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金粉世家》里，金家二姨太的存在感有多低呢？且不说戏份不多，甚至很多人一下子都反应不过来：二姨太？干啥的？
如果不是她“八小姐梅丽生母”的身份，恐怕更难让人记得起她这么个人了。
然而，细看原著才发现，二姨太并非像她自己整日说的“我是个没用的人”。相反，她是个具有相当的人生智慧的女人。
虽然她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故事，却依旧能让人又感慨又佩服。
豪门金家有三位太太，一个是正室夫人金太太，一个是二姨太何氏，一个是三姨太翠姨。
金太太自不必说，作为与老爷子金铨门当户对的原配妻子，识得字、出过洋，格局气度足以掌控全家。
三姨太翠姨虽然年轻，却是个通透精明的女子（我前面有文章分析过，感兴趣的话可以往前翻一下哈），将老夫少妻的尴尬与微妙处理得滴水不漏，在豪门里也算左右逢源。
相比之下，二姨太似乎逊色很多。不仅戏份少，而且书中还写过：某次另外一个豪门的太太来请金家的太太们看戏，一共下了两封请帖，一封是给金太太，另一封是给三姨太翠姨。——可见，在其他豪门家眷眼里，二姨太的存在感也堪忧。
然而有意思的是，金太太对待这两位姨太太的态度却很不同，尽管二姨太与翠姨在金太太面前都极为恭顺，但明显金太太对待二姨太更好，对翠姨却时常话里有话地敲打。
换句话说：二姨太拿下了金太太的心，而精明通透的翠姨尚且还没做到。
二姨太究竟哪里更厉害呢？
说起来，能在豪门当姨太太，还能安稳立足这么多年，二姨太与翠姨都不简单。她们都很聪明，看得清豪门里的形势，也拎得清自己的位置，在金太太面前说话做事从来不敢僭越。
比如冷清秋结婚拜见长辈，金太太可以坦然地“坐”在椅子上受礼，二姨太则识趣地“靠着椅子边站一站”，翠姨则干脆“连椅子都不敢过去”，满面含笑远远站着。
那么金太太为何还对翠姨不满意？难道仅仅因为翠姨年轻貌美、威胁力更大？
但是翻看原著会发现，当年二姨太嫁入金家的时候，同样也是带着“年轻貌美”的威胁而来的。
二姨太曾对梅丽说，当年她进门的时候，“燕西才两三岁”。——金燕西排行老七，这意味着，当时金太太已经生育了七个子女了，年纪至少也要三十以上；这与花样年华的二姨太相比，显然处于劣势。
至于二姨太的容貌，虽然书中没有专门写，然而作为一个“前半辈子很苦”的普通女子，却能被豪门老爷看中、明媒正娶地迎娶过门，必然少不了出众的容貌与气质。所以，二姨太的外在条件是不成问题的。
可见，“年轻貌美”的威胁力，不仅翠姨有，当年二姨太也有。而且对于如今地位早已稳固的金太太来讲，现在翠姨的威胁力甚至是比不上当年的二姨太的。
那么究竟二姨太是如何“拿下”金太太的？
答案并不高深，却让人很感慨：二姨太为了在豪门立足，彻底舍弃了自己的光芒与魅力，以此换来了金太太的“接纳”。
当年的何姑娘，肯定也是个魅力十足的女子，所以才能吸引住风华正茂、才华横溢的金铨，甚至金家老太爷还出面替他们操办婚事；
然而在成为了“二姨太”之后，读者看到的她却总是唯唯诺诺的、动不动就把“我是个没用的人”挂在嘴边，甚至连亲生女儿梅丽都有点瞧不起她，动辄打断她、抢白她。
——真令人感叹啊，这两个天差地别的形象，居然是同一个人。
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虽然她文化水平不高，但她却很清楚：没有哪个妻子能真正接受丈夫身边有另一个光彩照人的女人存在。
她知道，仅仅对金太太恭顺还不够，还得让自己不显眼，不刺激到金太太身为女人而天然存在的敏感神经。
所以，她舍弃了自己曾经的绝代风华，收敛了个性，换来在豪门中的安稳度日。
相比之下，翠姨在婚后却始终保持着自己“花蝴蝶一样”的旺盛生命力，美丽而又生机勃勃。也许这也正是金太太胸中始终咽不下的那一口恶气。
二姨太的选择未必就对，翠姨的选择未必就错。但是对于二姨太“在豪门站稳脚跟”的目标来讲，她这样的取舍就显示出了她非凡的智慧。
女人最懂女人。
二姨太懂金太太的“痛”，金太太懂二姨太的“退”，于是这两个女人在多年的岁月沧桑里心照不宣地达成了默契，成了一对各取所需的“老君老臣”。
03 有些关系看似疏离，其实却饱含深沉的爱二姨太的“取舍”还不止于此。更厉害的是她对女儿梅丽的付出。
八小姐梅丽是二姨太唯一的孩子。按理说，当母亲的肯定会把这个独女牢牢抓在手里，甚至还有可能教导诸如“咱们母女互为依靠”“只能听妈妈的话”之类。
但是二姨太则不然。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打造出了一种“太太待梅丽更亲，比我这个生母还亲”的现实。
一方面，这固然是因为金太太也开明，不严格区分彼此；但另一方面，也正是反映出二姨太拎得清，宁愿舍弃最亲密的母女关系，也要给女儿一个更开阔、更舒适的家庭地位。
不要以为做到这一点很容易。世上哪个母亲不想成为孩子最亲近的人呢？哪个母亲真正愿意自己的孩子与其他女人腻腻歪歪、一口一个“妈”呢？
想想《红楼梦》里的赵姨娘，唯恐别人忘了三小姐探春是她生的，动不动就吵闹折腾一番，制造各种愚蠢的麻烦，“故意表白表白”，气得探春直哭。
想想《大宅门》里的杨九红，她自己的女儿不与她亲近，她伤心绝望多年，后来甚至抱走了女儿生的孩子来泄愤。
相比之下，二姨太真的要聪明得多，也无私得多。她舍弃了形式上的亲密母女情，换来梅丽与所有嫡出的少爷小姐们一样的身份地位，让梅丽成为了全家人的团宠。
更厉害的还在后面。
金铨暴病离世，二姨太毅然选择了殉节，幸好被人及时发现，终于抢救回来了。
后来金家要分家，少奶奶们都觉得二姨太这么大年纪了，不用非要伺候在太太身边了，她完全可以带着梅丽自立门户，过一过当家老太太的日子。但二姨太坚持说自己是个没用的人，没本事立门户，宁愿继续跟着金太太做伴儿，上山清修。
有人说，二姨太心真狠，一次两次的抛开梅丽，不觉得梅丽没了亲爹又没了亲妈很可怜吗？
然而仔细一想：这何尝不是二姨太对梅丽最深沉的母爱呢？
金家败落了，在风雨飘摇之际，“没家世没本事”的二姨太与“有根基有本事”的金太太之间，哪一个“母亲”对梅丽的前程更有帮助呢？显然是后者。
无论是殉节（与金铨的感情固然也有一定因素），还是“上山清修”，二姨太都在尽力淡化自己这个生母的存在感，将梅丽彻底推入金太太的怀抱，让梅丽的前程成为金太太“理所当然”的责任。
孩子，我已经给不了你更多了，但我会另找一个人、替我给你更多。
也许有人说，“上山清修”也不错嘛，风景好，心情好，比当家过日子省心啊。
但是彼时金家已经今非昔比，所谓“清修”，不是游山玩水，而是真的很清苦。
金燕西等人曾上山看过两位太太的居住环境，“很简单地陈设几件木器，一张小铁床，连蚊帐都不曾撑起”，饮食也都是清淡的素菜。不仅吃住都很清苦，更要命的是“山居寂寞”所带来的心理冲击，除了草木瑟瑟，“几乎听不到人的说话声。”
相比之下，即便分家之后的日子再怎么不好过，但毕竟还有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气，毕竟还能天天见到唯一的女儿梅丽，肯定要比这样冷清寂寞的日子舒坦吧？
但二姨太为了女儿的未来，舍弃了充满生命力的人间烟火，选择了青灯小院的寡淡寂寥。
二姨太这个人，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却并不愚笨。
作为一个因婚姻而实现了阶层跃迁、改善了生活条件的女人，她并不曾被花花世界、金粉繁华迷住了双眼，而是清醒地看到了偌大豪门看似风平浪静背后的危机。
她深知，“当初讨我进门的时候，你那位母亲（指金太太）是不愿意的”。所以她果断选择舍弃自己的一身光彩，换得相安无事、岁月静好。
她也深知，这个大家庭里一旦老爷子没了，“你瞧谁是肯负责任的？谁又能让谁不负责任？恐怕会闹得大家刀枪乱起”。所以她早早就为女儿筹划好了未来的路，宁愿牺牲骨肉亲情、牺牲自己晚年的幸福，也要给女儿找一份最有力的助益。
这世上的女人啊，并不是只有那些舞台中央、聚光灯下的倩影芳容才值得我们赞颂、敬佩，其实很多这样的小人物也同样有着直击人心的能量。
就像二姨太，她有很多不足，有很多局限，有很多的“无可奈何”，但她懂得“有舍才有得”的道理，也敢于为了想要的生活、想保护的人而舍弃别人紧抓不放的美好。
智慧、勇气，无私——也许这正是很多小人物感动我们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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