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夫人迫不及待地打开儿子从寄宿学校寄过来的信。
她脸色如往常般平静,发抖的双手却泄露了她内心的震惊。
信里充满了稚嫩的语气,信上的字却如同钉子般一颗一颗地钉入她的心里,再次把她扯进深渊。
“我的作品得了第一,作为奖励,X夫人带我和爸爸一起去看了一场马戏。好像她也奖励了父亲,不过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奖励的。”
儿子才9岁,就发现了父亲的不对劲。她是他的枕边人,又怎能不知道丈夫背着自己干了什么!
美丽的夫人脸色越发苍白,眼神空洞,渐渐陷入了沉思......
曾经的她,也曾天真地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25岁那年,她是公认的美人儿,长着一头浓密的褐色长发,身材匀称。
她热爱文学,熟读莎士比亚的作品,聪慧和干练的神态吸引了众多追求者。
但她敬佩的人只有哥哥和他朋友福楼拜,她始终坚信,她的哥哥和福楼拜将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他们是多么出类拔萃啊!
福楼拜也十分欣赏她,经常带着她玩儿,他会认真地告诉她:
“洛尔,你跟别的女人不同,你有着别人没有的批判精神。”
可谁也没想到,这个美丽聪慧的洛尔,最终选择了一位没啥学识的贵族男子。
世界上的人都觉得她爱慕虚荣,心里明明憧憬着优秀的诗人和作家,为了生活却嫁给了一个贵族公子。
没人能了解她的痛苦。
她受够了自己的平民身份,她迫不及待想要挤进上流社会,享受别人的尊敬。
结婚两年后,她在城堡西侧二楼的一个圆形的小房间里分娩。
婴儿呱呱坠地时,协助洛尔生产的医生却一把夺过婴儿,并用力揉捏他的脑袋,吓得洛尔立马挣扎着下床争夺孩子。
医生却对她说:
“这样做是为了给您的儿子揉出一个像苹果一样的圆圆的小脑袋,您放心吧,这孩子的脑子将来一定非常聪明,特别好用!”
听到这里,洛尔才破涕为笑,对儿子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这个孩子,就叫居伊·德·莫泊桑吧!
回想起儿子出生的那一刻,洛尔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思绪被拉回现实,目光再次凝聚在手中的这封信上。
洛尔冷静地把信收起来,为了儿子,她必须得忍。
02儿时的莫泊桑却不懂,为何母亲对自己信里的暗示毫无反应。
母亲没有行动,自己却不能任由父亲破坏这个家庭。
有一天,又有一位夫人借着邀请小莫泊桑去看儿童演出的名义,邀请了他父亲一同前往。
碰巧莫泊桑的弟弟那天生病了,母亲得要在家里照顾弟弟。
全世界都知道,那位夫人是他父亲的情人。
收到邀请后,父亲迫不及待想要带小莫泊桑出发,小莫泊桑看着父亲面对女人那饕餮般的嘴脸,心里不由生出厌恶之情。
小莫泊桑故意慢慢穿衣,拖延着时间。
父亲恼火不已:“你要是再这么慢,我就把你留在家里了!”
莫泊桑立马回怼:“我才不在乎呢!你比我还想去呢!”
父亲被一个孩子戳破了那肮脏的心思,尴尬不已,只能赶紧帮儿子穿鞋子,整理服装。
正当小莫泊桑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帮了母亲后,却引来了一场更加强烈的暴风雨,无情地冲击着他幼小的心灵。
不久之后,父亲当着他的面,打了他的母亲。
当时,父亲气得发抖,转过身去就揪住了母亲的脖子,对着她的脸疯狂抽打。
母亲头发散乱,极力想要躲避这疯狂的攻击,却无处可逃......
小莫泊桑被眼前的场面吓呆了,他脑袋一片混乱,尖叫着逃离这个破碎的家庭,最后躲在一片树林里,呆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回到家里,发现父母神色如常,仿佛昨天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
母亲把他搂到怀里,对昨天发生的事闭口不谈,只是担心地叹息:
“你这个淘气的孩子,你昨晚到哪里去了,我一夜都没有睡。”
洛尔搂着儿子,神情绝望而坚定。
绝望的是,她的丈夫不再给她留任何情面,这段婚姻名存实亡;
坚定的是,她还有儿子,她必须带着孩子们逃离这个家,在别的地方重新建立一个真正的家。
这个让人窒息的家,对儿子们的成长毫无益处。
洛尔决定离开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
她对丈夫说:
“我们分居吧,这样对谁都好。”
因为当时的法律不允许离婚,她便跟丈夫协议分居。
莫泊桑的父亲欣然同意,他恨不得立刻恢复自由之身,再次投入让他迷恋的花花世界。
洛尔拿回自己的财物,夺得了两个儿子的抚养权,带着儿子们来到埃特勒塔的别墅居住。
洛尔的“贵族梦”从来都没有破灭,就算离开了有贵族身份的丈夫,她一样要过贵族的生活。
这是一栋18世纪的大豪宅,是他们结婚时买的。
别墅上下两层,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呼吸的空气里都渗透着丝丝金银花香。
从阳台上往下看,目之所及均是无花果树、桦树、悬铃木和冬青。
别墅里,布置的都是古老的家具,有来自鲁昂的彩陶,还有铜绿色的小摆设。
洛尔对这里的环境十分满意,这才是贵族过的生活。
每天晚上,她在壁炉旁边坐着,时而朗读《仲夏夜之梦》,时而朗读《麦克白》。
洛尔哥哥在她结婚的第二年便去世了,她只能靠阅读叔本华的著作排解痛苦。
同样,面对婚姻的痛苦,她的注意力转移到阅读和教育孩子上。
孩子们围在她膝下,听她讲故事,读诗歌。
弟弟对文学不感兴趣,小莫泊桑却听得特别认真,每当洛尔讲到精彩之处,小莫泊桑脸上难掩激动之情。
04这天,洛尔收到了老朋友福楼拜亲笔题赠的《萨朗波》。
晚饭过后,洛尔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迫不及待地在孩子面前朗读这位伟大的好友的最新著作。
让洛尔没想到的是,小莫泊桑不仅正襟危坐,他眼里还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洛尔脑袋里冒出了一个想法:她儿子未来会不会也成为一个作家?
她最崇拜哥哥和福楼拜的才情,哥哥如今不在了,福楼拜有没有可能成为儿子的老师呢?
如今儿子还小,说拜师还是太早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回给福楼拜的信里,加深他对儿子的印象:
“我的儿子居伊听得最认真,你的描写时而优雅,时而恐怖,他的眼神也随之闪现出光芒。”
在洛尔眼里,莫泊桑就是最优秀的儿子。
她也承认,她对大儿子有些偏心,因为他聪明、健壮、对文学的魅力又颇为敏感。
然而,这只是洛尔的想法。
在别人眼里,小时候的莫泊桑就是一个捣蛋鬼,怎么看都让人讨厌,谁遇到他都要倒霉。
他最喜欢捉弄自己的弟弟和朋友。
他曾把弟弟和朋友带到一间荒废的屋子里,然后自己披上床单装鬼吓人。
他不仅捉弄同龄人,还捉弄大人。
有一天,福楼拜的母亲到莫泊桑的祖母家拜访时,莫泊桑为了看到两个老女人恐惧的泪水,他在墙缝里抓来了一些蜘蛛,然后扔到两位夫人眼皮底下。
两位老夫人惊吓得大喊大叫,小莫泊桑却开心地溜之大吉。
小时候的他喜欢恶作剧,长大后的他更是热衷于闹剧,并把闹剧写进小说里。
莫泊桑就是这样的存在,比起人类,他更像一头野兽,一头充满着原始冲动的的野兽。
那又如何?
对洛尔来说,儿子不受约束的天性,是他与众不同的原因。
唯有这样,儿子才能成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物。
她还给丈夫半辈自由,
却留给儿子满腔温柔。
05幸运的是,几年之后,福楼拜愿意收莫泊桑为弟子了。
过去的几年里,洛尔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写给福楼拜的信里提起莫泊桑。
“他特别喜欢你的作品,你寄新作《情感教育》给我们时,他竟然跟我吵起来了,因为他想跟我抢夺优先阅读权,我争不过他......”
“你真该见一见小莫泊桑,他跟我哥哥多么像啊,无论是在天赋还是思想上......”
福楼拜又怎么不知道洛尔想的是什么呢。
福楼拜对他们兄妹感情颇深,是不可能拒绝这个请求的。
可当福楼拜亲眼看到莫泊桑时,他愣住了,嘴里喃喃地说:
“你真像我可怜的阿尔弗雷德。不过他是你的舅舅,你长得像他也是正常的。”
福楼拜亲切地问他家里的情况,莫泊桑一一回答。
突然,莫泊桑看到福楼拜双眼噙着泪水,他站起来激动地说:
“我的孩子,请你抱抱我......见到你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刚刚我还以为是阿尔弗雷德在说话......”
莫泊桑唤起了福楼拜对青葱岁月的回忆,而福楼拜点燃了莫泊桑对写作的热爱。
从那以后,莫泊桑在工作单位里,也会抽时间写文,周末到老师家里共餐,听他点评文章。
可对洛尔来说,这是她期待的结果,也是她痛苦的源泉。
渐渐地,儿子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写作上;
渐渐地,儿子迷恋上灯红酒绿的生活;
渐渐地,儿子身边女人不断,跟他父亲越来越像。
莫泊桑精彩的世界才刚刚开始,而洛尔的生活却逐渐枯燥无味。
她每天期待着在外面工作的儿子来信,反复阅读信里儿子对生活的抱怨和对写作的热情。
当看到儿子说现在的工作不好,洛尔立马写信请求福楼拜,让他走走关系,把儿子从海军部调到教育部;
当看到儿子说他完成了《羊脂球》,老师很满意,作品大卖,洛尔骄傲不已,跟亲朋好友分享成功的喜悦;
当看到儿子说他眼疾和偏头痛越来越严重,连在纸上画线都困难,洛尔懊悔不已。
她深深地怪责自己,正是因为自己有眼疾和偏头痛,儿子才会跟着她遭罪。
儿子有时候头痛得不能写作,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休息。
她又何尝不是捂住疼痛的脑袋,让女仆给她读儿子寄回来的信,以此减轻自己的痛苦。
06洛尔的儿子有出息了,他写作赚大钱了!
在短短的几年里,莫泊桑靠《羊脂球》在文坛上开辟出属于自己的路,之后的每一篇小说都给他带来了无数荣耀与钱财。
他不仅高产,还高质。
他不仅仅是一个作家,还是一个精明的商人,精确地跟出版商计算每一个字的价格。
但伴随着儿子的成功,除了金钱,还有病魔。
洛尔亦是如此,她和莫泊桑的身体,都需要靠昂贵的药物吊着。
儿子的生活计划里,加入了特殊的一项:跟母亲一起养病。
莫泊桑觉得自己的身体如此糟糕,是因为那愚蠢的城市生活导致的,所以他决定离开巴黎,在安提贝租了一栋名叫“树丛”的别墅,跟母亲一起在这里养病。
洛尔最喜欢的就是在秋日的早晨里,在笼罩着淡淡的阳光下的花园里散步,听着儿子充满激情地讲述他的作品、冒险还有未来。
洛尔仿佛回到了过去跟儿子一起阅读的幸福的日子,她从不后悔带着儿子离开愚蠢的丈夫。
同样,对莫泊桑来说,尽管他身边女人不断,母亲成了他精神与生活的唯一支柱。
自从福楼拜因病去世后,除了母亲,再也没有人会认真聆听他的生活。
但最近发生了一件事,让莫泊桑性情大变。
莫泊桑弟弟的精神出现了问题,不久后急剧恶化。
一天深夜,弟弟的狂躁症发作,试图掐死自己的妻子,洛尔认为情况不妙,必须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
莫泊桑觉得弟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他决定假装带弟弟去看一栋适合疗养的别墅,把弟弟约了出来。
当他们来到别墅里时,随行医生对弟弟说:
“你到窗户那边看看,风景特别迷人。”
弟弟看起来很高兴,转头就向窗户走去,医生却偷偷对莫泊桑打了一个手势,让他悄悄离开房间。
当弟弟反应过来时,一切都迟了。
弟弟疯狂地跑向莫泊桑,想要跟他一起走,可强壮的护士们突然出现,懒腰抱住了弟弟。
他奋力挣扎,对着莫泊桑大吼:
“啊!居伊!你这个混蛋!你把我关了起来!你才是疯子!你给我听好了,你才是家里的疯子!”
这句话不停地在莫泊桑的脑海里回荡。
在写《奥尔拉》的时候,他已经出现了幻觉。他感觉自己灵魂出窍,看着自己在书桌上写作。
这个诅咒一直缠绕着莫泊桑,他撇开洛尔,到处出游,希望通过旅游和他最爱的水上活动来避开这个诅咒。
可让他恐惧的是,以往最爱的船舱让他感到了幽闭恐惧,他压抑不已,幻觉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在莫泊桑39岁的时候,他弟弟在精神病院去世了。
莫泊桑没有回来参加弟弟的葬礼,次年他才来到弟弟的墓碑前祭拜。
他盯着弟弟墓碑上的铭文,精神突然崩溃,嚎啕大哭:
“我看到他死了,他在等着我!他不想撇下我自己死!他小时候还一直‘居伊’、‘居伊’地叫我的......”
08让洛尔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小儿子疯了,自己疯了,如今连大儿子也疯了。
洛尔知道自己一直都有些精神失常,莫泊桑经常在漂泊在外,自己只能苦苦在家等待着儿子来信。
可这一年,儿子迟迟没有来信,洛尔一直得不到他的消息,她变得过于神经质。
“我儿子的信呢?今天我儿子有寄信来吗?”
仆人一边如实回答着洛尔,一边注意着洛尔的情况。
因为前段时间,她偷偷吞食了鸦片酊,还试图用头发勒死自己。
直到她再次收到莫泊桑的来信,才唤回了她一丝生机,信里说儿子快要回来了。
这天,莫泊桑在仆人的陪伴下,回到了家里,跟母亲共进午餐。
洛尔看着许久未见的儿子,激动不已,竟说不出话来。
莫泊桑也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但洛尔不知道的是,莫泊桑趁自己清醒的时候,已经起好了遗嘱。
因为他以往太过依赖乙醚和吗啡来控制自己的病,如今加大剂量也无济于事了,他想结束这个痛苦。
突然,莫泊桑在餐桌旁语无伦次,他对大家说:
“有一粒‘盾叶鬼臼树脂丸’刚刚告诉我,准备有一件大事要发生了!”
他仿佛猛然惊醒,看到洛尔正在用一种震惊而痛苦的眼神看着他。
他决定离开母亲,他不愿母亲看到自己的病态。
洛尔痛苦不已,她拖着老迈的身躯,抱住儿子的腿哭喊着说:
“不要走,我的儿子!不要走!”
莫泊桑狠心地扯开母亲的手。
他手舞足蹈,胡言乱语,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要离开这个地方。
他目光坚定,朝着大门走去,消失在黑夜里。
09仆人写信告诉洛尔,莫泊桑拿起手枪往自己脑袋开了一枪。
但枪里的子弹早就被仆人拿走了,他没死成,随后又拿刀子往脖子上来一刀。
他被救了回来,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短了。
他开始疯言疯语,医生说为了防止他自杀,莫泊桑必须要住院,但这要由洛尔做决定。
洛尔深知莫泊桑是不愿意住到精神病院去的,就像莫泊桑深知弟弟不愿被精神病院这个牢笼捆绑着。
可最终他们做出相同的决定,把对方送进了精神病院。
莫泊桑被送走时,洛尔没有在场。
她不愿看到自己最骄傲的儿子被送到地狱里去。
更何况,她的精神也不再正常,她也走不动了。
医生们一致认为,如果让洛尔看到那个场面,她会彻底疯掉。
但当世人谈起莫泊桑那个疯子时,洛尔都会歇斯底里地叫喊道:
“我儿子没有疯!他不是疯子!我们家里从来没有过疯子!”
莫泊桑被送走的时候,他眼神空洞,就像木偶一般被医生护士拉扯着走。
他几步一回头,仿佛想回头看看什么。
莫泊桑死的时候,他父母没有在场。
他的葬礼举行时,他父母也没有出现。
世人都说,莫泊桑有一个爱慕虚荣、冷漠无情的母亲。
儿子生前用文字征服无数读者时,她跟着沾光,开口闭口都是儿子;
自从儿子进去精神病院以后,她一次都没有看过他,连儿子的葬礼也没有出现。
可谁能知道,与其说洛尔还活着,不如说她在行尸走肉。
她行动困难,眼睛半瞎,精神早已不太正常。
经常有莫泊桑作品的支持者慕名而来,顺路探望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老夫人目光呆滞,唯有在说到自己儿子和他的作品时,她眼睛里满是自豪。
她会用温柔的语气跟来访者说:
“我儿子出生的时候,医生使劲揉他的脑袋,说这样可以让他的脑袋像苹果一样圆圆的,这孩子的脑子将来一定非常聪明,特别好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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