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诚轩主人
回忆
早上起来,在微信朋友圈看到老平原三中修校史的倡议书,不由思绪翻飞,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老三中,对我来说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愫;一是从1991年到1994年,我在那里度过了三年美好的初中时光,以此为平台,得以脱出农门,成为祖国铺路架桥建设大军中的一份子。二是作为教师子弟,从1987年起我就在那片校园里生活,从懵懂无知的顽劣孩童成长到稚气未脱的乡下少年,十几年时光荏苒,在我的生命历程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可以说是学于斯、长于斯,最难忘,是故园!
张 校 长
大约在1984年前后,我的父亲从河北故城调回老家的平原三中任教,1987年,我们全家搬到学校家属院生活。所以,那一个时期老三中的教师,虽然很多并没有教过我,但却是我尊敬的长辈,我因此也熟知很多长辈的性格、家庭和故事。我父亲已经于2012年永远离开我们,当年的不少老师也已经作古,但是每当想起他们,那些鲜活的音容笑貌仿佛又一一浮现在眼前。
倡议书中上传的毕业合影老照片,第一排居中而坐的张长顺老师,也是当时的校长,就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师长。在他主政的1980年代后期,老三中创造了前所未有的辉煌,升学率一度连年遥遥领先于全县初级中学,很多禹城、陵县的学生都慕名前来报考,生源素质和师资力量为一时之冠。
张老师比我父亲年长,大约因为有共同经历,私交甚好,我一直喊他“张大爷”。记得他经常晚饭后到我家聊天,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张大爷身材高瘦,腰杆笔直,面色黑黄,每天烟不离手。三中划归王凤楼镇管理后不久,他调到县职业中专任校长,我还几次跟父亲去他家做客。1997年,张大爷患癌症去世,住院治疗期间,他曾满怀信心地对我父亲表示“要战胜癌症,创造医学奇迹”,可惜病魔无情,只能化作永远的遗憾。
不曾磨灭的教诲
当日教过我的老师,有不少今天已经作古,健在的老师,也大多随着学校撤销,或转到县城其他学校任教,或退休跟随子女迁居他乡,如今王凤楼的街头巷尾,大约再难见到他们的身影。
我从小学时代起养成了爱看闲书的习惯,这在那个书籍匮乏的年代相对另类,老师同学间五花八门的话题往往都能插上几句嘴,由此小有一点儿爱吹牛的毛病。初一语文学习“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那一课,魏泽洪老师问“哪位同学知道水浒传几个版本?”我见没人吭声,自作聪明地举手说“我看过好几个版本”,其实当时哪里知道什么百回本、百二十回本和七十回本的区别,纯粹是虚荣心作祟。本以为虚晃一枪就过去了,不成想魏老师点我的名,让具体说说,一下子傻了眼,站起来吭吭唧唧半天没回答上来。最后,老师一句“没事别瞎吹牛”结束了我的尴尬场面,很有些冷汗直冒的意思。打那时起,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长期伴随洒家的一言一行。
姚祥文老师教我们初二英语,彼时他也刚从德州师专毕业,个子不高,精精瘦瘦的,架副眼镜,文文绉绉的。从他那里,我知道了钱钟书博学强记的故事,生发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惊叹。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讲述斯坦麦茨在电机上用笔画的那个价值1万美金的圆圈,深深击中了我那幼小的心灵,我第一次认识到知识竟然有这样巨大的实际价值,从内心深处希望将来有机会自己也要做一个那样的人。
我在学习上一向重文轻理,代数几何总是感到枯燥无味,这个局面,一直到金凤军老师教我们初三代数时才有所改观。我至今清晰记得,金老师站在讲台上面带微笑、语气柔和地教给我们解题的几个原则:联想法、类比法、推理法等。这些理念,让我至今受益,不管是从事文字工作,还是工作生活中遇到颇为棘手的难题,总能从这些方法中找到思路。
还有一件罢免老师的学生运动也值得一记:初三刚开始的化学老师,是从联中合并过来的,因为兼着别的事务,课讲得不是很精细,同学们意见很大。开学没几周,我们几个热心班级事务的同学商量着找学校领导反映,经过分析,大家都觉得刘志东同学牵头比较合适,他父亲当时是镇上的副书记、镇长,应该对校领导有一定威慑力。而我父亲是班主任,考虑到影响,大家一致认为我应该跟在反映问题队伍的最后。
一切计议停当,选择了晚自习课间,我们一行十多人浩浩荡荡直奔教导处而去,内心充满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进了办公室,迎头碰见端坐在办公桌后的教导主任。
“你们有什么事吗”主任问得很威严。
志东比较直接地放了一炮:“我们都觉得学校给安排的化学老师太差了,都不想让他干了....”
话还没说完,教导主任就挥了挥手:“情况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上自习吧!”
无形的压力,让我们设计的所有答对都泡了汤,一行人灰溜溜地回到了教室,完全没有了出发时的意气风发。
但结果还是不错的,没过几天,学校就安排田殿明老师代我们的化学课了。
武侠小说
当时学生的业余生活真是贫瘠,除了吹牛、闲逛,几乎没有别的节目,在我的记忆中连扑克牌之类的游戏都没有印象。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武侠小说,因为那是我和一部分同学不能自拔的“精神鸦片”。
我读武侠,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了,第一本是王瑞带到学校的《飞狐外传》,有点残缺不全,印象中第一页就是平四叔在大厅里避雨借机索要拳经剑谱的情节。之后不可收拾,金庸、卧龙生、梁羽生,凡是能借到的,必然先睹为快,不管是上课、自习还是其他时间。
那真是“书非借不能读也”,天天到处在同学间打听谁能搞到新小说,约好看几天、什么时间还书,心情既兴奋忐忑又不亦说乎。不借不行,一个是家里不会给钱去买小说,二是镇上那个小破新华书店似乎也没见到过成套的武侠小说。
我看武侠的黄金时期是初三,可爱的任万营同学留级到我们班,他的能量真大,武侠小说左一本右一本,不长时间就能带一本来教室,层出不穷。记不清了,是他父亲喜欢看买的,还是一个亲戚藏书丰富。就是在那时候,我系统地读完了《倚天屠龙记》、《鹿鼎记》、《云海玉弓缘》等这些名篇,更难得的是全本阅读。这个全本可不容易,因为都是借来的,每次不一定能借到哪一部,很多小说都是中、上、下之类的顺序跳跃着读完的,最惨的是那本《飞狐外传》,我一直到初二才读到下集,中间竟隔了三四年。
武侠小说读得如痴如醉,自然影响了功课。除了我父亲代的课不敢偷着看,其他老师的课我是经常玩儿障眼法:小说放在教材下边,露出大约三分之一的内容,低头看个十来分钟,仰起头看会儿黑板,随着老师的讲解做频频点头状,仿佛听课渐入佳境,实际还沉浸在张无忌发现九阳神功秘笈的惊喜中流连忘返。趁老师提问同学回答的机会,迅速翻一页,抻一会儿继续看。如此往复。
当然,难免也有失手的时候,田殿明老师就抓到我一次,当场人赃俱获,没收了小说。一连好几天,弄得我茶饭不香,又没钱没地方去买了还人家,压力大的不行。终于有天熬不住了,厚着脸皮去了一趟田老师家认错要书,虽然挨了一顿尅儿,终归把书要了回来,回教室的路上心花怒放,那叫一个开心!
我从四年级开始迷恋武侠小说,就好似郭靖误饮宝蝮蛇血,时间久了,孬好也练就了一点儿耐受侵蚀的功力。小说看的欢的时候,每天写日记都是整篇忏悔,要改邪归正,要发愤图强......到了初三下学期,终于迷途知返,开始发奋用功,才险险从“农门”中闪转腾挪出来,虽然想起来一身冷汗,但总算耽误的不深。
受武侠小说毒害最深的,我觉得是同学姚恩雷,初一第一次期中考试他是全班第三,但前两名都是复读的同学,当时成绩还略好于学周。后来着了武侠小说的道儿,一发迷恋的不可收拾,最后毕业时成绩挺不理想,最后高中毕业考取了德州师专。我始终坚信,以他的聪颖,稍微刻苦,远离武侠小说,绝不是这个水平。
清苦的学习生活
1990年代鲁北农村中学的学生生活,用“清苦”两个字形容,绝对是恰如其分的。
这一时期,农村机械化刚刚起步,田地里的耕种收割大部分还需要畜力和人力来完成,农民的体力劳动之繁重、农村生计之艰辛,现在想起来几乎是改革开放以来最为艰苦的阶段。同时,国内计划经济尚在转型时期,中专生、大学生的统招分配还处于尾声,对比“吃国库粮”的舒适稳定,更加激发了农村父母盼望子女跳出“农门”的迫切心情。
给现在的孩子说起来简直不能相信,八九十年代的老三中,学生每天的饭菜就是馒头 咸菜,偶尔食堂里会有炖白菜之类的大锅菜,几乎也见不到荤腥,以至于有的同学会患上夜盲症。食堂是凭票打饭的,每隔几个星期,同学们就要从家里用自行车驮几十斤麦子来,有时候交到食堂,有时候直接交到面粉厂,换成饭票。每个同学按照自己的饭量预定三餐馒头数量,由小组长报到班级生活委员,再统一汇总上交。每顿开饭,值日的男生负责打两桶玉米粥,女生抬一筐馒头,然后按照小组分到个人。
食堂的馒头数年如一日,通体金黄色,散发着浓重的碱面味儿,没吃过的尝一次很新鲜,吃的时间长了胃口犯酸,难以下咽。大家诟病最多的是玉米粥,清汤寡水,光可鉴人,据说有的班从里面还捞出过死老鼠。幸亏那时候没有微信,不然一张校园食堂出品的鼠肉玉米粥照片,一定会刷爆朋友圈吧!那时候,大家每天的菜就是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大部分都是用罐头瓶子盛着,家庭条件稍好的一点儿,家长可能会用油炒一下,一般也就是咸菜疙瘩切成丝,日复一日,一吃三年。我们班的马林,回族,刚入校时还从家里带馒头自己单独在宿舍吃,后来发现食堂的饭实在也没什么油水,根本违背不了宗教信仰,索性就和大家一起吃了。
像我这样的走读生,在班里是极少数,大部分同学都要住校,每周回一次家,星期六下午上完第二节课,个个归心似箭,蹬上自行车纷纷作鸟兽散,周日下午返校吃晚饭上晚自习。离家最远的是王庙乡、三唐乡的同学,单程都要三十多里路。我们班的“学霸”---王学周同学,初二开始大约每三四周回一趟家,宝贵的周末都用于孜孜苦读,偌大的教室里孑然一身,确实有坚韧不拔的超人毅力。
秉烛夜读是每个初三年级教室的一景:星星点点的烛光和煤油灯光闪烁跳跃,连成一片,“开夜车”的同学或伏案疾书、或皱眉苦想,那景象至今难以忘怀。学校的电灯,每天只供到第二节晚自习结束,如果想加班,就只能靠自己点灯熬油了。特别到了初三下学期,新的课程已经讲完,每天都是一遍又一遍的复习做题,感觉有点儿升学希望的同学都拼了命。有的喜欢晚睡,有的适应早起,最惨烈的阶段,晚睡的和早起的能够接上火,整个教室通宵烛光不息。伟人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今天回想起来,从老三中走出的那么多乡村少年,今日能英武有用于社会,他们的内心深处,一定不会忘记这生生不息的点点烛光。
行文至此,万千思绪更加繁杂,二十年前老三中的青青校园仿佛就在眼前,那些师长同学的音容笑貌好像就在身边,再一一付诸笔下就显得絮烦庸俗了。那些往事,留个念想,且待退休后含饴弄孙时再详细道来吧!
诚轩主人 于2016年
壹点号 一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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