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4岁时,母亲远渡重洋,抛下她与父亲相依为命。
那时,父亲虽是个纨绔遗少,却极有才情,对张爱玲也十分宠爱,教她读书写字,以她的才学为傲。
直到,父亲娶了后母,开始偏听偏信,对张爱玲动辄打骂,甚至软禁。
18岁时,张爱玲离家出走,多年父女就此决裂!
但是,张爱玲对父亲也是有爱的,她与父亲从亲密到冷淡,再到决断,这其中实在有太多复杂的心绪。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二十多岁的张爱玲才写下了这部小说,把父女之间的爱与恨无限扩大开,促成一段父女之间的禁忌之恋。
大家好,今天为您带来张爱玲的作品《心经》。
许小寒二十岁了。
娃娃脸,小尖下巴,黑黢黢的大眼睛,小巧鼻子,薄薄红唇,有一种奇异令人不安的美。
今日正是许小寒二十岁生日,四五个女同学来许小寒家里庆祝。
一群女生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所谈的无非是吃的、喝的、电影、戏剧与男朋友。
小寒却不一样,满口的爸爸长爸爸短,好像别人不知道她有一个对她宠爱有加的爸爸一样。
女同学们疑惑小寒的妈妈呢。
只是一问起小寒的妈妈,小寒就失去谈论的兴致。
小寒妈妈是个存在感极其微小的家庭妇女,好像只活在人们口中,不见其面,这偌大的公寓,就好像是只有小寒和她爸爸。
就连家里的相册框里,也只有小寒和爸爸的照片,不见妈妈的身影。
女孩们虽然对小寒的妈妈好奇,却也不想过分探讨别人的秘密,继续聊着八卦,嬉嬉闹闹。
在这一片喧嚣声中,小寒却竖起耳朵,辨认公寓电梯轰隆的响声,判断电梯是否停在八楼。
等确定电梯到了八楼,立刻跳起来说我爸爸回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脸男人开门进来,正是小寒的爸爸。
小寒看到爸爸,当即委屈了,噘着嘴便抱怨起来:
“等你吃饭,你不来!”
“你瞧你,连外衣都汗潮了!也不知道你怎么忙来着!”
熟练的语气,暧昧的话语。
小寒顶着“天真”的娃娃脸,对爸爸许峰仪的抱怨和关心都不似一个女儿,反而像个妻子。
在女同学面前,小寒更是直接挽住了许峰仪的胳膊,调笑地介绍自己她的爸爸,让同学们以后别再认错,免得下次看见爸爸跟自己在一起,又要发生误会了。
还提起之前跟爸爸去看电影,爸爸竟被一个同学当做是自己的男朋友,让人发笑。
众人也跟着笑了一阵。
小寒又活泼灵动地撺掇同学段绫卿与自己一起表演节目给许峰仪看,段绫卿害羞地推辞。
段绫卿也是推辞不过,便为小寒的演唱伴奏,许峰仪就坐在两人对面看她俩表演,末了道:
“你们两个人长得有点像。”
长相确实是相像的,不过,两人家境千差万别。
小寒有一个“完满”的家庭,段绫卿的家却是支离破碎。
父亲早死,哥哥也不幸去世,母亲和嫂子就成了寡妇,她们没有了男人,没有金钱来源,又没有受过教育,就让嫉妒、贫穷和争吵充斥着这个家。
两人也看不惯还有前途的段绫卿,无缘无故地就要找岔子怄气。
所以就如段绫卿自己所说,在一定范围内,她是人尽可夫的。
只要是任何人,任何阶级和适婚范围内的人,段绫卿都愿意去喜欢,去通过“他”逃离这个家。
这便是现实,段绫卿也是被这样破碎的家庭给迫急了,才生出这样的想法。
小寒却想一辈子赖在家里,她也害怕长大。
段绫卿戴的樱桃红月牙式的耳环子很漂亮,小寒试戴了一下,不过是显得年长了几岁,小寒立刻取了下来。
段绫卿取笑小寒,难道打算做一辈子小孩子吗?
小寒把下巴一抬,立即道:
“我就守在家里做一辈子孩子,又怎么着?不见得我家里有谁容不得我!”
可是小寒已经二十岁了,她自以为装作小孩一样就可以永远守着父亲的爱,却不知道这看似没来由的辨白更暴露她自私单纯背后隐隐的自卑与恐惧。
许小寒出生在一个家境富裕的新式家庭里,刚生下来的时候,算命的说命里克母亲,本来要过继给三舅母的,因为不舍还是留下了。
但这让小寒很没有安全感。
小寒的母亲偏偏又是极没有存在感的女人,懦弱又没有光彩,父亲却那样出彩,在社会上越混越好,有钱有权势,小寒对父亲濡慕之情便越来越盛,直至不可收拾。
也不单是小寒一个人这样痴心妄想,许峰仪也是在放任这种畸形的爱恋。
许峰仪本就对旧式家庭出来的妻子不满意,小寒青春活泼,他又是好男人,不曾花天酒地,对妻子失望的爱就转移到女儿小寒身上。
小寒的同学们都走后,小寒与许峰仪两个人坐在沙发上。
明明没有外人,两个人却都比有人在还拘谨,小寒忍不住低声说:
“见了面,像外姓人似的……”
默了默,两人都下意识地向沙发的两头移了一移,都有些羞愧。
是的,所有的不单纯都不过是因为各自心里有鬼罢了。
许峰仪往沙发背上一靠,缓缓的伸了个懒腰,意味深长的说道:“我老了。”
他已经生了白发。
可是小寒不愿意承认父亲老了,就像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长大了一样,于是笑着凑到许峰仪身旁,要为父亲拔白发,嬉嬉笑笑地,像个孩子。
许峰仪也拉过小寒的手笑了,他明白小寒为什么不愿意长大,小寒怕两人会因此生疏,他何尝不是呢?
只是小寒太年轻了,她总有自己的人生的。
学校里有一个叫龚海立的男孩子,样样都优秀,拿到了医科成绩最优奖,十分吸引女学生的注意,可他偏偏喜欢小寒。
小寒自然也知道,为了引起父亲许峰仪的醋意,小寒故意在欢送毕业生的聚会上,装作含着两泡眼泪的样子,给龚海立道喜,故意说自己听说他要订婚了,说完立刻跑。
这子虚乌有的事情整得龚海立一愣,见小寒跑了,心又急了起来,当着众人的面询问造谣的人,又嚷嚷得谁都知道他喜欢小寒了。
这场闹剧正是小寒这个看似单纯的姑娘一手策划出来的,把别人对自己的喜欢卖弄给父亲许峰仪听,只求得父亲能多多在乎她一些。
因为小寒已经打算一辈子不离开许峰仪,一辈子不结婚了。
可是有一天若她老了,难保有人把她当做没人要的女人,以为没有人爱过她。
所以她要防着那一天,她要许峰仪知道她的心意,她要父亲明白她的付出。
这更让许峰仪陷入痛苦挣扎,他承认小寒给了他精神上的安慰,给了他旁人不能企及的禁忌味道,但是他也不得不反思自己:
“我但凡有点人心,我怎么能快乐呢!我眼看着你白耽搁了自己。你牺牲了自己,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看着小寒,那可爱的,有着年轻丰泽肉体的孩子,许峰仪隔着玻璃门,伸手按住小寒的胳膊,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又猛力掣回他的手,仿佛给火烫了一下一样。
他分明地意识到不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可是小寒并不愿意,她始终年轻气盛,有着冲动的资本,就连对母亲,她也是没有顾忌的,有意地跟母亲过不去,处处显出母亲不如自己,就这样离间父母的爱,把自己插足进去。
但是许峰仪不如小寒锋芒四射,他终究是个需要在社会上抛头露面的男人,他的懦弱和逃避迫使他走开,又不能完全走开。
于是,许峰仪把目光放在了与小寒长相相似的段绫卿身上,带段绫卿去看电影,要与段绫卿同居。
于段绫卿而言,许峰仪事业有成,有钱有势,能帮她脱离家庭,她也只能去爱,去依附,即使是个替身。
但是这对小寒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她最爱的父亲与她最好的同学在一起了,漫天的悲哀一起涌来。
小寒这才发现母亲的存在,劝许太太多注意父亲,想让母亲以正妻的身份拉回父亲。
可是许太太只是一味的不闻不问。
就连小寒抱怨父亲的心完全野了,对许太太也粗声大气的,许太太也只是叹息:
“那算得了什么?比这个难忍的,我也忍了这些年了。”
其实许太太未尝不知道小寒和丈夫之间的事情,只是她是个母亲,又是个妻子,被忽视了那么多年,只能无声地吞着苦果。
除了侍弄花草,不问世事,她哪里还能做什么呢?
小寒也是看不清现实,她放在龚海立那样的青年才俊不喜欢,偏要喜欢自己的父亲。
龚海立家世是不错的,他父亲又给他在汉口一个著名的医院里谋到了副主任的位置,不日他就要离开了。
但是龚海立还是放不下小寒,在临行前拜访了许家。
其实对龚海立来说,小寒是他见过最天真和纯洁的女孩子,并且小寒的家庭看起来又是那么幸福美满,纵然龚海立把生命中一切美好都献给小寒,小寒怕是也不能满意。
但是现在小寒的父亲闹着要跟段绫卿同居,龚海立才敢存着私心来问问小寒,或许愿意离开她的家,跟自己在一起。
可是小寒此时心里只有父亲,她知道龚海立对她好,只是父亲,那个她一直渴慕的人。
她手心里满是汗,连嗓子里都仿佛是汗,她当然明白若是选择龚海立,她可以光明正大,可以衣食无忧,可以拥有一份健康正常的爱,但她做不到如父亲那样放弃这份禁忌的爱。
当然小寒也没有完全拒绝龚海立,只是流着泪遣走了龚海立,然后立刻跑回去找父亲。
在黯黄的灯光下,小寒低声对父亲说自己要跟龚海立订婚了。
父亲回答的声音也是低低的,让小寒好好再考虑一下,小寒并不爱龚海立。
小寒嘴硬,违心地说自己爱龚海立。
可是许峰仪似乎并不在乎了,他已经许多天不归家了,今天不过是回来拿几份文件,他收拾一番就提了一只皮包想要离开。
小寒不由地滚下眼泪,诋毁段绫卿,哭诉自己的卑微。
可是这些终究不能阻挡许峰仪要离家的脚步,他已经打算放下了。
小寒却不能,她深陷在这份畸形爱里,不愿清醒。
为了破坏许峰仪和段绫卿的同居,小寒想起段绫卿的母亲,那是个糊涂又暴躁的老太太,或许可以劝住段绫卿,不夺走她的父亲。
此时已经快晚上了,小寒还是拿了她的皮夹子出了门。
那是一座阴惨惨的灰泥住宅,小寒踌躇半天,反复盘算要说的话。
天也完全暗了下来,一阵阵雨就这样哗哗啦啦地下了起来,直淋得小寒透不过气来。
按了半天的门铃也没人来开门,小寒本想直接敲门,却有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她,正是母亲许太太。
倾盆大雨里,母亲哄着小寒上了同一辆黄包车。
雨下得越发炽烈,噼里啪啦地溅在黄包车的油布上,雨的气味、湿土的气味、油布的气味、湿发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小寒与母亲紧紧靠在一起,却突然觉得恶心。
她恶心母亲生养出她的身体,恶心自己一身骨肉是这个女人赐予的,她痛苦地叫唤:
“妈,你早也不管管我!你早在那儿干什么?”
可许太太有什么办法,她总逼自己不要小心眼,逼自己不多想,她总想着小寒,不过是个天真的孩子。
而许太太她自己,一向就是不要紧的人,她习惯了。
可她的女儿小寒,年纪还轻着呢,才要紧得很。
终究是一片慈母心,便是在那样畸形不健康的环境下生活了十几年,许太太的心里还是装着对女儿的爱。
小寒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无声了哭了起来。
是她犯了罪,将父母之间慢吞吞的爱凌迟,将家庭一块一块地割碎了,她不能原谅自己,她想死。
许太太哪里能放任小寒的这种思想,提议送小寒去北方的三舅母那里住一段时间,换个地方生活,总会有新的人,新的结果。
半夜,许太太还蹲在地上给小寒收拾衣箱,预计着明天送小寒去三舅母家。
小寒望了片刻,从床上爬起来,伸出手臂,攀住她母亲的脖子,哭了。
这场父女禁忌之恋终究没有结果。
张爱玲说:
“一个女人决不会爱上一个她认为楚楚可怜的男人。女人对于男人的爱,总得带点崇拜性。”
所以她爱上大她十几岁的胡兰成,最后又嫁给大她十几岁的作家赖雅,她总会对年纪偏大的男子有特殊的眷恋。
小寒也未尝不是这样,她不喜欢年纪轻轻深爱她的优秀男人龚海立,偏偏对自己的父亲生出遐想,那份自童年便被不断放大的崇拜感竟演变出固执的爱,父亲许峰仪也不加以克制,直至让小寒深陷绝望爱的泥潭里,不能自拔。
所以即便亲如父女,也要有合适的距离,要培养健康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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