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的性情,书中说,“行为豁达,随分从时”;“ 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贾母亦喜她“稳重平和”,连赵姨娘都赞她“会做人”,这三个字,也是对宝钗为人最中肯,最准确的评价。
宝钗初到贾府,便把黛玉比了下去,连小丫头们都喜欢和宝钗玩。一时间好评如潮。宝钗的确善于与人相处,在整个贾府里上上下下游刃有余。
一、薛宝钗的善解人意
宝钗是王夫人的亲外甥女。宝钗通达人情世故,与王夫人的互动不少。
那一次,王夫人因金钏之死暗自垂泪,宝钗恰好来访,得知金钏投井,便开解姨母:“姨娘是慈善人……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失了脚掉下去的……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许多人说这番言辞冷漠麻木,有替王夫人开脱罪责之嫌,但是她本是为了劝慰长辈,如此劝说,也无可非议。更何况,在那个时代里,主仆有别,让宝钗一个大小姐去体谅金钏一个丫头的“以死明志”,并不现实。宝钗的劝解,一定让王夫人对她陡增好感。
王夫人为没有合适的衣服赏金钏做装裹发愁,宝钗便主动提出用自己的新衣,并不忌讳。这一点,是非常难得了。千金小姐的新衣给横死的丫头做了装裹,谁能不忌讳呢?王夫人对自己这个外甥女的好感度一定是一路飙升。
还有一次,凤姐病了要用人参入药。偌大贾府竟拿不出可用的人参。王夫人着急,只好命人去买。宝钗阻止了,说出参行的商业机密:“如今外头人参都没有好的。虽有全枝,他们也必截做两三段,镶嵌上芦泡须枝,搀匀了好卖,看不得粗细。”
又出主意:“我们铺子里常和行里交易,如今我去和妈妈说了,哥哥去托个伙计过去和参行里要他二两原枝来,不妨咱们多使几两银子,到底得了好的”。替王夫人解了燃眉之急。
面对王夫人“卖油的娘子水梳头”的尴尬,宝钗调侃:“这东西虽然值钱,总不过是药,原该济众散人才是。咱们比不得那没见世面的人家,得了这个,就珍藏密敛的。”把个王夫人说的心花怒放。
宝钗之善解人意,又何止于此呢?
贾母替宝钗过生日,问宝钗喜欢吃什么东西,看什么戏。宝钗揣摩老年人的心理,依照贾母喜好答爱吃甜烂之物,喜热闹戏文。生日宴会上,两次被邀点戏,宝钗点的是《西游记》与《鲁智深醉闹五台山》。贾母果然欣喜。后来,贾母还当着王夫人薛姨妈的面夸宝钗好,说自家四个女孩都不及宝钗。
二、薛宝钗的面面俱到
李纨作为诗社社监,最是欣赏宝钗。连“蘅芜君”的雅号都是她送宝钗的。如果不是对这个女子心有好感,怎么会替她取了这样一个恰切的名号?
宝钗会做人,是与人为善,替人着想。
湘云见开了诗社,便欢喜异常,接着便吵嚷着要做东。宝钗深知湘云在史家的处境,私底下跟湘云说,“既开社,便要作东……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一个月通共那几串钱,你还不够盘缠呢……难道为这个家去要不成?还是往这里要呢?"一席话提醒了湘云。
宝钗又出主意:“我和我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再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了。”名义上是湘云做东,事实上,从筹办到张罗,却都是宝钗在帮忙。单纯如湘云,怎能不“感服”宝钗的周到妥帖,拿她当亲姐姐看呢?
袭人有曾经服侍湘云的情分,背地里也偶尔烦湘云给她做些宝玉的针线活。宝钗知道后就悄悄的告诉袭人,湘云在家里做不得主,以后不要再让史姑娘为难。
因此史湘云对宝姐姐极尽信任与爱戴,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最难得,宝钗面面俱到,对赵姨娘母子也能一视同仁。薛蟠从黛玉故乡带回的一些土特产,宝钗给各处人等送去,并不遗漏一处。连赵姨娘这个“没时运的”,也得了宝钗送的礼物。于是喜不自胜:“怨不得别人都说那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大方……若是那林丫头,他把我们娘儿们正眼也不瞧,那里还肯送我们东西?”
赵姨娘的话,耐人深思。黛玉之清高,绝不可能去向赵姨娘示好,而宝钗之圆融,则不会遗漏一处,哪怕是人人瞧不起的赵姨娘母子。
宝钗对黛玉更好。
黛玉小性,初时与宝钗并不亲近,因为宝钗之得人心,黛玉心中还有抑郁不忿之意。对于黛玉的敌意,宝钗通常一笑置之。不但避其锋芒,还对她多有照拂。就连薛蟠带来的土仪,宝钗分给黛玉的都比别人足足多了一倍。
宝钗的另眼相看,是源于对黛玉发自内心的喜爱与欣赏,还是“只愁人人眼前失于应候”的不甘?宝钗对黛玉的情感一定很复杂。钗黛合一的说法,我无法苟同。但是宝钗对黛玉的看重,以及宝钗“感化”黛玉的柔情,却比比皆是。
黛玉看杂书,被宝钗察觉,宝钗私底下教导她,并不使黛玉尴尬。黛玉一向得理不饶人,这一回却是对宝姐姐心服口服: “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
宝钗劝黛玉保养身体,关怀备至。“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那句“你放心”,与宝玉说的,如此相似——一样的情真意切,让人不能不信。“你放心”,不似安慰,更像誓言。
那个雨夜,宝钗差婆子送来燕窝,黛玉闷制风雨词。我竟然有一种感觉,宝钗最终一定兑现了那日里的承诺:她在这里一日,便与黛玉消遣一日。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想象之中,宝钗对黛玉的陪伴,也许一直到了黛玉生命的尽头。那一回,我如黛玉一样,被宝钗打动。
连宝玉都忍不住“纳罕”:到底是何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可是宝钗又绝不是一味的波澜不惊。她性情好不假,却并不是没有脾气。印象中,她“借扇机带双敲”那回发怒了。宝玉把她比作“杨妃”,既合了黛玉的小心思,又正戳中她的心酸事——选秀落选。
她冷笑讥讽宝玉无能,又借训斥小丫头靛儿,指桑骂槐。黛玉要凑趣借机取笑,她抛出“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把黛玉宝玉都说脸红了,可是也就止于此了:“宝钗再要说话,见宝玉十分惭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
如此收放自如,这才是宝钗。
三、薛宝钗的机变自保
绝大多数情况下,宝钗行事都是游刃有余,与人为善的。只有一件事一直饱受争议,就是滴翠亭事件。
宝钗滴翠亭扑蝶,偷听了小红与坠儿的密谈。小红还以为她的秘密是被黛玉听了去,心里急得不行,对坠儿说“若是宝姑娘听了,还倒罢了……”宝钗之敦厚,看来是共识。
可是这件事情也颇值得玩味。明明宝钗才是偷听了小红与坠儿密语的人,她却用计“金蝉脱壳”,“嫁祸”于黛玉。小红们对黛玉的共识是“心思细,嘴里又爱刻薄人”,于是直叫“了不得”。宝钗待人接物的大方得体,诚然让人感服,可是这件事情上,我也分明看到了她人性的弱点。
小红坠儿不过是怡红院的小丫头子罢了,因为小红与贾芸私相传递,宝钗视之为“奸淫狗盗”之人,怕她“臊了”,便用计金蝉脱壳。细想,人前端庄大方的宝钗,人后岂有听人壁角之理?既听了去,又深知对方“眼空心大”“头等刁钻古怪”,怎好为了自己脱身就“嫁祸”于人呢?
人性的复杂在宝钗身上展露无余。人无完人,宝钗会做人,但是同时也是自保为先。甚至为了自保,也会把麻烦推给不相干的人。或者“嫁祸”这个词有点重了,但是确实我不欣赏这种作为——尽管脂砚斋大为赞赏的说“亭外急智脱壳,明写宝钗非拘拘然一迂女夫子也”。
宝钗的“机变”是不厚道的。尽管小红一个三等丫鬟,即便是秘密被人听了去,亦无可奈何,但是终究“冤有头债有主”,甩锅给黛玉,或者任何人,都有失为人的真诚正直。更何况,黛玉本来给人的印象就不如她宽容大度。小红也说了,“若被宝姑娘听了去,也就罢了”,不知道宝姑娘如此行事算不算腹黑?每读到这里,都暗叹小红之误与黛玉之冤。
凤姐似乎不大喜欢宝钗,她俩互动不多。凤辣子不喜欢宝姑娘“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做派。除此以外,似乎再无人对宝钗有微词。
就连薛蟠那呆霸王娶的夏金桂那“搅家精”也对宝钗颇为忌惮。夏金桂辖制薛蟠,欺凌香菱,对薛姨妈不敬,也企图将及宝钗。可是宝钗每每察其意,弹压她。悍妇夏金桂竟然拿小姑子薛宝钗毫无办法,只好“曲意俯就”,这让我想起兴儿说的话“天人抬不过一个‘理’去”。宝钗明理又讲理,夏金桂是“无理搅三分”,两个人的高下立现。后者除了甘拜下风,别无他法。
宝钗的种种好处,不可否认。其心思缜密,心机深沉,也无可辩驳。我以为,宝钗不可谓性空之人,越走近她越发现,她的人生,是孜孜以求,向上求实的。可是最终却也是一场空洞与虚无。脂批:宝玉误于多情,黛玉误于聪明。阿凤是机心所误。湘云是自爱所误。袭人是好胜所误。博识如宝钗,竟然是为“博知”所误。
苏轼说,“人生识字忧患始”。温厚如宝钗,终究也是入了薄命司,得了句“可叹停机德”的一声太息。
作者:杜若,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欢迎关注我的头条号:少读红楼,为你讲述不一样的名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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