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第一次见到顾一野,是在喧闹的火车月台上。

胸前戴着大红花的新兵们三两结群,他却一个人靠在立柱旁看书。他手中捧着的《坦克-前进!》出版于1982年3月,只有一版,只印过一次,所以当他的青梅竹马来找他的时候想拿开书,他一下子将书抽走。

顾一野在海边(歌唱动荡的青春)(1)

面对女孩的质问,他说,当兵是我的命

话音刚落,我们的耳旁响起了歌声:“时刻挂在我们心上/是一个平凡的愿望/愿亲爱的家乡美好/愿祖国呀万年长/听风雪喧嚷/看流星在飞翔/我的心向我呼唤/奔向动荡的远方。”小调式的旋律,穿插口风琴的伴奏,我第一感觉就是这真像前苏联的歌。一查,果然是前苏联的歌,由巴赫慕托娃创作于1958年,译名叫作《歌唱动荡的青春》

歌声渐淡,载着新兵的火车驶出站台,我们由此进入了顾一野的人生。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逐渐深入了解一个人,和观看影视剧时我们了解一个角色的方式是类似的:初次见面,通过对方的言行相貌产生第一印象,然后再不断见面补全各个方面的印象。但不同的是,现实中每一个人都是真实存在的,因此不论同一个人前后的形象有多大落差或冲突,我们都会因为其存在而用逻辑去找寻到其中的联系,或者尽力找到解释,比如一个公认的老实人突然杀了人,我们会努力想到他在老实之外和杀人相关的细节。

而影视剧中的形象是被创造的,观众没有义务想破脑瓜去为角色寻找逻辑,这个逻辑需要角色呈现给观众,通过种种细节或者别的途径。

否则,观众有权利认为这个角色是虚假的、是不合逻辑的、是不应存在的。

而顾一野就是一个真实的、合逻辑的、可以存在于现实的角色。

我们认识他的时候,他高傲、有知识甚至于掉书袋、优秀而带一点轻狂、有些理想主义。

然后我们会看见:

当他承载着这些标签,快要优秀到观众觉得即将悬浮的时候,他和战友一起出现在地里掰香蕉,为了班上的荣誉和别人打架。

于是观众也会自然而然地想起来,哦,他还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人,再早熟也盖不过血性,再傲气也抛不下战友。

于是在他身上,那些诸如掉书袋等负面的标签不会成为“缺点”。因为这些都是令他完整而复杂的一部分,让他能够“落在地上”,被观众清晰地感知。

顾一野还遇到了他的爱情。

青年人的爱情不需要很多的理由。观众说一千道一万,也不能改变这份爱情最初对他而言的美好。

他在夜里打手电用最工整的钢笔字抄写惠特曼的诗,在海边肆意绽放自己的笑容、展露自己的躯体,爱恋中的青年人如入云端,有着最质朴却最动人的浪漫。

优秀如顾一野也会因为失恋而在演习中走神,青年人的世界本质上很纯粹,除了训练体能、学习理论,就是他心爱的姑娘,所以姑娘的一举一动也会牵挂他的心。

这是我们认识的角色顾一野。

而当他仅被写在纸面上的时候,他言行的解释权在于读者。

比如对于读者来说,他掉书袋的大段话语就只会是掉书袋,他一个人特立独行站起来射击拿第一的时候就只能有着强烈的“装”的意味。

但是顾一野有幸不只是一个纸上的角色,他最终要以视觉听觉呈现给观众,他的灵魂被肖战填充了起来

于是他大段讲着知识的时候,观众听见了信念感而非掉书袋的做作;他特立独行时从未有过炫耀或意气风发的神色,而总是凝重、充满思考。

肖战将顾一野的解释权掌控在手中,让顾一野的所有言行有逻辑,所有神态更细节,所有表现更鲜活。

也是因此,顾一野的很多抽离演绎纯用文字形容时可以称之为缺点的言行,在被演绎出来后却难以让人察觉到这本应该是“缺点”。是肖战让顾一野不完美而完美。

我总觉得,演员的一个基本素养就是,不管他演绎的是一个长长的剧集还是一个几分钟的短片,他都应该时刻铭记自己是在呈现一个拥有完整人生的角色一辈子中的片段:

角色18岁时的一句话,可能是源于他6岁时的一个经历;角色20岁时的一个神态,可能是因为他刚刚经历过的事。

在剧本写在纸面上的文字以外,角色仍然经历时间的流动。

剧本用简单的“三个月后”就能带过的时间,演员必须要在心里清楚这三个月里角色经历过什么、有什么变化。如果演员只将演戏视作念出一段一段的台词,而压根儿没有思考过台词背后的人物逻辑,如果演员只用在哭戏的时候挤出几滴眼泪,剧本上写笑就抽动嘴角给一个笑容,而不考虑它的背景它的作用它的上下文,最终的效果只能是这个角色直接就废了,他的所有言行都是碎片,无法被粘合成一个完整的人,观众会觉得这个角色前后不搭、反逻辑。

而顾一野在18岁出场,他的每一个言行都提醒着观众他出场前十八年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每一个神态细节都恰到好处地表明他所经历过的一切、以及正在经历的一切对他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比如家世、比如家庭教育、比如小时候的个人理想、在军队里受到的历练、爱上的姑娘。顾一野身上本来有着现代人难以想象的理想主义,他的一切本来与我们离得很远,以至于“像是一只乘风而翔的海燕,不着地气”。

但是顾一野是肖战的顾一野,所以顾一野“落在了地上”。

又一次听到《歌唱动荡的青春》,是在新兵共同联欢的表演上。

顾一野领唱,和几个战友一起在所有男兵女兵面前演唱了这首歌。

这时候的顾一野会在台子上直直地望着喜欢的姑娘,带着俊朗阳光的微笑。他此时的人生纯粹得像一阵风,清澈得像一池水,全是青春的美好

歌词中的“哪怕灾殃接着灾殃/也不能叫我们颓唐”于他而言遥远而不可及。当观众和顾一野一同经历了战争,亲眼目睹了战友的牺牲和战友家属的遭遇,回想此情此景,真会觉得恍然如梦。

顾一野在海边(歌唱动荡的青春)(2)

大部分时间,我们通过上面提到的顾一野的言行神态等外在来认知他。

我们再一次窥探他内心世界的机会,出现在他因为杀猪事件而被关禁闭的时候:隔壁的禁闭室里,宋股长正苦口婆心地给顾一野的草根战友讲着道理,而他一个人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阳光通过禁闭室最上面没被遮住的窗户大把地倾泻而入,遇到空气中细碎的粉尘形成刺眼的光带,铺在面向窗户而坐的他的脸上、帽子上,以至于他面孔上每根绒毛都清晰可见,浓密的睫毛在琥珀色的眸子上方闪着淡淡的金光。

顾一野在海边(歌唱动荡的青春)(3)

顾一野面无表情,嘴里却哼着没有词的调子,旋律让人无比熟悉,原来还是那首《歌唱动荡的青春》。这一次,在歌声中,他展露自己的内心,伴随着父亲的身影,他选择做“正确的事”。

他在心里听见父亲说,“世人眼里天大的事,不过爱情、友谊……这些在战略家眼里,都可以放下。

顾一野当然理解了这种放下,但十九岁的他放弃高考来到基层军队,每天的生活不过就是和独处、和战友相处、和爱人相处,爱情友谊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事,和他的镜头外的、观众只能窥见一角的、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训练一起,组成了他的青春。

在讨论人生重大的转折点时,我们总习惯于将“童年”“青春”这类词汇脱离原有的年龄阶段定义,而将其指代一种心理状态。

孩童被迫承担养家的责任或是理解成人世界时,我们说他们的童年结束了;青年人被现实击中时,我们说他们的青春结束了。

因此,十九岁的顾一野在初次来到战场,即使一直对战争的残酷有所认识,仍然被真正的肉体凡胎难以承受的生离死别重重击打时,在上面这个语境里,顾一野的青春应该是结束了。

我回过头来反思这个说法,这种定义下我们默认青春只能有一种色彩,那就是肆意的明亮的无忧无虑的色彩,于是灰暗的沉重的岁月被剥离出青春的范围。

但是实际上我仍希望青春可以是动荡的,就如那首歌的名字那样。青春的魅力就在于不只有一味高昂的声调,也会有沉闷的低吟。

顾一野后来作出了沉重的选择,他义无反顾地成为了成全一些好事的“代价”。

他会在和恋人相处时走神,会在欢乐的军校学生中格格不入。他和终会道别的这一位恋人最后一次在海边相会时,海风呼啸,海浪击打着沙滩,恋人想起战争前他在同一片海边明朗的笑容和高声的呼喊,阳光下俊美的面庞和健美的身躯,他说自己是海燕,是谁也阻挡不了的海燕。但海燕或许终究还是被命运阻挡了。

顾一野在海边(歌唱动荡的青春)(4)

但又或许,选择负重前行的顾一野,失去了成为自由海燕的机会的同时,也同时在被磨砺成一只雄鹰。

顾一野在海边(歌唱动荡的青春)(5)

我不喜欢一些“青春埋葬论”或是“自由终结论”。

诚然,顾一野付出的牺牲是巨大的,但是这终究也不是他生活的全部,他仍然在奋力朝着既定轨道前行,就是脚印更深了些,路途更孤独了些

这样说并非不同情他,相反,我可以比谁都心痛,但正如肖战所说,“命运的安排,真的会有他的道理”,我更希望自己看到在戏剧性悲剧性拉满之后,顾一野身上仍无法被遮住的巨大的人性之魅力与光彩。

回到《歌唱动荡的青春》

一首前苏联的歌反复出现了三次,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首歌背后是否有着一些隐喻或是象征。

《王牌部队》这部剧本身最大的一个主旨就是体现我军四十年强军路,而戏剧不是纪录片,戏剧性无法通过纯粹的宏大叙事来体现,说教历史也无法成为戏剧,时代的洪流巨浪落在具体的一个人身上,才能有故事,才能让屏幕前的观众感受到那股浪的力度和被击打的痛

顾一野的人生就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他青春的动荡伴随着时代的变革。

他的经历是曲折的乃至于沉重的,但一切的色彩都组成了他的青春,这份青春如诗如歌,像燃烧的火焰、像汹涌的海水、像舒卷的云朵,鲜艳和晦暗一起混成了最最绚丽的颜色,让观众在沉浸于他而同情他仰慕他后,抽离来看,最终懂得他的人格富有艺术的魅力、他的青春富有史诗的浪漫,他的一切入微的落地的细节同时也可以上升为宏大的美的主义,可以诉说那个时代的声音,最终让我们永远铭记他动荡的青春。

作者:十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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