝族妇女戴的 头帕， 都是她们那个民族视之为美的装束， 如果汉族妇女来一个这样的打 扮， 可能就不受待见。在我们这里， 你如果从头到脚穿一身阿拉伯妇女的 黑衣装招摇过市， 很可能被视为另类。” 肖瑶讲到这里， 台下发出了会心 的笑声。
“穿衣戴帽还有一个讲究， 要随时。” 肖瑶伸出食指点了一下说：“首 先要随时间。上班时间要穿工作服。休息时间可穿休闲服。假设你是一个 政府官员， 你穿着睡衣睡裤在接访室里接待群众， 在会议室里登台讲话行 吗？显然是不合适的。这样的话， 你的社会形象就要大打折扣。穿着婚纱 好看吧？那也只能在举行婚礼那天穿着才好。你如果串门、 逛街还穿着婚 纱， 不被视为神经病才怪。” 台下的笑声、 掌声打断了肖瑶的授课。
台下稍息， 肖瑶又说：“其次， 要随时令。夏纱， 冬棉， 老观念了， 打老辈人都知道的讲究。现在棉花替代品虽然多了， 但是你如果穿着背心 短裤在雪地里散步， 恐怕还要被视为一怪。刚才大家都说我的穿着打扮得 体漂亮， 问我有什么诀窍？其实， 什么诀窍也没有， 随时， 随和了春天的 时序而已。花钱也不多。通身只用了 ３６ 元。道法自然， 融入自然， 是我们 穿着的一个重要原则。咱们中国人在乎中庸。中庸是什么？就要不偏不 倚， 不冷不热， 不走极端， 恰到好处。什么时节穿着什么衣装， 不要穿得 冬不冬， 夏不夏的就得了。”
肖瑶见台下对道法自然、 在乎中庸之类不甚了然的样子， 决定再把授 课讲得实际一些。她伸出食指在身前划一个 “３” 字， 又说：“第三点讲 究， 就是要随时尚。自从 １９８３ 年刘晓庆穿着红衣服上春晚， 街上就开始流 行红裙子；自从 １９８７ 年春晚上， 人们看见费翔留着大背头怪时髦， 大江南 北到处都是大背头；自从马华的 “健美五分钟” 上了电视， 不管多大官， 都穿夹克衫；不管多大肚， 都穿健美裤。大家有印象没有？这就是时尚。按说， 大肚子穿健美裤， 不好看， 也不舒服。但是， 自以为漂亮， 大众也 能够接受， 这就好。所以， 穿衣戴帽合乎时尚很重要。切不可不合时宜的 乱穿奇装异服， 自讨没趣。”
按照事先课程安排， 肖瑶本来想就此结束授课。她见顾客意犹未尽的 神情， 就临时又补充说：“除了上述三要素以外。我还可以给大家提供一 些参考和建议。一点是， 穿黑衣显瘦但显矮；第二点， 穿高腰裤显苗条， 最好把腰带束在上、 下身的 ３ 比 ５ 交界处， 这样更显美， 因为它符合黄金 分割率；第三点， 胸针戴得稍高一些为好， 这样可以调高人们的目光， 你 自然就显得高一些了。在西方， 贵族出头露面好戴高帽子， 就是为了让人 们高看一眼。” 讲到这里， 台下的顾客又一次会心地笑了。
肖瑶结束了授课， 望一眼那边按摩床上眼皮、 嘴唇乱动的老肖， 布置 下一节的课业说：“明天， 我给大家讲授按摩养生课。主要讲述按摩可以 疏通经络活血化淤有利健康益寿延年的原理， 有意听讲者请按时到课。”
众人散去之后， 肖瑶来到老肖身边， 坐在床边的软凳上， 拉拉老肖的 手说：“爸， 你感觉怎么样？需要不需要到医院瞧一瞧？”
老肖睁开眼， 见周围没有外人， 坐起来问肖瑶说：“那边的老板娘没 ·１００·第九章 碧草青青 过来闹腾你？”
肖瑶问：“她为什么要闹腾我呢？”
老肖惭愧地说：“我砸了人家的招牌嘛。”
肖瑶吃惊地问：“你何故要砸人家的招牌呀？重行是冤家。本来那边 就嫉妒我这边的人气。你倒好！又来添乱。”
老肖从衣兜里抠搜出一张即时贴小广告递给肖瑶， 扭过头小声说：“为了这个嘛。”
肖瑶看后， 知道了原委， 嗔怪老肖说：“这样的破广告到处都是， 凡 是搞美容美体的门店门口都见过， 听说县妇联， 甚至县委大门口也有人贴 过， 难道你都要去给人家砸了招牌不成？”
老肖刚才佯装昏迷， 听了肖瑶的讲课， 知道错怪了闺女， 平白无故地 又给闺女添了乱子， 自是悔恨不已。他检讨说：“闺女， 我听了相二国的 话， 错怪你了， 更不该给你来添乱。”
肖瑶不听则罢， 一听老爸又是上了相二国的当， 气愤地说：“爸， 不 是我批评你。你都一大把年纪了， 怎么老是把脑袋长在人家的脖子上。遇 事也不想一想。人家一点火， 你就炸。青红皂白你都不管它。”
老肖是麦秸火脾气， 来得快， 消得也快。他爬起来， 一边往外走一边 说：“我惹的祸我来打扫。”
肖瑶一把未拽住， 老肖已经在那边 “女子美容美体馆” 门前跪下了。
肖瑶追出来， 从地上拉起老肖呵斥说：“爸， 你少给我在这里丢人。回家去！这里的事有我负责处理。”
老肖非但不听， 还抡胳膊拍掌地说：“我打扫， 我打扫！”
女子美容美体馆的老板娘闻声出来， 见老肖活蹦乱跳， 脾气又来了。她跳着脚冲着肖瑶说：“吆， 吆， 吆， 我明白了。敢情是上阵还得父子兵 啊。嫩芽芽弄不过， 连老帮子也豁出来了。我不管你谁打扫。这次不给我 陪个百分百， 休想了台！”
肖瑶走过去， 不亢不鄙地对老板娘说：“大姐， 我爸砸了你的招牌是 不对。但是事出有因。绝对不是我的指使， 更不是有意和你作对， 只是一 个误会。你不信可以报案， 让公安局来调查。你相信的话， 你的损失我包 赔， 一分钱也不会少了你的。远亲不如近邻， 近邻不如挨门。那样的话， 我们还是好姊妹， 遇上困难还可以互相帮衬。我再说一遍， 你若不信， 报 案好了！” 肖瑶说完， 退到自己门口的一个石凳上坐下， 二郎腿一架， 等 着老板娘回话。
老板娘和肖瑶较量过几次， 但都以失败告终。现在听了肖瑶一番话， 眼皮翻了几下， 识相地说：“这可是你说的。父债子还哎， 从来有的！” 她 朝肖瑶指画一下说：“我就找你算账了！” 又朝老肖指画一下说：“销， 销 账， 肖老头， 算你姓的好， 没你的事了， 走人！”
徐敏宗同志的长篇小说《好人巷》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发行一來，受到了一致好评。堪称一部鞭挞假、恶、丑，褒奖真、善、美，充满正能量的好作品。
作品以上世纪九十年代为时代背景，浓墨重彩地描绘了在改革开放大潮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嘴脸。有从对越自卫反战前线复员回乡的战斗英雄、学雷锋标兵郝学锋。他主动放弃组织上的优厚待遇，毅然决然地回到濒临破产的原工作单位县鞋帽厂，同坏人坏事做斗争，又热心帮助后来的经营者出谋划策、外出取经，救活了企业，养活了员工。之后，又谢绝了经营者的高薪聘请，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了文物，成了一名出色的文物保护者。他不为名不为利，学雷锋做好事，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不可多得的新时代好人。有以退休教师林西泉、老中医庄道生、老革命军人白解放为代表的一批老同志坚守初心、主持正义，弘扬革命传统和优秀历史文化，营造了一个好人香、坏人臭的社会氛围，保证了改革开放的正确道路。有下海经商，致富不忘初心，热心回报乡梓，为广大员工谋福利的企业老板。有一头钻进钱眼里，坏事做尽终得报应的机会主义分子……
总之，读罢《好人巷》，使人耳目一新。对改革开放更有信心，对坚持"四个自信"更有信心。
《好人巷》被国家图书馆收藏，在王府井新华书店和陶宝网等平台销售，被五莲县委丶县政府列为文化扶持项目，被几十名专家丶读者撰文赋诗热捧是不奇怪的。
时下，呼喚从正面描摩改革开放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好人巷》应时破土，难能可贵！
最近，该书已被评为“日照文艺奖”。本公众号为了弘扬正能量，提振雷锋精神，助推新时代新风尚，征得作者同意，在此连载，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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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采
徐敏宗，山东五莲人。1986年加入中国作协山东分会，高(2)级作家。参加工作后，不管是务农、教学、从事新闻报道，担任领导职务，还是离岗、退休之后，均坚持文学创作笔耕不辍。现已发表各类文艺作品计260万字，并多有作品在市以上获奖。 其代表作长篇小说《本根》，长篇小说《好人巷》均获“日照市文艺奖。其新闻作品及部分文艺作品在市以上乃至全国多有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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