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总启了华夏民族的诗歌文化,在我国诗歌史上的地位无可取代。风、雅、颂且吟且唱,为世人展现了一个斑驳多彩的先秦时代,其中,不乏绵延上下五千年的男女爱情。

21世纪的今天,再读《诗经》仿若面对的是一个捻须浅笑的华发老人,目光矍铄中已把数千年的男欢女爱看了个清透。

《诗经》中的爱情,最令人同情的无外乎那些被负心人抛弃的女子。曾经,我以为她们只是可怜可悲,但随着封建时代的推移,与后世弃妇相较,我便发现,她们其实更值得钦佩与赞美。

在她们身上,我似乎看到了现代女子的大胆热烈,自由自尊,直率勇敢。某种程度上来说,《诗经》中的弃妇具备鲜明的现代气质。

诗经中贤惠的女子(诗经弃妇很现代)(1)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诗经·氓》)

《氓》中的弃妇,人老色衰后,被丈夫抛弃,性情刚烈的她并未忍气吞声,而是用句句戳心的斥问对丈夫进行强烈控诉:我嫁给你后,多年过着贫困的生活,日夜劳作,我并没有什么差错,而你三心二意,处处留情,始乱终弃。

氓之弃妇,虽然被弃,虽然万分悲痛,但并未忍气吞声,而是将内心的不满化作力量与勇气,决绝地乘着马车回到故家,并一针见血直指丈夫的无情与无德。这种痛着并坚强着的妇人,于当代社会中并不乏见。

诗经中贤惠的女子(诗经弃妇很现代)(2)

小雅·谷风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

将恐将惧,维予与女。

将安将乐,女转弃予

习习谷风,维风及颓。

将恐将惧,寘予于怀。

将安将乐,弃予如遗。

习习谷风,维山崔嵬。

无草不死,无木不萎。

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如出一辙,《小雅·谷风》中的弃妇也是这样的结局:曾经,你遭遇困难,无比恐惧,只有我在身边为你分忧解难,如今你富贵安康了,却无情抛弃我,掉头就离开。我对你的付出,你全然看不见,只知道挑剔我的小毛病。

糟糠之妻不可弃,《谷风》弃妇历经磨难,陪同丈夫东山崛起,却被冷血抛弃,她心中的愤怒难以压制,以直白的控诉,抨击了负心汉的忘恩负义,如白眼之狼。言语充满锋锐,情感饱含激烈,不甘不屈,不妥协。

诗经中贤惠的女子(诗经弃妇很现代)(3)

我行其野

先秦 ·佚名

我行其野,蔽芾其樗。

婚姻之故,言就尔居。

尔不我畜,复我邦家。

我行其野,言采其蓫。

婚姻之故,言就尔宿。

尔不我畜,言归斯复。

我行其野,言采其葍。

不思旧姻,求尔新君。

成不以富,亦祗以异。

《我行其野》中的弃妇更显傲气:因为和你结婚,我才与你同住,你不好好善待我,我只有回到我的故土;你完全不顾念往日情分,追求新欢太可恶。不是新欢比我富有,只是你的心已变。

被弃的“我”自尊自爱,以对“你”的直接呼告,发出了追求平等爱情的强烈呼声。而且直接批评唾骂负心男子“太可恶”,毫不留情。

诗经中贤惠的女子(诗经弃妇很现代)(4)

《诗经》中如此类的女子比比皆是。她们爱的时候轰轰烈烈,倾其所有,被遗弃的时候伤心欲绝,却从不逆来顺受,死缠烂打,而是决然转身,瞬间拿起矛头,狠狠刺向情感施害者。面对忘恩负义的情郎,她们锋芒毕露,不留恋,不幻想,将“自我价值”清清楚楚地陈列出来。

可以说《诗经》中的弃妇具有鲜明的现代意识,对爱情平等性、专一性的要求离现代女性不远。对男人该怒则怒,该斥则斥,并不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这种性格中的自尊自我,热烈张扬,是后世历代封建王朝中的弃妇不可比拟的。

这种思想上的自由,行为上的果敢,也是后世弃妇无法效仿的。

这种对爱情专一性的强烈渴求也是后世弃妇不敢奢望的。

我们来看看两汉时代的弃妇:

诗经中贤惠的女子(诗经弃妇很现代)(5)

《上山采蘼芜》两汉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

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

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

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閤去。

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

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

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诗中弃妇上山采蘼芜,偶遇前夫,还“长跪”问前夫“你的新妻怎么样”。然后诗歌以前夫的口吻对新旧二妇进行了比较,前夫认为新妇比不上旧妻。

看似前夫留恋旧妇,实则是弃妇一厢情愿的意.淫!若新妇比不上旧妻,那为什么前夫娶的守的仍旧是新妇?而且前夫以织布为喻,比较的也只是劳动技能,隐含的深意其实是“你替我干活更卖力”。

诗中的弃妇听到前夫这样说,内心必定喜滋滋,而看不清前夫自私虚伪的真面目。其实她对抛弃自己的前夫仍然存在幻想,渴望从前夫的嘴巴里得到认可。这种被抛弃了还心心依恋的软弱性情,将女性逐渐开始以“依附男性体现自身价值”的奴性意识暴露了出来。与诗经弃妇相比,她何来的自我个性?何来自我独立价值?何来反抗的精神?

封建时代,皇权至上,男权至上,女子越来越没有“自我”存立的空间。这在两汉时期已经是个明显转折,到了唐宋时期,愈加明显。

诗经中贤惠的女子(诗经弃妇很现代)(6)

闺怨

唐 · 鱼玄机

靡芜盈手泣斜晖,闻道邻家夫婿归。

别日南鸿才北去,今朝北雁又南飞。

春来秋去相思在,秋去春来信息稀。

扃闭朱门人不到,砧声何事透罗帏。

《闺怨》中被弃女子满腹幽怨,却又满腔热爱;满心失望,却又满心期待。虽然直接点明对方辜负了自己,但却把焦点着重放在了自我“哀怨”上,对负心男子,并无矛头锋锐的强烈控诉。

鱼玄机在唐代弃妇中已经算是比较有自我个性的了。但她在埋怨丈夫李亿的时候,埋怨的只是她对自己的不闻不问,却从未要求李亿在爱情上专一于她。只要李亿对她不离不弃,李亿心里同时有别人,她也会觉得无妨,甘心情愿做个小妾。鱼玄机的思想是有一定清醒度的,但她生活的重心仍旧围绕着男性,以获得男性的青睐,作为自我的价值。

再来看看宋朝弃妇。

诗经中贤惠的女子(诗经弃妇很现代)(7)

《长相思·花深深》

宋·陈东甫

花深深。柳阴阴。度柳穿花觅信音。君心负妾心。

怨鸣琴。恨孤衾。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

陈东甫的《花深深》写被弃女子“度柳穿花”,急切期盼情人的消息,但却被辜负了。被辜负之后,女子没有直接斥责负心人,同样是着力刻画自己的哀痛,使出全身力气以自我哀伤来重创自己,对施害者却毫无还击之力。

显而易见,唐宋的弃妇,被弃之后,即使内心悲痛无比,也不不舍得对负心人指摘半字,只会自怜自艾。不知这是痴情,还是软弱,更大的可能就是对男性可以在情爱中为非作歹的默许,女人不过是附属品,附属品本就是拿来被使用的,用尽即弃,厌烦亦可弃。

沿着历史的纵线,对比各时代弃妇,我们可以清晰地发现,与现代女性气质上更贴近的竟然是离我们最远的先秦。那么先秦以后至明清,这数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将诗经女子身上的锋芒与个性消磨殆尽的?

最鲜明的莫过于,从汉代起独尊儒术。儒家传统思想对君臣、父子、夫妻之间的关系设定,以及对女子三从四德的训诫,逐渐将女子逼到内室的弹丸之地,完全成为男子的附庸,无法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与思想。

而先秦,各路思潮涌起,百花齐放,还没有一种思想学派一统天下,人们在思想与行为上更加自由。女子生在这样的时代,个体的独立性要比“儒统”之后,宽松许多。

诗经中贤惠的女子(诗经弃妇很现代)(8)

《诗经》中的弃妇不在少数,但她们清一色地热烈奔放,自尊刚烈。就算被弃,狼狈得一塌糊涂,但仍旧以最破败的姿态站立了起来,去捍卫自我尊严。

正因为这样,她们成为诗歌史上的一朵瑰丽的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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