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豫东平原不起眼的一个小村庄。

父亲一共姐弟六个,排行老小,刚和我母亲结婚的那几年,靠着爷爷奶奶的资助一直做小生意,所以我小的时候,家里的生活条件相比于其他家庭还算可以。

父亲性子急,脾气暴躁,加上是村里扶贫最早富裕的“万元户”,好面子而且很喜欢在朋友和邻居面前“装”,所以大家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二孬”,而且一直延续至今。

上小学的时候,我最害怕的就是留课后作业,因为父亲是家里唯一读过初中的“高材生”,辅导作业自然就落在他的肩上。

别人一家都在安静吃晚饭的时候,我们院子里传来的永远是打骂声,插曲可能就是因为我背不下来杜甫的古诗或者把加减乘除给算错了。

父亲的吼叫声,一直成了我心里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

我和我的父亲张导演(我和我的父亲张二孬)(1)

父亲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对于“二孬”这个称谓,好像也一直情有独钟,因为在他眼里,别人称呼自己是因为怕他,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名字越低贱,越能发大财。

1998年的时候,我刚上初中。

记得有一次,因为弄丢了几块钱,被父亲用柳树枝打破了手臂。

后来听母亲说,那天晚上父亲一个人在厨房偷偷抹了泪,他可能觉得心中有愧。

常言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而且是见了血。

随后的几天里,铺天盖地“特大洪水”的新闻席卷而来,全国大部分地区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洪涝灾害。

记得很清楚,那天父亲和母亲吵完架,揣了一张存折冒着雨匆匆忙忙出了门。

第二天,通过村里的广播我才得知,父亲把家里存折上的钱取出了一大半捐给了受损严重的灾区。

可能是因为当时年纪还小,我不理解的是,父亲可以为了自己的面子捐出去那么多钱,却为了几块钱对我大打出手。

可是后来看到电视机里播放的新闻,那么多家庭在洪水的冲击下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我也渐渐明白了。

“人之初,性本善”,这正是小学时候,父亲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教会我的三字经。

那是第一次,我对父亲的印象有了改观。

我和我的父亲张导演(我和我的父亲张二孬)(2)

高中的时候,我在十几公里外的地方上学,每四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父亲怕我乱花钱,生活费都是每周末亲自给我送。

那个时候没有电动车,为了省下十多块的公共汽车票钱,他几乎每次都是来回骑五十多里地的自行车,他从来不嫌累,而且每次把生活费递给我就走,从来也没有多余的话,那怕是爷们之间一句简单的寒暄。

在我印象里,父亲在外总是有吹不完的牛和讲不完的故事。

可是在我们之间,除了训斥和打骂声,直到高中生涯结束,都没正经在一起聊过任何天,更别说掏心窝子的话。

我和我的父亲张导演(我和我的父亲张二孬)(3)

上了大学,可能是为了逃避跟父亲的这种关系,我志愿填报的是东北的一个大学,因为离家很远,所以基本上每年寒假的时候才回家一次。

有一次过年,大家坐在一起看新闻联播,父亲也一直有这个习惯。

新闻播放结束的时候,我准备拿着遥控器换台。

父亲一把抢过去,嘴里嘟囔着说:“天气预报还没看呢”

我不耐烦地说:“这都什么年代了,手机上不是能看到吗,明天大晴天”

父亲并不理会,执意要看下下去。

然后母亲在旁边说道“你让他看吧,他要看看XX城市的天气,你不一直在那上学吗,两年了,不看晚上睡不着”。

忽然间,我心里一阵酸楚,原来身在1600多公里的学校,家里一直有这么倔强的一个老头牵挂着。

那也是第一次,让我感觉到,我和父亲并不友好的关系中,始终有一个东西在牵引。

说不清,道不明。

我和我的父亲张导演(我和我的父亲张二孬)(4)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我留在了东北,入职要办理五险一金,需要家里的户籍证明,打电话给父亲。

性格使然,没说几句正题,又因为工作的事开始训斥我。

临挂断电话前,父亲那边还在嚷嚷“爱找谁办谁办,我是不给你个鳖孙办”。

几天后,收到一封快递信,里面是邮寄来的户籍证明。

妹妹打来电话说“这是当天咱爸冒着大雨去办的,办完就赶紧去了县城里邮寄,怕耽误你的工作,回来都感冒了,一天饭都没吃”。

听完这些,电话这头,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了出来。

从小到大,我不曾得到父亲一句关心的话,无论他在邻里亲朋好友之间有多么侃侃而谈,可是他做的每一件事,又总是让人莫名的戳心窝。

这也许就是世间的“父爱”,严厉中总能吐露出一丝丝的温暖,苛刻中又总能让你心怀感激。

我和我的父亲张导演(我和我的父亲张二孬)(5)

最近几年来,我和父亲一直都是聚少离多,东奔西走,为了生活各自不易。

他依然保持着他年轻时候“二孬”的称呼和性格,依然会在跟朋友打牌时大吼大叫,依然会在邻居家长里短时吹牛,依然会在朋友和亲戚出现困难的时候“装大方”,宁愿自己的生活一地鸡毛。

可是他渐白的双鬓和逐渐弯曲的脊梁,已没了年轻时的气魄,更多的是脸上布满了让我看着心疼的皱纹和沧桑。

我和我的父亲张导演(我和我的父亲张二孬)(6)

前些日,回老家,因为下着雨,他执意要在村南门接我。

他披着雨衣,接过我的行李,依然一句话也没有说,朴朴裤脚的泥,吃力地爬上驾驶座。

坐在电动三轮车的后面,看着他孱弱的背影,眼泪不止。

老了,曾经那个严厉苛刻,总是一副暴躁样子的“二孬”,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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