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一载七月,眼看着已是年中。李隆基心情颇佳,虽然边疆不靖,可有各路猛将名臣镇守,也是无忧。

李林甫辅佐的皇帝是谁(皇帝的许诺与李林甫之死)(1)

不想南诏有变,地方各县纷纷上奏,请剑南节度使杨国忠前往蜀地平定乱局。

杨国忠在长安费尽心机,最终开创出了一片天地,隐隐有超越李林甫之势。在长安的李林甫抓住机会,果断出击,上奏请将杨国忠派往四川,李隆基不假思索,当即同意。若是杨国忠前去剑南,再回长安,时日一久,不知又是什么光景。

杨国忠在临行之前,至兴庆宫陛见李隆基。一见到李隆基,杨国忠猛地跪下,磕头痛哭。李隆基奇道:“卿这是何为?”杨国忠抽泣道:“臣这就要出京入蜀,怕以后再难见到陛下。”李隆基笑道:“卿将南诏的事情料理完毕,风光回朝,君臣相见,岂不是乐事?”

杨国忠抽了抽鼻涕,带着哭腔道:“臣怕一离京,会有奸人在陛下面前攻讦,诡计叵测,只怕到时难见陛下。”李隆基道:“卿在朝中,已是人臣之极,有谁敢攻讦于你?朕岂是那种轻信谗言的昏君?”杨国忠擦了擦眼泪道:“陛下自然是千古一见的明君。可臣不放心,有人天天见着陛下,时时能在陛下面前说话,天长日久,臣总不放心。臣这次入蜀,不就是那人进言的?”

李隆基哈哈笑道:“你说右相吧,他不是那种人。卿暂到蜀地处理军事,朕屈指以待,待还朝之时,自当入相。”李隆基此语一出,杨国忠浑身一颤,皇帝这是许诺,等自己入川回来,就以自己为相。杨国忠当即伏地谢恩:“臣一介草民,蒙皇上至优至渥之恩,至登高位,誓以命报效陛下,万死不辞。”

李林甫辅佐的皇帝是谁(皇帝的许诺与李林甫之死)(2)

李林甫正为将杨国忠弄出长安而得意之时,突然听到宫内耳目传来消息,皇帝许诺杨国忠归来当为相,不由大为愤懑。自己为皇帝操劳二十年,方有今日之地位,杨国忠一介奸佞,靠着宫中奥援,竟然能青云直上。凡心中不快时,李林甫多会在偃月堂中持杯痛饮。

一日,正当李林甫连连饮酒吃肉时,突觉腹中有些不适,他当即让苍璧服侍自己上马桶。李林甫突然天旋地转,从马桶上一头栽了下来。苍璧赶紧将李林甫扶到榻上躺下。李林甫躺下之后,口眼歪斜,已是不省人事。

李林甫是当朝右相,生病之后,早就有人派人去宫中奏报过了。其子李岫当即又派人去迎了宫中御医过来诊治,这御医一看李林甫的模样也摇头叹息。李岫在旁怒道:“你等医生过来,就只会摇头叹息,要你等还有何用?”御医听了也不惊慌,只道:“右相本非凡人,哪会轻易染上俗世病症?依我看来,这事蹊跷,还得延请高人过来。”李岫急道:“这长安城内高人遍地,却去寻哪个?”御医缓缓道:“李遐周真人。”李岫一拍大腿,喜道:“我怎的没想到?!”

看病的先生不请不来,李岫当即亲自出马,花了重金,才请动了李遐周。李真人未到,其弟子先登门,令李家备好果酒花烛,全家焚香礼拜,府内不可有荤腥之类,又特意要求府中来月事的女眷务必出府回避,不可影响李真人请神。

一切准备完毕,老神仙李遐周登门,先秉笔蘸灵水,左手叠印,右手画符,口中诵念:“请上界天仙直符,使中界地仙直符,使下界水仙直符,使今时奉事直符,使千里寻符名香,请飞云走雾赴坛前,弟子心香通三界,通闻三界直符神,快睹九龙聚首,个个含珠……”老神仙一口气诵念完毕,连画几符,向正东吸气,一口吹在符上,令李家人拿去焚烧了,将纸灰放入水中。老神仙又解衣袋,取出一粒金丹,研细之后,用符水冲服。吞了这符水及仙丹,良久之后,李林甫果然睁眼醒来。

李林甫淌着口水,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一旁的家人仔细听了,却怎么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李遐周抚须笑道:“右相神魂刚从九幽之地游历归来,地府阴关,游魂苦楚,蛸翘飞走,水陆沉潜,青天难寻。今日再回阳世,缺了些人间阳气,待些日子,多沾些阳气,就精神顺畅了。”

右相生病,举朝关注,小黄门每日里络绎不绝至李府查探。李岫为其父陛见的恳请,很快被小黄门传递给李隆基。李隆基听了后,决定接见李林甫,让右相多沾些阳气,好早日恢复。高力士却劝阻道:“陛下,此时万不可见右相。”李隆基道:“为何不可见?”高力士道:“我听说右相今年沉溺酒色,不知禁止,日渐瘦弱,才染了病疾。若他见了陛下,多沾些阳气,陛下岂不是就少了一些阳气?陛下跟着老神仙好不容易才有些小成,白发变黑,益见青春,此时更当注意。”

李隆基恍然大悟,频频点头道:“高将军高见,朕只是体贴右相,不曾想到此中关节。可若不见右相,岂不是寒了臣子的心?”高力士道:“臣有一计,既见右相,又不见右相。”李隆基大为好奇,当即听由高力士安排。

李林甫这几日身体康复了一些,也能说些话,只是行走不便。听说皇帝要在降圣观召见自己,为自己祈福后,大为兴奋,坐了马车一路至骊山降圣观。到了降圣观外,宦官鱼朝恩早早在外迎接,让李林甫换乘了肩舆,抬着进入。观内有一高阁,高三层,立于山坡之上,高达八丈,以珠玉装饰,每旦焚名香,列异宝,供奉太上老君白玉像及李隆基雕像。

鱼朝恩对陪同前来的李岫道:“陛下体谅右相身体有恙,不必登楼。陛下在楼上遥望右相,亦请太上老君赐福。”李岫跟在鱼朝恩之后,满脸感激:“谢陛下隆恩。”到了降圣观楼下,鱼朝恩拿出一面红旗,对着楼上挥舞。片刻之后,只见几名内侍抬着一架步辇,李隆基端坐其上,岿然不动,从三楼上出来。

阁楼之下,遥遥可见皇帝立于云端,俯视众生。李林甫似乎感受到了帝王之气,气息也加快起来,哼了几下,想要起来谢恩,却未能成,他无力地对儿子道:“十三郎,你替我跪谢陛下隆恩。”李岫赶紧跪下,叩谢皇恩浩荡。待儿子拜毕起身,李林甫躺在肩舆上哼哼道:“十三郎,我怎么远远瞅着,陛下越发青春了?”

李岫赶紧道:“陛下洪福齐天,一呼一吸,百神默应,一动一静,百神护呵,自然青春永驻。”李林甫喘着粗气,奇道:“你这般说话,怎么有点道家风骨了?”李岫想了一想,咂舌道:“也是奇了,难不成我这几日陪李老神仙也沾染了仙气?”李家在骊山也有别业,当日李林甫不回长安,在别业住下休养。

再说降圣观上,李隆基、高力士一起打量着刚被抬回来的檀木雕像。李隆基惊叹道:“这尊檀木像怎的这般逼真?这肤色如此红润,须发皆有光泽,却是涂的什么?”高力士道:“这是从西域高山之上采集各色宝石调制之后用来配色,可万年不变。”李隆基叹道:“这色调虽可万年,可这檀木却又是几何之寿?”

高力士笑道:“这是西域最好的檀木,佛祖的第一尊像也是檀木所制。早些年前往西域的大唐僧人曾经见过,至今千年,栩栩如生。”李隆基又叹道:“人寿不过百年,木寿千年,石可万年。千年之后,不知后人又是如何说我、看我、记我?”高力士吹捧道:“陛下神武威德,雄踞四海,乾坤冥赞,千载一现,远比尧舜兴崇,近与祖宗合德,千秋永载,万世膜拜。”

李隆基笑道:“此番将军端的是好计,却连右相也骗过了。说起右相,看他身体状况,约是难以撑持了。日后朝内,却以何人为相?”高力士奇道:“前些日子,陛下不是允诺过杨国忠,回朝当入相?”李隆基点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若是让他人为相,玉环又要怪我哩。你可命人去传召杨国忠回京,预备接任右相。”

怀着回朝为相的心情,杨国忠一路意气风发,预备到蜀地之后早日平定南诏,再风光回朝。这日进入蜀境,行到晚间,杨国忠一行在驿站内安顿下来。

片刻之后,家奴来报,有宫内中使前来报讯。杨国忠心中狐疑,这前脚刚到剑南,后脚中使就赶了过来,不知是什么大事。来的中使姓冯,与他也是熟人,到了之后当即宣了口谕:“杨国忠速回。”私下打探之后,才知李林甫最近身体状况越发不佳,皇帝传杨国忠回去,预备接任右相。从天而降的好消息,让杨国忠大喜过望,一夜无眠,他踌躇满志策划着来日一展身手。次日一早起来,即快马加鞭,往着长安去了。

杨国忠得知右相李林甫也在城内时,杨国忠心中一动,见天色尚早,当即嘱咐家人备上一根安东府贡来的人参,原来他是要去探望李林甫。

杨暄见了人参,很是心痛:“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这根安东人参少说也得有一斤了,何不留下,自家补养身体?”杨国忠笑道:“再过些日子,不要说一根人参了,要多少根人参,你阿爹都能弄到。这根且拿去送给右相,做个人情,亦是美事。”

杨暄更加不解:“阿爹马上就要为相,还要做什么人情,理什么右相?”杨国忠道:“你还年轻,不懂人情世故。这李林甫主政二十年,门生故旧满天下。我去探望他,也是表个姿态,给他个交代,让他放心,日后我断然不会为难他家人,也不会为难他的门生故旧。”杨暄连连点头:“阿爹高瞻远瞩,所见自然不凡,可李家势力不清除掉,我怕阿爹睡不好吧?”杨国忠冷笑道:“这算不得什么大事,乘势而为即可。”

自从降圣观陛见皇帝后,李林甫精神气色并未好转,反而日渐枯槁。每日躺在卧榻上由侍女们服侍,就连饮水、吃饭均要人喂。李林甫知道自己来日不多,也早早准备安排后事,告诫子弟日后在官场上必须要藏拙,不可锋芒毕露。李林甫儿女众多,精力又不济,一一嘱咐下来,耗时日久。

府内再无往日的欢宴,往昔的谄媚笑容也少了许多,偶尔有一二前来问候的人,都被李家客气招待,只是不让去见李林甫。宫中不时派小黄门及御医前来探望诊治,可人人均知这不过是礼节性的来往罢了。纵横官场二十年,号称“肉腰刀”“索斗鸡”的右相李林甫,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这日在榻上,回忆着这一生的荣光,回忆着不断攀升的人生,看着群立侍奉的众多美姬,李林甫正不胜慨叹时,家仆来报,御史大夫杨国忠求见。在侍女们的搀扶下,李林甫勉强支起身,斜靠在榻上。

不一会,只见杨国忠抱了个红盒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见李林甫消瘦的模样,杨国忠猛地跪到地上,号啕大哭:“多日不见,不想右相憔悴如此。”哭了一阵,杨国忠抹了抹眼泪,将红盒递给一旁的侍女:“此是安东千年人参,特为右相滋养身体。”

李林甫斜靠在床上,手指在榻上轻轻敲了几下,嘴巴轻轻张开道:“承公挂念,感谢不尽,只是体虚,无法回礼,多有得罪。”杨国忠赶紧道:“这是哪里话,右相早日养好身体,也好为陛下分忧,为国家辅政,为生民厚庇。”李林甫两行眼泪流下,良久后道:“林甫死后,公必为相,以后朝廷大小事,还要,还要累公!”说罢李林甫猛地咳嗽起来,杨国忠跪在地上猛地将脖子伸长,张开嘴准备接痰,突然想起今非昔比,怎可再作践自己,赶紧将嘴巴闭上。杨国忠揉了揉眼睛,又哭了出来,口中则道:“我本寒家,无右相则无国忠今日。右相之恩,何以回报?”

李林甫辅佐的皇帝是谁(皇帝的许诺与李林甫之死)(3)

李林甫挣扎着,将喉中的一口浓痰吐了出来,由侍女用丝巾擦去,用微弱的声音道:“林甫家人,日后还劳烦公照看些,子弟若有莽撞之处,只要不是触犯国法,还望公多加担待。”杨国忠举手对天盟誓道:“国忠必视右相家人如我杨家之人,富贵与共,康宁永享。”李林甫面露笑容,举手待要说话,却是精力不济,只好由侍女服侍着躺下。杨国忠见状,赶紧起身告退。

待杨国忠走后,儿子李岫贴近焚了些安息香给老父提神。香气氤氲,见老父双目中渐渐有了些神采,李岫才问道:“阿爹怎么看杨国忠此次前来?”李林甫淡淡道:“他来不是为了看我,是为了给其他人看,看他的恭谨。”李岫奇道:“看他今日确有诚意,日后想必也不会对付我家。”李林甫冷笑道:“这狼什么时候改吃草了?别人说我甘言如蜜,肚中铸剑,这套本领杨国忠却是学到了。十三郎,你日后还得提防着他,不可被他给害了。”说罢浑身乏力,李岫见状,赶紧告退。

民间一直流传,李林甫本可修仙,白日升天,飞升仙界,奈何他贪恋人间富贵,选择了为二十年宰相,操持生杀大权,威震天下,享尽世间荣华。天宝十一载十一月,李林甫因病去世,也应了他为相二十年的传言,富贵成一梦,至乐于南柯。

【摘自:《大唐之变:安史之乱与盛唐的崩裂》 袁灿兴/著 岳麓书社】

李林甫辅佐的皇帝是谁(皇帝的许诺与李林甫之死)(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