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高原众山纠葛,乔戈里峰、慕士塔格峰、公格尔峰、公格尔九别峰……都在海拔7000米以上。视线随便撞到的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山,海拔也在4000米以上。以山脊线为视点水平扫过,帕米尔高原基本上不适宜人类生存。只有众山夹持的或宽或窄的沟谷,为人类、草木、动物和放养的牲畜留下了生存空间。
如此不适宜生存的严苛的自然环境,容易引发一种追根溯源的思考:人类在帕米尔高原的始居者是谁,始居年代又是何时?
让人惊愕的是,在塔什库尔干河谷吉日尕勒发现的旧石器时代古人类的一处烧火遗址,距今12000年至8000年,这是至今我们所知有关帕米尔高原人类最早的点滴信息。没有确切资料可供参考,无法判断帕米尔高原始居者的类型与族属,他们可是帕米尔高原最早的原住民?有人据此推断出最极致的想象:与非洲大陆、苗岭山地与羌彝文化带一样,帕米尔高原同样是有着人类文明起源诸多隐秘的一个地方。
摄影:汗斯
据学者们判断,约公元前2000年左右,里海沿岸操印欧语系的原始印度-伊朗部族的一部分迁居帕米尔高原以及疏勒、于阗及龟兹地区,该部族更早的原居地在辽阔的东欧草原,多数西方学者将这一种族集团称为“雅利安人”,在公元前后的中国史料中较多称之为“塞种”。他们与本地原始居民融合形成了这一地区的基本种族形态。公元6、7世纪突厥王朝的西征使这一地区的雅利安人——以原始印度-伊朗种族为基本形态的族群开始了突厥化进程。9世纪,回鹘西迁此地并与本土族群融合形成了后来维吾尔族的一部分,而留驻帕米尔高原的这一族群没有受到突厥化进程的影响,成为后来的塔吉克族。
可以肯定的是,旧石器与新石器时期居住于此的先民,无疑是帕米尔高原的始居者。但依托帕米尔高原经营最久、最为成功的,却是塔吉克人。
塔吉克人创造了璀璨的帕米尔高原文化。其中,既有原来文化背景的横向迁移,并根据当地情境重新整合,如发达的农耕技术、东伊朗-波斯语和太阳崇拜;也有基于本地环境渐渐形成的文化识读与选择。最为奇妙的是,在这种文化的形塑中,帕米尔高原独特的地缘环境成为文化样式选择最终极的原因,使得每一个细节与构成,都充分地显示出与别处截然不同的秉性与特色。
摄影:叶金
帕米尔高原最早的先民们,他们面对的生存环境,与今天塔吉克人所在的环境、所承受的生态水准是同样的吗?
里海沿岸的地理环境平坦辽阔,给水充足,原始印度-伊朗部族东迁帕米尔高原之后,最大的变化就是气候与地理环境的悬殊。帕米尔高原所在的地理位置,为欧、亚、非三个大陆夹持的地理极致与中心。这一中心区位被重叠的大山任意切割,成为大小悬殊的碎片零乱分布。即使是河谷地带,沿岸的河畔台地也会被肆意流淌的河水冲毁并不断被重新塑造。这样的条件,显然不适宜大面积的农业耕作。就是在今天,随意走进帕米尔高原东部边缘的塔吉克人家,几乎每一家都只有几块薄地,而且相距遥远,落差大。
在帕米尔高原,太阳之下满目苍凉,白的是终年不化的积雪,连绵不尽的苍黄是寸草不生的裸山,这里乱石横陈,想辟出一块地并不容易;加之土地资源本身稀缺,总量严重不足,气候条件恶劣,农业规模受到限制。棕榈、橄榄、椰枣和蜜瓜无法生长,只有低产的小麦、青稞和少量豌豆出产。由此,塔吉克人必须接受他们先天无法回避的一种地理规定性:单纯的农业发展很难维持人口繁衍之需,必须有另外的支撑条件才能保证最起码的生存可能。
摄影:李学亮
进入塔什库尔干河谷,塔里木盆地南缘寻常的杨树和果木很难在这里生长。海拔再拔升200米,作为高原植被系统骨干支撑的沙棘和红柳也不能生长了,高棵植被的海拔极限之上即是帕米尔高原的牧草植被带,上下宽幅超过1500米,一直延续到接近海拔5000米上下。这些高原牧草,生命力强韧,几块砾石的缝隙中有一撮土就能长出一丛绒绿,为牧羊和牦牛提供了最重要的富含极高营养的食草。
但是,帕米尔高原山地的总体裸露面积更为广大:终年积雪,能够反射冬日阳光、冰冷如剑的岩壁,无数因得不到水分滋养而赤裸无蔽的荒山秃岭,每一条沟谷中因山体不断坍塌形成的砾石堆积……同可耕地的零落分布一样,帕米尔高原稀有的植被被肢解,相互隔绝,难以拼接。这使得高原草甸的载畜量十分有限;转场的频率高、线路长,在实行机械化转场前,最远的牧场要辗转迁徙15天以上,这是帕米尔高原居民所能承受的耗时最长、行经路程最远的转场线路;加上季节性因素造成草情短,决定了帕米尔高原的畜牧业仅能维持极低的驯养水平,而很难形成规模化的发展与产业前景。
摄影:小强先森
这种情景,与塔里木盆地各大绿洲间维吾尔族的生存状态不同,不是因为帕米尔相对优越的自然条件提供了多样选择的自由,而是单纯农耕或放牧都存在着先天不足,才会形成两者难以独立支撑,唯有互补兼营才能维持生存的这样一种生产方式。
塔吉克人的生存环境、高海拔和遥远的距离,都使得它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系统,农耕的收获可以自足,牧业的延续成为必不可少的补充与调剂,这种农牧兼辅的生存格局完全是由帕米尔高原独特的自然环境所决定的。
近于严酷的自然环境,对人类生存层面的影响及文明的形成带有极强的抑制性,比如,这决定了帕米尔高原相对单调的物产——包括物产的类型与总量。数千年间,帕米尔高原塔吉克人始终处于欧亚非大陆“国际大通道”的过往区间,这个特殊的地利之便使他们拥有与各个种族与文化融汇的天然机缘。然而,让人意外是的,帕米尔高原塔吉克人数千年保持着依然故我的本色,很少改变。
摄影:包迪
因为帕米尔高原物产总量有限、种类单调,丝毫不具备与别处对等交流的规模与吸引力。加之没有阿尔泰山脉盛产的黄金,没有昆仑山中部源源不断开掘与出产的高品质玉石,这种交流始终是单向度的,只有对遥远平原源源不断的需求,平原与谷地对它却没有最起码的需求,这就形成了塔吉克人延续数千年的寂寞与清冷。
文字根据线上传播方式对原作有部分删改。
撰文:刘湘晨。内容来自:《地道风物·帕米尔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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