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岁的孔晖在大兴区庞各庄镇南地村小有名气,提起她,村民们会脱口而出,“哦,你说的是那位‘乡贤’啊。”
沿着南地村走到村北,就能看到孔晖的家。
看似寻常的房子里,有一间由卧室改装而成的教室,墙上挂着大小不一的黑板,室内摆放着约10套桌椅。此时,她正站在凳子上,将高处的一块黑板取下,平放在课桌上,弯腰写下:“the new coronovirus新型冠状病毒”。
9月,正是开学季,今年因疫情耽误的英语辅导,即将步入正轨。她准备将疫情防控的英文知识,作为第一节课的第一个知识点进行教学。为了让低年级的孩子都看得清楚,黑板上的字迹都方方正正。
孔晖在村子里义务教学已经有26年。最初,只有3个孩子围在院子里听课,经过口口相传,周边村庄的孩子也被送来,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跨越12个年级,最多时候能有30多个孩子。
每到周六,孩子们都会准备到达,低年级和高年级分不同时间段上课。有时候,家长觉得不好意思,硬要塞钱给孔晖,但她从不收,“他们说少给点,但是给多少我也不要。”
多年来,孔晖最为骄傲的,是教室后方挂着的世界地图。纯手工制作,各个板块用不同颜色的纸片划分,上面用英文标着各个地名。那张地图代表了她的心愿,“给孩子们打开一扇窗看世界。”
孔晖老师在她家中的教室里。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筹备疫情后的第一课
“孔老师,你怎么还没开课?我都穿的漂漂亮亮地来了。”9月5日,又是一个周末,村里的两个孩子脚踩平衡车,出现在孔晖的院子里。
孔晖在家义务教授英语已有26年。今年因为疫情,课程停滞了半年,迟迟等不到开课的孩子们终于忍不住,背着书包来到她家中询问。
“别着急,下周末就要开课了,老师正在做准备呢。”听到孔晖的回答,孩子们还是不肯走,要留在她的小教室里自习。孔晖只好由着孩子们,叮嘱着在教室里要间隔一个座位,戴好口罩。
村里的家长们也一直在询问开课时间。孔晖被催得紧,又想到村里从一年级到高三的这么多学生,她给村委会打了个电话,商议能否在疫情防控做到位的前提下开课。
村委会也表示支持。9月7日,村里将消毒水、酒精、测温仪和口罩等物资送到孔晖家中。
村里为孔晖复课所准备的消毒与测温用品。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看到这些防控物资,孔晖突然想到,这是值得学生们学习的知识点。查完字典后,她将教室内一块3平米左右的小黑板取下,写上“新型冠状病毒”、“新型冠状病毒疫情防控常态化”的中英文。
孔晖决定,将这作为今年开学第一课要讲的第一个知识点,“今年最大的事情就是这个啦,下半年还不知道疫情会怎么发展,我是支持疫情防控常态化的”,除了教这两句话的中英文,她还会给孩子们讲一些防控知识。
在她看来,义务课堂的宗旨,不单单是讲授英语,还应该让村里的孩子们了解自己所处的世界。为此,她专门上网看了看近期时政热点,发现北京在开“服贸会”,便也将这个英文短句写在了另一块黑板上。
“我不能一问三不知”,在孔晖的课堂里,这是必修的内容。她希望,用这样的教学方式帮助孩子们积累更多词汇的同时,也能跟上时代的潮流。
孔晖老师在家中备课。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支援新疆27年
义务教学前,孔晖是一名援疆教师。
1966年,孔晖大学毕业,作为班级团支部书记,有着决定全班同学工作分配的权力。给同学们分完之后,还剩下两个名额,一个是回大连,一个是去新疆支边。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将自己分配到大连,那是我的家乡。”但想到剩下的那位同学家庭比较困难,还有点口吃,孔晖就直接把这个名额分给了他。
在校期间,孔晖也曾多次帮助这位同学。“主要是学习上,他有点口吃,有时候好像跟不上老师讲课,每到期末,我都会去给他辅导。”孔晖说。
由于在校期间乐于帮助同学,担任团支书一职时认真负责,她曾被评为“学雷锋代表”,在大二时,与一些学生一同在沈阳东北局大礼堂见到了周恩来总理。总理的讲话鼓舞了孔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记着“作为一个国民要有奉献精神”。
1968年,孔晖只身一人坐着绿皮火车奔赴新疆。在车上,她想到之前在学校看到的《边疆处处赛江南》,期待着新疆的歌舞盛况。一下车,却傻了眼,这是她在东北都没感受过的“冰天雪地”,雪下得门都推不开。
虽然生活环境和之前差别很大,但孔晖决定坚持下去,“把每件事做到底”。
在新疆任教的学校里,孔晖的英文水平高,带的四六级通过率高,大家都爱上她的课,最多的时候一周排了24节课,来上课的有应届生,也有在职员工。有的学生基础不好,她要从教发音开始讲起。
除了上课,学校还经常让孔晖做一些翻译工作,好将外国的知识带给学生。有一段时间,她每天晚上熬夜到5点,睡一个小时之后就要去上班,有时候路上来不及,她会冒着危险从冰上“呲溜”过去。
孔晖老师给孩子们辅导英语所用的课本。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人才和文化是扶贫的根本”
退休后,孔晖跟随丈夫回到北京南地村。
1994年的除夕,孔晖习惯性地骑着车在村里遛弯儿。走到一户人家屋前的时候,她有点吃惊,“居然没有围墙”,走进去一看,只有一名正坐在小凳子上对着炉子烤火的男子。
“过节了,你们家怎么没人做饭呐?”孔晖问他。对方边拿手靠近炉子的火,回答说,“没钱,媳妇儿去外边儿弄米去了。”这让孔晖倍感心酸,南地村的风沙太大了,连个围墙都没有,冬天冷风能直接从门灌到家里去。
回家后,孔晖找到自己当月领到的工资,从1700元中抽出1500元,资助这位村民。她告诉对方,先打个围墙,再找点活儿干,要自己找到赚钱的办法。此后半年,孔晖一直在资助这位村民,直到他开始盖起羊圈,靠养羊营生。
村里的贫困让她回想起自己的童年生活。
小时候,她经常没有衣服穿,长袖穿破了,就剪成短袖继续穿,家里几个孩子都要帮忙做手工,补贴家用。她是家中老大,底下还有7个弟弟妹妹,母亲希望她担起家中大姐的责任,在家里多帮忙照看孩子、做家务。
因为喜欢学习,有一次,她拿着邻居家从图书馆借来《战争与和平》,坐着街边的路灯下,一边缝衣服,一边想着书里的内容,不但没有缝好衣服,还把自己的手扎破了好几处。
母亲曾希望孔晖高中毕业后,就能出去赚钱,帮扶家庭。班级的语文老师却找到她,提出愿意资助一部分大学的费用,并且告诉她,“你一定要高考,要继续上学,你要走出去。”
老师的鼓励让孔晖坚定了上大学的信念,最后她考上了沈阳师范大学的外语与英文系专业。童年的贫困生活让她明白,人才和文化才是扶贫的根本,下一代不能延续这样的困境,孩子们应该走出去。
1995年前后,村里陆续有人找到孔晖,想要她帮忙辅导孩子的英语。通过向村委申请,免费办辅导班的计划开始了。
孔晖老师手工制作的教学内容。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给孩子们打开一扇窗”
孔晖的家在南地村村北,初期,只有三个孩子围在院子里听她讲课。经过口口相传,孩子越来越多,从一年级到高三,跨越12个年级,最多时能有30多个孩子。
“那时候我在写板书,有的孩子没地方站,就紧挨着站在我身后,我说那怎么学啊?怎么做笔记呢?”2012年,孔晖征得丈夫妹妹的同意后,将她20平方米大小的卧室收拾成教室,把家具全都丢了,只剩下衣柜,送到住在城里的妹妹家。
这些年,挂在墙上的小黑板越来越多。现在,教室里的黑板已经有20多块。孔晖说,这些都是自己去附近村里,以便宜的价格购入的,“一块黑板几块钱”。教室里还有10套左右的桌椅,低年级和高年级的学生分时段上课。
为了让各年级的孩子们看懂,孔晖的字写的方方正正,语法、时事热点、地理知识、爱国主义教育知识、英文歌等内容填满了这些黑板。每次上课,孔晖都会拿着一根约2米的长棍,棍子指到哪块黑板,孩子们就学哪里的内容。
“只有写得正楷,孩子们才能看懂,跟以前教大学生不一样,写字可费劲儿啦。”孔晖说。
她还摸索出了辅导班的教学方法,语法是每个年级必学的内容,有的时候可以编成歌谣,“唱会比硬背效果好”。低年级的同学,一般在课上做手工、表演对话、唱英文歌,高年级的同学则必须学好语法和时事热点。
寒暑假之外,每到周六的早晨,孩子们就会准时来到孔晖的家庭教室里。有时候,家长觉得不好意思,硬要塞钱给她。但孔晖从来不收,“他们说少给点,给多少我也不要。”
今年,孔晖在村里带的第一届学生考上了北京邮电大学,他们特意邀请孔老师去家里吃饭,以示感谢。此前,他们曾为复读的事情咨询过孔晖,在他们眼中,孔老师上过大学,是大学教授,还在村里义务教学,“说什么一定是为学生好”。
学生的成就让孔晖非常感动,但让她更引以为傲的,是教室后方挂着的世界地图。纯手工制作,各个板块用不同颜色的纸片划分,上面用英文标着各个地名。那张地图代表了她的心愿,“打开一扇窗,然后让孩子们看到这个世界。”
新京报见习记者 汪畅
编辑 左燕燕
校对 李世辉
来源: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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