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剧中的情感从台上一直延续到台下,然后再回过去想会觉得自己在那一刻是被感动到的。因为这种喜悦是真的喜悦而悲伤也是真的悲伤”
施夏明
江苏省昆剧院国家二级演员 工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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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昆曲演员
从站在舞台的一瞬间起
就一直在角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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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1985年的施夏明,无疑是幸运的。
20岁起,施夏明开始大放光彩。不论是《牡丹亭》里,极度理想主义色彩的柳梦梅;还是《红楼梦》中,多情而又元气淋漓的贾宝玉;或是《白罗衫》在人情与法理之间决断的徐继祖……
- 施夏明素颜照 -
而这光彩的背后,是无数个艰苦训练的日子。
一挺胸、一抬眼、一挥袖、一踏步。看似简单的动作,一名昆曲演员却要练习无数次,才能达到最好的诠释。
每日清晨开始练功,日复一日,咿呀的声音,和着婉转曲笛,久久不散。
这个行当是如此的孤独,但沉浸其中的人,又是如此的享受。
从站在舞台的那一瞬间,他便一直活在角色之中。
- 施夏明扮戏 -
- 施夏明扮戏 -
所以,昆曲当中,最动人的就是它本身艺术表演中的代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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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知旅016号知人——施夏明
跟着江苏省昆剧院国家二级演员施夏明走进昆曲
感受昆曲的水磨腔调,悠悠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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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为深度长文,大致需要您阅读8-9分钟,安静的读下去吧,从昆曲演员的讲述中感受昆曲中州韵的水磨腔调,让时光缓一缓吧。
- H E L L O Kunqu Opera ! -
当剧中的情感从台上一直延续到台下,
然后再回过去想会觉得
自己在那一刻是被感动到的,
因为这种喜悦是真的喜悦而悲伤也是真的悲伤。
初见知旅: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昆曲?怎么会想到学习昆曲?
施夏明:在1998年的时候,江苏省昆剧院的胡锦芳老师到苏州选拔,我当时在读苏苑实验小学,胡老师到我所在的小学来招生。第一年我考上了但是没有去,第二年胡锦芳老师没有放弃,联系到我父亲,很坚持的希望我能报考昆曲,认准我是这样一块料。第二年父亲权衡再三,就让我来学习昆曲了,我也从此走上昆曲的道路。
学习昆曲之前我对昆曲一无所知,我妈妈是比较喜欢听一些传统戏曲。比如越剧、黄梅戏、豫剧,还有京剧,但是唯一没有听过昆曲,这其实也说明了昆曲是曲高和寡、阳春白雪的。
应该说昆曲还是字面上比较高深,而且在传统剧目当中,会用很多典故。像我妈妈那个时代,对普遍也不是受过特别高等教育的人来说,理解上确实有一定门槛,所以对这个剧种也就很难提起兴趣。
所以我接触昆曲,就是纯粹的机缘巧合。
初见知旅:昆曲最初给了你怎样的感动?
施夏明:昆曲给我最初的感动,是在我进入剧团开始排第一个戏《1699·桃花扇》的时候。曾经有一次,我的老师石小梅老师,她当时是《1699·桃花扇》的艺术指导,主要辅导小生这一块。她言传身教,示范桃花扇当中很经典的一折——桃花扇题画,唱其中的一个曲子叫做《倾杯序》。我们台底下这些年轻演员看着老师在台上示范,眼眶里面含着眼泪,我当时非常感动。
- 石小梅 《桃花扇·题画》【倾杯序】-
在那一刻我觉得是被震撼到的,虽然那一刻老师没有上妆,在舞台上没有穿好戏服,但她那时的状态就让人真的感受到,她就是立在人去楼空的媚香楼中,伤心绝望的侯方域。
昆曲当中,最动人的就是它本身艺术表演中的代入感。
初见知旅:如果面对《白罗衫》里面的悲剧情结,会沉溺到无法自拔的情绪中吗?
施夏明: 我从戏校毕业出来,到现在身上已经积累了还蛮多个大戏的,从一开始的《1699·桃花扇》,还有向石小梅老师传承的《白罗衫》。可以说,这些戏无一例外都有一个相同点,都是大悲剧。我演的这些悲情的剧是非常非常多的。在排《红楼梦》的时候,徐春兰导演给我一个雅号叫做“悲剧王子”。
-《白罗衫》施夏明 饰 徐继祖 -
-《红楼梦》施夏明 饰 贾宝玉 -
-《南柯梦》施夏明 饰 淳于棼 -
演好悲剧免不了要感同身受。可以说演出《白罗衫》,作为主人公来说真的是非常虐心的一种体验,因为要演好戏的话,必须得沉浸在里面,才能对角色的情感情绪感同身受。在演出的过程当中,其实心非常累,往往一场戏演下来之后会觉得会有半天拔不出来的那种感觉。
-《南柯梦》施夏明 饰 淳于棼 -
其实沉浸在这样一种悲剧气氛当中有时候也是挺享受的,我说的这种享受就是在于塑造人物的时候完全随着人物的情感走,而且这样一种情感线,他会打动自己。有时候在台上的时候是角色,但是下台以后我还是我自己。
当这种情感从台上一直延续到台下,然后再回过去想会觉得自己在那一刻是被感动到的。因为这种喜悦是真的喜悦而悲伤也是真的悲伤。
经典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没有任何的东西一出来就可以被奉为经典,
而是经过了后代艺术家一代代打磨加工,
然后一代一代的传承,
有了时间的积累之后它才可能成为经典。
初见知旅:昆曲作为舞台剧,它在表演形式上与同属舞台剧的话剧有什么不同?
施夏明:昆曲是舞台剧,话剧也是舞台剧,他们都是在舞台上呈现的,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于话剧是全情投入的,不设置第三方,是直接面对角色跟角色之间的这样一种交锋。
传统的戏曲其实是设置了第三方,就是跟观众方交流的。我们昆曲当中一个最经典的事例就是:打背供,即在舞台上角色跟角色之间交流完了以后他可以转而冲向观众,手一抬,然后指向旁边的这个人,向台底下的观众发表自己此时心中的情感。
初见知旅:昆曲会一直演出经典的曲目还是会创生出新的故事?
施夏明:昆曲在诞生之初到一直绵延至今的这六百多年里,有很多很多优秀的剧作家一直在为昆曲创作剧本,并且很多都渐渐成为了经典。比方说大家耳熟能详的汤显祖的《牡丹亭》,高濂的《玉簪记》,到我们即将要演出的《白罗衫》,虽然作者已不可考,但是它仍然在后代演员艺术家的加工之下搬上了舞台,然后一路绵延至今。
-《牡丹亭》施夏明 饰 柳梦梅 -
-《玉簪记》施夏明 饰 潘必正 -
现在所谓的传统戏其实在诞生之初也是创新剧,就是这样一个概念。
经典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没有任何的东西一出来就可以被奉为经典,而是经过了后代艺术家一代代打磨加工,然后一代一代的传承,有了时间的积累之后它才可能成为经典。
假如说一个剧种拒绝创新,随着当前时代的发展,它一定会消亡,这是我的看法。即便是很多守旧派,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牡丹亭》在最早被创排初期是一个创新剧目。
但是昆曲的水磨腔调,曲唱和语言就是用中州韵,以及题材的限制,就很难再创新。昆曲的改编或者创始创新都是围绕着一些古典故事传奇,编写出来的这个剧本也往往都是具有古朴质感的。
初见知旅:会用昆曲演绎当下的故事吗?
施夏明:用昆曲演绎当下的故事并非不可能,我们剧院就曾经做过一些尝试。一些先锋的舞台剧,往往都会被冠以昆曲实验剧。
剧本是一剧之本,当剧本能立得住,
那这个戏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后面就全都是靠方方面面的组合。
初见知旅:你怎么理解昆曲中的文学性表达?
施夏明:昆曲当中的文学性表达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在于其本身。历代的剧作家们在创作剧本的时候,由于他们所处的时代是文言文,他们在语言习惯中会有很多的典故堆砌,造就了昆曲的文学性,跟现在所使用的白话文不一样。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在昆曲当中一句唱词里面会包含两到三个典故,但是用白话文去解释的话可以写估计要上千字的一篇文章。
初见知旅:昆剧中唱和说的关系是怎样的?
施夏明:昆曲当中的曲唱,就像是水磨腔调这样子一唱三叹,悠悠动人,而昆曲当中的念白又是被历代的艺人所特别重视。
有一句话叫做千斤念白四两唱,通过念白来展现情绪比用唱来表现情绪更难,因为唱有旋律,有音乐,有伴奏,而念白没有,念白全靠演员个人对于文词节奏长短高低抑扬顿挫的处理来呈现内心的情绪。
初见知旅:当文本搬上舞台,会有哪些的舍与得?
施夏明:当一个剧本变成一个剧目展现上舞台的时候,前面已经经过了导演和演员的二度,甚至三度的创作。有些文本就光从剧本的角度来说是能够让人产生一个想象空间的,但是在舞台上,有人把这个意象意境演绎出来的时候就变得不是那么的容易。那么在这个剧本转化为剧目的时候,我们演员就要花费大量的功课,动大量的脑筋去琢磨怎么样通过曲唱念白以及身段的组合来呈现它。
剧本是一剧之本,当剧本能立得住,那这个戏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了,后面就全都是靠方方面面的组合,不仅是演员,还包括了像音乐,舞美,然后到舞台演出的时候还有后台幕后的很多工作人员一起齐心协力,才能够把一出精彩的剧目呈现给观众。
我觉得昆曲在当代的发展并不会因为
它本身的曲高和寡阻碍观众走进剧场来看戏,
而在于我们这群昆曲人是否足够努力
把昆曲推向到每一个身边的人。
初见知旅:你出演《白罗衫》的最初契机是什么?
施夏明:我出演《白罗衫》这个戏全本最早是在2011年,向老师学习这个戏可能最早是在2008年。当中时隔三年是因为老师一开始还没打算一下子让我学全,她让我先从看中学着演着。后来到2011年的时候我跟小梅老师正式拜师,也由此把《白罗衫》全本学习下来,并且在拜师仪式上做了首场演出。
- 施夏明拜师仪式 -
初见知旅:你的性格会受到昆剧的影响吗?
施夏明:我不确定我的性格会不会受到昆曲的影响,但是我觉得我的审美一定会受到昆曲的影响。在演出之余,排练之余我会比较喜欢摄影,关注的一些点包括风景,静物的感觉都是会比较偏向古朴古雅的。所以说,我在学习昆曲的过程当中也潜移默化地被昆曲影响着。
初见知旅:怎样让年轻人走入昆剧的世界?
施夏明:让年轻人走进昆曲的世界,我觉得要比让年纪大的人走进去更简单,因为现代的年轻人普遍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我一开始也说到了我们的父辈母辈他们那一代人,一方面是他们大部分没有受到过高等教育,然后也是因为时代的因素,在当时一些很宝贵的剧目或者说是一些资料毁在那个年代。
而在现代来说,国家那么支持社会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在如此的关注的情况下,很多年轻人都是自发地走进剧场,来看一场昆曲,并且渐渐的会爱上昆曲,即便有很多的年轻人不了解,他会觉得昆曲很慢,昆曲典故用的这么多,他看不懂。甚至有年轻人观众调侃说我走到剧场里面来,我看不懂中文字幕,反倒能看懂英文字幕,但我觉这不会成为年轻人走进剧场来看昆曲的障碍或者壁垒。
我们江苏省昆剧院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努力的尝试让年轻人走到剧场里面来,就比方说之前剧院有开通环球昆曲在线,每周六晚上的七点一刻都会有昆曲经典折子戏的演出
- 《白罗衫》剧照 -
我们不会满足于这么一个小场子里面总共只有一百四十四个座位,每次演出我们还做了网络在线直播,每周六的晚上七点一刻,对全球同步开放,这个电视直播有一个专门的网站,就是环球昆曲在线,在这里都可以收看到我们的节目。
我们也有过让昆曲试着走近普通人的生活,如昆曲走进地铁,走进大学,走进社会基层各个角落,取得的一些反响和效果都是非常不错的。我觉得昆曲在当代的发展并不会因为它本身的曲高和寡阻碍观众走进剧场来看戏,而在于我们这群昆曲人是否足够努力把昆曲推向到每一个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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