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龙眼是旧时候福建的风俗。东家雇人摘龙眼,恐其多吃,令歌唱不止,谓之“唱龙眼”。
我们来看原文,龙眼枝甚柔脆,熟时赁惯手登採,恐其恣啖,与约曰:‘歌勿輟,輟则弗给值!’树叶扶疎,人坐緑阴中,高低断续,喁喁弗已,远听之,颇足娱耳。土人谓之‘唱龙眼’。”
我们一句一句来拆解分析,龙眼枝甚柔脆,龙眼因为形状像传说中龙的眼睛,因而得名,其实是有点奇怪的,问题是谁见过龙的眼睛什么样呢?
我们通常认为龙眼和桂圆是一回事,龙眼是新鲜的,可以直接吃。将皮剥开后,我们会发现龙眼肉是晶莹剔透的,与荔枝有点点相似。
桂圆是将新鲜的龙眼去皮去核后晒干,就是桂圆了。 我觉得基本上可以认为龙眼和桂圆的关系,就是葡萄和葡萄干的关系。
龙眼和荔枝是什么关系呢?苏轼说,龙眼与荔支,异出同父祖。古代关于荔枝的诗词很多,关于龙眼的诗词相对比较少,
这里特意说龙眼枝甚柔脆,龙眼树的枝条非常柔软而且容易折断,作者没有描述龙眼,是为了下一句做铺垫,熟时赁惯手登採,龙眼成熟的时候,雇佣技术熟练的人来爬到树上采摘。估计是怕生手会把龙眼树的枝条踩断吧。
恐其恣啖,主人担心采摘短工随便吃龙眼,恣,恣意妄为的意思,啖,吃的意思,苏轼的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与约曰:‘歌勿輟,輟则弗给值!’就是让采摘的人一直不断地唱歌,不能停,一停就不给工钱了。
为啥要一直唱歌呢,因为唱歌的时候就不能吃东西了。说真的,这东家也是挺小气的,一个人能吃多少龙眼呢,吃一会就腻了,而且龙眼上火,谁会吃得流鼻血呢。像苏轼写的那样,日啖荔枝三百颗,要是真每天吃三百颗荔枝,苏轼早就不是流鼻血而亡,就是得糖尿病而死了。
这让我想起了郭德纲说的一个相声,两个人夜里吃肉,灯灭了,其中一个去蜡烛,为了防止另一个偷吃肉,就让他不停地拍巴掌,要一直有啪啪啪的声音,可是等他回来点上蜡烛一看,肉还是被吃了,心想,让你不停地拍巴掌,还能腾出手来吃肉?仔细一看,另一个人的脸肿了,原来他一边扇自己嘴巴,一边吃肉。
为了偷吃口肉也真是想得出来啊。所以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只要贼惦记上了,就没有他偷不走的。清朝的看银库的库兵偷银子的方法更绝,一个库兵三年任期能偷三四万两银子出来,具体方法就自己上网查吧。
下面这段就是对于唱龙眼的具体描写了,树叶扶疎,人坐緑阴中,高低断续,喁喁弗已。
想象一下这幅画面确实很美,微风吹过,树叶摇摆,人坐在树上,若隐若现,歌声或高或低,断断续续,像情人私语。确实很美。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有这样描斜“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把荷花的清香比作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令人神往,唱龙眼的场面呢,本身就有歌声,比荷塘月色更富有诗意。
远听之,颇足娱耳。为什么一定要远听之呢,也许是一定要有这种歌声若隐若现的感觉,作者才觉得有种朦胧美,距离产生美,就像《爱莲说》中写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马未都说审美的四个境界,一是艳俗,二是含蓄,三是矫情,四是病态,我觉得唱龙眼这种美大概是在矫情和病态之间,有点接近于鲁迅先生所说的“愿秋天薄暮,吐半口血,两个侍儿扶着,恹恹地到阶前去看秋海棠”的那种境界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唱龙眼完全是站在作者这种文人的角度去看待的,他觉得树叶扶疎,人坐緑阴中,高低断续,喁喁弗已,远听之,颇足娱耳,为什么他觉得美呢,这得有前提,就是他吃饱了没事干,他才会觉得唱龙眼美,而对于采摘龙眼的这些“熟手”呢?他们能觉得美吗,在七八月间,爬到树上,一边摘龙眼还得一边唱歌,而唱歌的原因是东家为了防止自己偷吃龙眼,受着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摧残,他能觉得美吗?
我觉得关于一边采摘果子一边唱歌的最美好的描写是《平凡的世界》中双水村的村民过打枣节的描写:
“打枣活动早已经开始了。一棵棵枣树的枝杈上,像猴子似的攀爬着许多年轻男人和学生娃。他们兴奋地叫闹着,拿棍杆敲打树枝上繁密的枣子。随着树上棍杆的起落,那红艳艳的枣子便像暴雨一般撒落在枯黄的草地上。妇女们头上包着雪白的毛巾,身上换了见人衣裳,头发也精心地用木梳蘸着口水,梳得黑明发亮;她们一群一伙,说说笑笑,在地上捡枣子。所有树上和地上的人,都时不时停下手中的活,顺手摘下或拣起一颗熟得酥软、红得发黑的枣子,塞进自己的嘴巴里,香喷喷,甜咝咝地嚼着。按老规矩,这一天村里所有的人,只要本人胃口好,都可以放开肚皮吃——只是不准拿!人们还发现,连爱红火的老家伙田万有也能俏得爬到枣树上去了!他拿一根五短三粗的磨棍;一边打枣,一边嘴里还唱着信天游,把《打樱桃》随心所欲地改成了《打红枣》——太阳下来丈二高,小小(的呀)竹竿扛起就跑,哎噫哟!叫一声妹妹呀,咱们快来打红枣……”
这才是其乐融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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