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 秦立彦
哪怕是在雾霾里,
在刚刚下过一场雪的日子,
在水泥的马路边,
隆隆的车声之中,
它们依然开放,
仿佛一盏盏灿烂的灯。
它们只有一个执著,
就是抓住永恒中这属于自己的一瞬。
它们把全部的热情都贯注于此。
万千未开的花蕾,
如同搭在弦上的箭,
不能不发。
否则,过去一年的沉默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忍耐寒冬和别的一切。
决 意// 周瓒
色彩嬗替的街边风景
细风吹落绽放殆尽的花瓣
油嫩的新叶像是树身挤出的绿血
我走在去年冬天新踩出的土路上
穿过桃树、银杏和连翘布置的绿化带
二月兰如同新铺的地毡
顶着一层青紫色软毛
我决意不再是我
萌生的愉悦并未加入轮回的游戏
咀嚼几个青涩的词
耳机中的节奏带动想象的舞蹈
流向四肢之端
要把这绵力传递到它应施展的地方
若能收放自如
若能凭着热爱和忍受继续
我就能接通生命的核心运化能量
霜 降// 顾春芳
还来不及褪去最后的一缕绚烂
在隆重的谢幕中隐退,
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苍凉覆盖了
光辉的余韵 秋天在四季的枝头坠落。
燃烧的枫叶瞬间收熄住窜动的火焰,
遗落了去年此时的缤纷。
灰色的霜冻 把它提前交还给命运,
寒气和僵硬从大地的深处潜行上来。
花瓣卷拢 果实萎顿
那曾被十月感动的青空和斜阳,
也变得忧郁和阴沉,
幽寂地徘徊在枯芦和败草的叹息里。
还来不及酝酿好别离的心情,
大地就这样苍白的一发而不可收拾。
在这不可收拾的苍白里,
如何能整理出一些快意和情致。
在那积雪和浓雾的黄昏,
不至于快速地黯淡了年华。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霜降 借着你
正好从容我那颗凌乱而又惆怅的心。
冬天的信// 马雁
那盏灯入夜就没有熄过。半夜里
父亲隔墙问我,怎么还不睡?
我哽咽着:“睡不着”。有时候,
我看见他坐在屋子中间,眼泪
顺着鼻子边滚下来。前天,
他尚记得理了发。我们的生活
总会好一点吧,胡萝卜已经上市。
她瞪着眼睛喘息,也不再生气,
你给我写信正是她去世的前一天。
这一阵我上班勤快了些,考评
好一些了,也许能加点工资,
等你来的时候,我带你去河边。
夏天晚上,我常一人在那里
走路,夜色里也并不能想起你。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这让人安详,有力气对着虚空
伸开手臂。你、我之间隔着
空漠漫长的冬天。我不在时,
你就劈柴、浇菜地,整理
一个月前的日记。你不在时,
我一遍一遍读纪德,指尖冰凉,
对着蒙了灰尘的书桌发呆。
那些陡峭的山在寒冷干燥的空气里
也像我们这样,平静而不痛苦吗?
人世间// 尹丽川
我的父母每周末
都来看我的孩子
母亲带来玩具和新衣
父亲带来相似的消息:
某某熟人又去世了
他的老同学、老同事
老亲戚和老邻居
一个人的朋友圈就是他的时代
这时我已学会像长者那样打岔:
爸,晚餐吃饺子还是米饭
中秋去谁家过
无论如何我还无法
像一个朋友那样和父亲谈论生死
我的父亲不读佛经
天色渐暗,四周亲人热闹
他独坐在藤椅上发呆
一坐一个尘世
给 C// 曹疏影
她掏出口红补妆
像玲珑刀锋,收割
我们刚刚说过的话
我转过头,不忍去看
这里面有忍耐、有恢弘、有气宇堂皇
邀我去参与
世道变,
“而写作毕竟能堆积意义”
“而写作是朝向未来的”
我想未来,是静静
放进过去的一粒糖
此城此夜大寒
圣诞树郎当
我身边供暖的火炉筒
在对街玻璃窗腾起一束
镜像的火焰
有一小会
我们停下所有的话
兀自看倒影——
——流离之火
曾经是我,
后来发现是憧憧此城
我想说,那火焰的另一半
就是你手所执,
莺红之膏,
我们滞凝于此,
点亮最鲜艳的盐
一艘船// 刘丽朵
黑夜中浓黑色的行驶
黑衣的船员堪比海盗
一个人把一个黑色的零件
递给了他身边黑肤的朋友
半只船已经造好
把它放入海洋中
一只克隆船即将造好了
猴子已经爬上去搭桅杆
亲爱的我有一个孪生姐妹
哦不亲爱的在时光机器中
我拥有她的全部记忆
她则抱着我穿越未来
在时光机器中每一道转折带来了她的转变
她的旧眉毛带有我二十岁时慵懒睡的折痕
汤 圆// 夏露
女人啊你的命运就是
汤圆
年轻时纯白无暇
圆润如玉
怀揣着无数美梦
而生活就是一锅开水
你要去获得所谓成熟
起起伏伏
挣扎折腾
竭力保持完整
如果不幸被撕扯 粘连 碰撞
体无完肤
也要记得
你曾经是被人精心塑造的
掌上明珠
兔子下山// 袁绍珊
久违的虎口。油漆未干的诱捕
纯真是偏爱
脚印较多的分岔路
抹掉全能全知
砍断一点年轮才像当代史
粗陶般的荒野,繁星结绳记事
散发而去
连拂衣也不用
欲望是永恒的开路先锋
美是移动
在无止境的半途
静看流星割破,灌满麻药的天空
一 觉// 黄茜
我心中有大秘密。
厌世者的绣像已成为春之旗帜。
仿佛,所谓厌倦不因为熟悉,所谓爱好也
不由于亲切。有孤燕在海边沉落,天空竟烧红了脊背。
私语的不仅荷花。淘气的也不只你我。
我心中有大宽容。
尽可以不去懂得,那神谕一样无端
而晦涩的话语;尽可以理解一千次失约。
像这座高山的宽广的脊梁还未被折断,还在阵痛,
竟可以相信第一千种表达。
我心中确乎有大幸福。
如同身披彩虹,如同亲御鸾舆。
在大风中的片金时光,不知被哪一块石子绊住。
我不愿意返回是因为地铁的吵闹声中会听不见我的爱人
在暗地里弹奏金琴我听不见了因为
我心中有大平静。
仿佛从一开始就知晓,仿佛我一开始就已
站在了所有事情的结束。仿佛早上才开的白玉兰现在正
静静地凋落,静静地失去。仿佛所有的
语言和时间,都在仿佛之间。
而我心中有大痛恨。
来来往往的人偶们在忙着做着各种生意,
谎言何以作为一剂良药在市民间广泛流传呢?大家贩卖
丝帛一样贩卖智慧,贩卖瓜果一样贩卖爱情。
我心中确有大悲戚。
片片红花洒落如雨,如血一样的雨。
再呕也呕不出更多的东西,再也呕不出
更多的血一样的比桃花还大还艳丽的东西。又何必立定发懵?
明日即将清明。
感 时// 范雪
季冬披着阳光的鸟鸣里有一缕世外桃源,
感觉从来兀自跌宕,从来物喜己悲,
天将绵雨,雨从东来?从西来?从南来?从北来?
盲摸气候的边缘。
一个狭长的平原上会有这般融融冬日,
花应地气开在路绝时的园口,
花色如团,朱辉散射,洒遍金色的下午。
有人说这物事自在的细细纹路最动人,
你也观看到红褐萼、并生花、万蕊鹅粉,
是啊,温暖的肺不会骗人,
斯文缓慢往复环园的老人不会骗人,
疏淡的天际里有清朗的气味。
可你又一次恐惧美好中的相物,
又一次想也不想欣赏那些好话。
气氛迷醉,
在度过瘴雨蛮烟后,
敢仔细地新知吗?
景物有几分人家,有若干男耕女织,
着染上过去将来绿色阔叶反映出明亮的一段平坦。
短 歌// 谢笠知
1 这么多年,你终于知道
绽放即热爱。把纯洁举往高处,
你才理解为什么
花朵和天空要互相赞美。
2 它的完成是个秘密:
当话语的蜜蜂飞翔着,
像甜蜜的风暴,将我们之间的
空间一次又一次地更新。
3 确实,你曾惊讶于
你起飞的一瞬,像春天
猛地向一个目光倾斜,
并释放出激越的芳香。
4 你仍然相信有扇门
一旦打开,群山就会奔腾而至。
这不是意象,而是创造
赋予的某种生活。
5 一切都在流动,
但你是我的中心。
这意味着,我被打开时,
是一朵白云正裹着另一朵,
6 它们用强烈的线条
临摹你的身体:
雷阵雨往小巷倾泻,
平原在爱的时刻微微震颤。
7 与风暴相关的也与
你我相关,或者说
盛大的倾诉与命运的突然显现相关。
这样,痛苦安于它的限度。
三 姐// 李琬
远在南国的三姐祝我生日快乐,
跟我说在他乡离了亲人,一定
照顾自己,我说仍能感到家人温暖,
仍可以通过一个孤立的夜晚
回忆你火焰般的绯红衬衫、长裙。
成年的我身量也和你相似,
却再没有那样的阳光供我穿在身上,
像一只手曾领我绕过虫豸的尸体,
认识蔷薇或众多碎片聚集的气味。
你在四十岁上又添了小女儿,我说
三姐好福气,你确实满意,世界
从最后恪守清洁的乡野转变为忙碌的一隅,
种子包蕴的生长,从未变为理解的狭隘。
我这个做小姨的有些惭愧,
侄儿拉的小提琴我只听过两天,
也没记住过他们生日。
我羡慕你和姐夫,结婚十六载
还能在餐厅投身游戏,用深吻换得好食物,
你也不在意那些微小的错音,
这是你一贯的美德:宽容体谅,从不首先
计较自己的得失,把儿女和丈夫
当做人间的礼物。想到这里,我又反常地
思念起你低柔的嗓音,雨后天晴的平原落日,
你拂去座椅上的水滴,带我见识非同寻常的
树林,万事闪耀野兔绒毛般的白光。
其实完成这些并不费力,少女拒绝听从,
但也学会了削梨子、忍耐孤寂、节制地同情。
父母身体尚佳,你不必担心,他们刚刚问起
我的学费、定金,一边搜索英镑汇率,
我琢磨着腾出一些空闲打理
还未出手的旧书、旧首饰,省下买衣的钱
坐车,去你早已熟悉的站台看一看
那些太近了的、我还不太理解的生息之地。
湄公河日落// 杨碧薇
竟忘了为何来到这里——
须臾间,我已被空无填满,臣服于
天空的盛宴。
那么多河流,那么多痴梦,
为何我一眼认领的是湄公河,
它在万象和廊开之间涌动,
在我的血液里取消了时空。
“多滚烫啊,短暂的夕阳。
你在地球的银幕上播放壮丽的影像。
你带着被万物辜负的金箔隐入太平洋。”
蜀中抒怀// 康宇辰
你好我的亲爱的,我们很久不见,
不说近况的时候就各自锤炼,在月亮
巨大的冷淡下面,夜生活琳琅
满目,文字工作者向往街头狂欢。
Hey我的亲爱的,我在学校里上课
讲诗和文学的观念,夜里秋天的凉风
多像从十来年前的晚自习后吹来,
新老师背书包如整齐的少年,多年
过去以后,她还在收听更好的明天。
八十年代的感动是健康的,亲爱的或许
你喜欢《你的样子》,我喜欢《明天会更好》,
那些酒一样浓深的夜色、不太凛冽的风
让我过分思念一些从来没有的人。
你来和我一道深呼吸这馥郁的年代吧,
学生时代走校园商业街,
那样土味摩登,山寨了人类自由王国。
我在高校的夜色下七步成诗,命
是要紧的,所以那些项目书长长短短,
埋葬了青春,或终于是慌张的、焦灼的、
空幻的打工之年。我亲爱的朋友,
把未央歌压榨了一年又一年后,我亲爱的
年代的记忆者,铡刀落下切分所有盛年。
你是美丽、美丽、美丽的致幻。我倾听
他们赛跑跑出亚洲劳动密集型的呼喊。
“劳动”,在一本哲学书里,劳动是
为了诅咒旧世界,在网红的现代城市,
劳动的奇观被消费得那样疲劳、那样顺从、
那样好看。我的亲爱的,人在家中宅,
社会关系也会纷纷从深网上找来。
不纯的时空,挪移的位置,我离别的悄悄
换十日的笙箫。哪里有夜晚的康桥?
辞别的才子之唱里我找不到故人,
爆款的诗才不会胡乱埋没于伟大的年代,
可多情自古伤离别啊!看大地被风雨化育,
看萌生新花新枝无甚意义,我的胸怀
被北方的洪流拥塞,只好失忆又失眠。
亲爱的,你见过北极星的心事吗?
万古愁愁得青春常在,起朱楼宴客好心意
也再不遗憾人间聚散了。可是,可是,
文学青年的梦在夜半朗朗铺开,乾坤光明。
梦里的事情,无非是轩窗里的老抒情,
过于情长了,干燥的年份并不适应。
你挂念远方人吗?她写盛年的《陈情令》,
如同捕风,如同轻罗小扇,秋日只余流萤。
温 暖// 张慧君
我们在冷空气中走着时,
我给女儿指那又大又圆满的月亮看,
女儿说:“月亮在带着我们回家!”
等到了楼下,她又说:“月亮把我们送回家了。”
我没有理由喜欢这个样子的自身,
但你却像金子一样好,
你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披着曙光。
想去赞美你却忧愁,这并非玩意儿。
但丁的一颗燃烧的心给贝雅特丽齐吞下,
他用光辉的语言写高贵的东西。
母亲被女儿激动时,她也着迷了。
又像先民发现了美丽的石头——玉,
匠人花费多少精力、劳动,
开始是对工具和日常用器的贵重模仿,
制造出不普通的玉器。
美浪费人工。当你睡了,
我吻了又吻,你娇嫩的脸,柔软的
手,你动了一下,翻了个身。
关上门,我在客厅的饭桌上读书,
上面的电水壶和玻璃杯,也是
高贵的。真的,平等被重建了,
在共同生活中,爱也不枯萎。
朝 市// 谢雨新
这个沿海的地方
让不习惯起早的国度
也有了阳光
行走在吆喝声里,我不禁想象
百年前
那个初来仙台读书的文人
是否也会——在这里
和摊贩讨价还价,随后欣喜地
拎新鲜的章鱼和海鞘
回住处提刀
晨 景// 袁恬
明亮的一日始于
空气中凝聚的寂静
窗口颤动的碎凉
鱼群般涌进神经
事物倾斜以迷人的锐角
风擦亮了喜鹊
放大了玫瑰砰砰的心跳
玉兰努力钻出懒梦
流浪汉柔软的欠身背后
朝霞用大师手笔
把过往的人群抹匀
风 景// 苏晗
冲进雪景的人,怀各自心事
尽管寒冷并不浩大,黑暗处飘来
几经虚构,融成黑漆漆水坑,
托起斑驳叶魂,发咸。
你在黑暗里兀自叹惊,
那细碎的,钻进脖子里热烈的
凉意——身体响动,发明如迷宫。
道路阒静:写诗的人掩藏,白蚁
将俗世雕琢出岬角的微澜。
空中平衡木,你攀上,发梢结了些冰。
明明是择异路,却为何,总收束相同风景?
路灯一枝枝,抛出温黄花朵
旧照片俯身就影,如传统,隔百米
就清晰一次。
雪粒从过去飞旋而来,你年轻的脸
也显出老相:恍惚一世纪,
排演的新旧角色,路灯底下,
辨出些脆弱的结晶体。
几株老槐,不睡的楼群,
熄了瞳孔,灭了气势,暗里青山连绵。
放眼,道路在边界练习缝纫,
绣几束花草,伤感锁边,纵仍是
灿白光中飞绕,闭着眼独语。
——深吸一口气,不躲闪。
分别时,雪与非雪已定义出明暗
风景肃净,埋伏在眼色里。
街口几杆路牌,天亮前互道晚安:
山高水长,必有邻。
秋 天// 高 欣
秋天站着,穿着灯罩一样的衣服
摸不到灯在哪里
秋天说话,发出地下室一般的声音
一个男人偷喝了水缸的水
秋天抽烟,在树林间落下冰糖
枫叶也有些没有烫好
秋天看我,像看一个在家门口玩耍的小孩
差点吞掉玻璃弹珠
秋天会来,我在六月二十八号就知道
一百个人一起拽它
也不肯住进大房子
秋天不凶,但它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很远的海洋想问候很远的海洋
就往秋天里放一只鸟
在星海相遇// 欧阳炽玉
在群星闪耀的夜晚
鸟兽咏唱的森林
遇见流泪的旅人
燃烧着生命缓缓前行
我们迷惘的灵魂
看着他慢慢消失不见
是比冰原极光更美的风景
只有内疚能敲碎我们的心
只要沉寂
就能这样在乐土隐没
写作的神// 白尔
今晚,“写作的神降临我身上”,
不,第一句主宾需要交换核心,
“神令写作降临在我身上”。
走丢了很久,我忘记夜色是黑的。
今晚,我像佩索阿一样写下很多诗,
写下大街和围墙,写下高尚与卑微,
我将重新被召唤成一个孩童,
在源源不断的溪水旁,歇息饮水。
一匹马背走我对森林的想象力,
荆棘让我皮肤流血、让我眼盲。
现在不得不跨出这步,真理应明晰,
“不能逃离,灾难也是你一部分”。
我不想躲闪,成一个人类的精灵,
站起来,面对所有利剑开口说话,
喊声穿透云层,抵达森林和高山,
我的影子,要和天地一样平等。
勺园晚餐// 葭苇
春天是一大碗西红柿蛋汤
肚子暖,表情更暖
道理很简单,离开树阴
黑与白,好食物
不能没有好色彩
我们坐在这里
看天空派往餐桌的云
晃晃这花影,这浪白
一万头乳虎的饥饿
也学会遵守秩序,瘦虾米
拨一拨外婆菜
借饮太多清水
并没有让我们更加清澈
我看到流涎的本能
在更深处,变换着实现
别着急,慢慢儿来
汤过三巡
也尝尝我青脆的蔬菜
春暖时,不宜着急离开饭桌
我们还要去明亮的食谱里
散散步
北京西站// 桉予
路过了我们
一起走过的地方
奔波的行人每个
让我想起你
抱着红酒一袋子
跑来,就像
我们往火车站
赶下一班列车
遥寄纳兰容若// 赵汗青
14岁——曾经,我也拥有这个,即使在大清朝
都可以做表妹的年纪。抚过书架,小妹的指尖
蹑手蹑脚,像提裙走过一座春溪上的桥
岸边,绿竹猗猗的表哥在书脊上
随风低头。他姓名清秀,朗诵起来
比佩环叮咚
纳兰容若,纳兰——容若。我已在舌尖沏好了茶
只等你,把香甜的字泡进去。四字小令
打开,就是一把江南纸伞,在酥油油的雨季
入口即化。一天天,你是我茶杯里的
少女时代。你佐餐,你伴读,你是
草长莺飞的马卡龙。每一次,我揭起书页
清香的心跳都像在揭你
乳白色的盖头
公子,和你一样
我也常梦进那多舛的回廊。空气中吹满
雾化的山桃,你执书,垂着头,犯困的时候
就和月色一样朦胧。侍坐久了
我已然在你的影子里长成了
一个熟练于赌书泼茶的晴雯。每一天的晨光
都在减损我,我要削瘦成一把
自己撕碎的扇子,插足你的生死簿
推开雨,推开风,推开你对襟的衣橱
我看到,你多情的灵魂陈列其中
一樽樽多云转雪的冰裂纹。
早慧的眼泪,一滴滴
启蒙我的晚熟:做诗人,要守身如
玉楼宴罢醉和春。师从鸟鸣,与马蹄
牙牙学语不惊人死不休
生命离开你是如此自然。自然得
就像头发离开我。我挑灯望着你
回到天上,像羽毛回到翅膀。原来,
14岁的世界比4岁的世界还要娇嫩。
因为你,因为你水果般的哀愁。夏日漶漫
我常以此解渴。吞咽时
卷舌的动作像在默念:
“纳兰容若。”
老 头// 欧逸舟
我迟早会变成这样的老头
醒得很早,喝一杯苦茶
茶由远方亲戚自己摘 自己炒
说不出什么味道
只知道比我还老
我迟早会变成这样的老头
和小狗在院子里一遍遍地遛
有一天告别了小狗,心痛地说不出话
泪都只流一半
第二年再抱一只,直到它也和我一样变成老头
我们在秋天一遍遍地走
冬日也不停下
天刚黑我就困了
睡眼昏花
我踩着凳子搬出厚厚的字典
读从前捡回来的叶子,一遍遍
我毕竟是个老头
做什么事,都是一遍遍
塔// 邓洁舲
塔
立在北京
立在南极
立在炮火连天的夜里
立在斯旺家的后花园
立在四月第一颗露珠反射的第一缕阳光的眩晕里
立在雄辩家掷地有声的每一句承诺里
最后
它立在月亮上
成为一根刺
山 火// 陈雅芳
沉默,早餐和
早餐之后,腌制的萝卜干和
经年的茶垢,色泽相似
是余烬吗?如果曾经燃烧
婚姻,也有人称之为生活
“起火了——”
无风的早晨,浓烟垂直
跃起,舔舐,或者爱抚
高压电缆,
我看见火
山谷里,干树叶和
枯坏的枝干,堆叠,
近日少雨,生活垃圾
也缺少水分
一颗山在火里煮沸
围观者众,
夫妻之间并不对视
厨房水桶,做徒劳的功
高压水管姗姗
来迟,深入火的缝隙
丈夫和妻子,一前一后
山火沸腾,但只要有持久的水流和
忍耐 像用高压锅熬制浓汤
一切都将熄灭,完全
有人问起火源,
客厅散落的烟头和,二十三年前
结婚时买的旧床垫
我看见火
在很久很久前就熄灭过了
崂山即景·黎明//
张石然
——给起哉
天已经有些微亮,马上就要通透
我们彻聊了一晚,为讨论黎明
蛙声如石扣,这是我第一次听到
世界的海潮在此刻终于安静
一场没有人烟的日出,老树折枝
东海岸线藏起了初升的朝日
但是天更亮了,海平面不再模糊
骄傲地承认粉白色的分界线
有一些谜你不懂,而我也在探索
像潮水复生,周而复始
现在,鱼肚白消失,我们比南方
更早一步醒来。你总该确信
在黎明时刻,这个星球的不远处
有一颗恒星在期待它的降临
春天到了我太开心了// 李舒扬
永恒是一朵花,而春风
是一匹马。每提到天长地久
就在天圆地方的酒杯里,丢一颗青梅
让时针也醉得踉踉跄跄,在盈蓝的表盘上一步
一个脚印,踩出许多云朵。云朵
是神的耳朵。绵软的耳廓,是一个好丈夫的标配
我扒着它,向里大喊:
春天,你这个没良心的
想了你这么久,你终于发春了。
香气断了线,比蜜蜂更会撒娇
只要我不发问,它就隐藏在万物里
在神的花名册里探头舒脑
桃花太不守妇道,可指望桃花戒掉满庭芳,就如指望诗人
戒掉青山隐隐,指望舞者戒掉《点绛唇》
我是你的击鼓传花。我为自己的情史道歉
但不为自己的情书道歉:我爱你爱到
爱,也为之纷纷开且落
只好把“爱”这个字折成花,送给你。
我为自己的年轻道歉,但
不为自己的青春道歉。如此昂首挺胸地青春,
青春到,唯有春天是我不死的恋人。
来源:《诗刊》社
编辑:王傲霏, 二审:曼曼, 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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