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过那片深山的人,大抵都知道了他的故事,我来为大家讲解一下关于霜月槐序?跟着小编一起来看一看吧!

霜月槐序(槐序应未央)

霜月槐序

(上)

去过那片深山的人,大抵都知道了他的故事。

他已近九岁,可身形如幼稚小儿,一副弱不经风的病态。

陪伴他的婆婆日渐两鬓斑白,步履蹒跚,显然养活他已是万般挣扎,且困顿焦虑。

家里有非常多的劳作。比如喂养鸡鸭猫狗,比如锄草背柴。他会随婆婆一起去。但并不太乐意。后来他发现,所有的劳作可以当作游戏来完成。比如,喂养鸡鸭的时候,他会将鸡鸭一通邀赶,待鸡飞鸭叫场面混乱时,再一一将它们捉拿归栏,如此一来,虽疲乏但有趣,漫无边际的无聊的时间被缩短不少。再比如去后山背柴时,可以在上坡上随心所欲地翻滚,那里有厚厚地落叶,比学校的假草地柔软得多,翻滚在上面时,还有青草香。有时候他用枯叶将自己埋起来,甚至大睡一觉,直到被婆婆找到为止。

这样的后果要么被罚面壁,要么下一次劳动时间加长。他并不担心这些,也无所谓。反正时间太多,多到他不知道每天该怎么过。除了不停地自找乐趣,实在是已无乐趣。

母亲死得早,埋在后山上。有关她的信息,全都是从婆婆辱骂的片言只语里获知、拼凑。

“伤风败俗。真是不要脸啊!”

“坏女人,毁了这个家呐!”

“永远不准你去后山!”

每当婆婆咬牙切齿或是歇斯底里时,他就习惯性的抬手擦一下眼睛,好像要把根本没有的眼泪抹去。

现在,母亲的样子越来越模糊,使老大的劲也记不住。他感到茫茫无依,如同黄昏时行进的船,越走越暗黑,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他猜想婆婆恨母亲,大抵是因为看望父亲一次,总能将她累个半死。婆婆实在是有点老了。眼见与其同年的邻居婆婶,早被儿女接去城里享着清福,每次回来走在村道上,像只傲慢的大公鸡,老远就听得价天响的“咯咯”笑声。

如此种种,实在刺激婆婆。

事实的确如此。别的不说,每次他与婆婆去看父亲时,光是坐车,就得一天一夜,路上总是让人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下了车,拖着肿胀的脚,还得走小半天的路。待见到父亲,早已蓬头垢面,相互间还隔着直通房顶的铁栏杆。他看得出来,父亲非常想抱抱他,但一切都是徒劳。

每当这时,婆婆又开始了谩骂与诅咒。

没人阻止婆婆。他倒想阻止,可是怎么阻止呢。

这样的日子久了,突然他对母亲有了恨意。

他越来越认定,当初决心离开的母亲,不只是不喜欢父亲,肯定也不喜欢他。他身上有那么多父亲的影子,比如模样、性情、说话的口气、走路的姿势。这些血液里带来的,不是想分开就能分开的,也不是想剥离就能剥离的。显然他在母亲眼里就是某某物,可以一股脑儿地与他父亲捆绑在一起连根拔掉,并决绝无痕。

对父亲,他也无怜悯,且有一种永生不能原谅的执念。普通的分离,演变成剥夺生的酷烈,简直其罪当诛。这样终身被囚禁,让他感到一种报复的恨意。

人生海海,煎心衔泪。

爱恨交织得久了,只要做梦,必是噩梦。敢活成了每天醒来的勇气。

他平常不爱说话。

周边那些半大孩子,与他的眼光相对时,目光会自然的抬高一些。有时甚至在他满眼的艳慕里,一头扎进旁边的父母怀抱里仰头撒娇。再有玩具不见了,东西毁损了、书本弄脏了,想到的第一个总是他。

“你又拿了我的玩具吗?”

“你为什么弄脏我的书?”

“我笔不见了。肯定是你偷的!”

开始,他脸色平静,只此一句:不是我。但凡有坏事总成为第一个猜想对象,他简直厌烦透了。从此不再正面回答这类胡乱猜测与无端质疑,甚至学会了対怂过去: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做的?!或者:你没长眼睛吗?!你的东西不是在那里吗?!

他讨厌哀怜的被动解释。如果时机恰好,他会毫不犹豫摁倒对方,再狠命地挥以握紧的硬拳。

他越来越沉默,沉默时他最喜欢去村里的书室找书看,阅读中他喜欢一动不动的坐上几个小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梦幻之中。别人再主动与他交流,他也不过用含混不清的言语答复。“呃”、“是吗”、“好”。所有的回答不会超过三个字。

不过,他却感到越来越快乐,人越多越热闹的境况反而让他感到害怕。

这时候,人们开始对他惊惧不安起来。他幽闭的小脑袋是病了吗?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大家就感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们想把他从自我的沉思中唤醒,跟他胡乱的攀扯,借以摆脱他周遭散发的骇人的寂静。但是,他总听不见别人跟他说的话,哪怕是别人重复的连发几次问话。

那些搜寻可趁之机企图欺负他的孩子,在家长严厉的提醒下开始从他身边逃开,改为远远地注视。

他觉得那些眼光像冬夜里的月光,透着森森寒凉。任何时候他一转身,就能看见那些追随他的眼光“呼”地四散而去。他从花丛中抬起头的时候,他挂上围巾、帽子转身的时候,他背上书包出门的时候......,这些固执地、无声的眼光,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他。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下)

他从来不想自己变成疯子。最终,他由婆婆带着去了医院。

结果,他的确病了。当然,还没到无可挽救的地步。

走进她的诊室时,他感觉她的眼睛清亮澄澈,与人说话时声音很轻,但绝对听得非常清楚。非常奇怪,在她面前,他突然非常渴望说话。

她斯文清雅的外表下,透着准确无误的疏离的礼貌;在她那里,意外的情绪波动与缺乏自制的行为,都是成人该脸红的事。他在她的态度中找到一种沉静的完美,让他想起每次去后山看母亲时,一路上簇簇洁色的小花,蕴香隔着老远就悄无声息地浸入人的肺腑。婆婆说,那种花叫“七里香”。

好不容易等她问完了常规问题。

简直迫不及待,他问她:

“蛇被扯断时会疼吗?”

她看着他,眼里有一层他不懂的东西,她轻轻地说:

“肯定疼。”

然后问他:

“你捉过蛇吗?”

他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对她说:

“自己捉过一条小蛇,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一下子就扯断了,没见流血一直以为它不会疼呢。”

“那时你多大?”

“刚上小学一年级。”

“为什么这件事记得是小学一年级而不是二年级呢?”

“不是二年级,就是一年级,因为当时.....”

简直滔滔不绝,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憋得太久了。他突然想抱着她痛痛快快地哭,她的怀里肯定很温暖,因为她周身散发一种... 散发一种梦里一直追着抓着不放的东西,其乐融融的剧情,醒了后能让人快乐很久很久的东西。

“因为当时母亲刚死,父亲也去了很远很远地地方。”

她什么也没说,放下手中的事,轻轻地把他拉过去抱进她的怀里。抱进他的刚那一下,她明显感到他的颤栗与僵硬,紧接着压抑的低呜声迅速传了出来。他开始抽搐地哽咽,迸出的痛泪弄湿了她的肩头。

那样的光景下,她决定说服他婆婆收养他。

她曾经被人负,发誓终身不嫁。自然的,身边正缺一个可意的陪伴的人。

她送他就读寄宿学校,周末再去接他回来,洗澡、更换衣物。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每天的拥抱也必不可少。肢体的接触是传递温暖最直接的方式。

她亲自下厨烹饪,有时差遣他去旁边的小店采买油盐酱醋之类。当然,院子里的花草也安排他料理,比如按时淋水、锄草等。

他称她嬢嬢,骨子里却早当她是梦里追寻的人。

每个傍晚,他们俩紧挨着在沙发上聊天,眼睛盯着电视,内容却被无视。有时候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倾斜进来,飞絮一样的时光,被风一撩,淡淡的光晕包围着他们,冉冉升腾。

他觉得自从出生,就没这样安稳过,日子变得如牧童的笛声般悠长,嘈杂的周遭已被海浪卷走,只剩浩浩荡荡一片洁净的沙。

他只想任凭这种静谧的温存把自己紧紧地包裹,最好是没有一丝缝隙,哪怕裹挟到窒息。

有时候,她会笑着把依偎在身边娇痴的他推开一点,再拿出一本书,指引着他读下去。沙发旁边的台灯从他头顶照下来,把他的影子印在书上,书上一半明一半暗,丝毫不影响他慢慢沉浸在另一片浩瀚里。

几年后,他看完了她书柜里的书,明显开朗了起来。

“只是,这样的时光会是永远吗?!”。

真是巨大的悲哀。命运关闭了困苦的童年,打开的却是这种窒息的温暖。

该怎么办才好?!

一个星期天,她瞒着他动身去了房屋中介。没用几天,就谈好了价格,她将后面的时间都用作搬迁的准备。

他非常让她骄傲,他将去一所国外最好的学校就读,而且考取的是全额奖学金。

直到搬迁的那天,他才知道他的保证金是她用变卖的房产缴纳的。而当时,他正去机场。

天光尚在,所有的门户都已向他打开。

按照契约,他得在那所很多人仰慕的学校呆上三年。原以为很快就能将她置于忙绿的学业之外、新奇的外境之后。但才一周,他就感到她主宰着他。他需要调动全部的力量才能挺下来,不至陷入思念的绝望。

世间什么样的珍宝才能抵得上她?!

他现在最难受的时分,就是每天醒来的时候,发现她远在天涯。

“掬水月在手”。不知不觉,一蓬蓬的时间就在指缝间被溜掉。

离开她居然一年了,真是无法想象的事。

这天凌晨,空中布满大块的涌动的云,天边的闪电耀着眼,紧接着厚薄不均的雷声滚滚而至,在头顶上一一炸裂成磅礴的雨。

他起来把他们之间的信拿出来在灯下翻看,数了数,差不多每周一封。因为她喜欢纸质阅读,所以他坚持用笔写信。他相信,像他这样坚持用笔写信的年轻人应该绝无仅有了。

决定性的时刻就如这骤雨般毫无防备的逼近了。

就是这样了,正是这样,心已至此。

他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决定。毫无疑问她会阻扰,而且是以愤怒的姿势。

她信里说:最近总是梦见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屋前有一颗老树,会在花开时节开满一树,被风一吹,落花拂人一身;屋子后面,有连绵不绝的、能在夏初午后一簇簇开得香郁久远的七里香;附近有一片林子,林子里有一种鸟,是失母的小孩饿死后幻化的,在槐序未央时节的每一个清晨、午后以及傍晚,会“饿了”、“饿了”的一直叫,叫声戚戚,且悠远。

他停了写信,只用电话告诉她,近期考试,会非常忙,可能三个月或者更长时间,没办法给她写信了。听得出来,电话那头,她是欣慰的。她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再有三个月,就是春节了。

如今,他是一个农场的主人。一切都是按照她喜欢的样子来的。

附近的松林因不能尽力向上,它的姿态和魂灵在晚风中呼啦啦的响。山坡后的天蓝成静物画。

如果继续瞒下去,冬季的雪该封了路,就不能走了。

那么,什么时候去接她到农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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