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班戏》(散文)
(薛文法)
坐班戏不像正式的市县剧团,在舞台上兴师动众演出。
坐班戏多出现在白事上。不好意思,我结婚时由于当时管乐队还未时兴,竟然用的是坐班戏。唢呐吹的是《满堂红》、《全家福》,唱的是《徐策跑城》、《表花》、《张连卖布》等。
坐班戏人员的组成是乱搭班子,一般七八个人,你有事了叫我,我有事了叫你,俗称走事或跑事。有的是民间艺人,还有跟过剧团的。吹拉弹唱,把式都差不多,能看得过眼。
村里人除了每年看传统节日的一次大戏,其余想过戏瘾,就等着看哪家有了白事请的坐班戏。
看坐班戏最好的时间,是出殡前一天的晚上。第二天正式出殡不行,一个是忙着坐席,另一个是忙着迎食盒敲锣鼓拉灵车等起灵的各项事务,乱乱糟糟,根本静不下来心来看戏。
头天黑夜,等从地里烧纸回来,吃了晚饭,打发走亲戚远客,迎回锣鼓敲打几番,剩下的就是灵前献祭了,也就意味着坐班戏正式开演。
爱看戏的人们早已搬好杌子凳子,围坐在灵棚两旁。夏天摇着扇子,冬天包好头脚。管事的给汉子们散着香烟,厨房的大锅里,为坐班子艺人准备的酸汤面,发出葱花香油味儿。
通常献祭是男三堂女三堂全体三堂,共计九堂鼓。唢呐吹三堂,其余是坐班子唱六堂,完全能让久未看戏的乡亲们过足戏瘾。
等到礼宾先生高呼:“孝子孝孙哀跪两旁,鼓乐有事!”坐班子戏就要演出了。
第一堂一般必唱《抱灵牌》,演员或男或女都可以,进门后先向主家打听家庭情况,逝者仙寿,儿女几何等。
唱时演员身穿重孝,扮演逝者儿女,在灵前三拜九叩,焚香点纸,怀抱逝者遗像,悲恸哭告,比亲生儿女还要恓惶几分。有时,在他(她)的影响下,孝子孝女们不由悲从心生,失声痛哭。演员赶紧把话筒凑到他们嘴跟前,就只听得满院哀鸣,引得一片唏嘘之声。
然后就是在灵前烧十柱香,边烧边唱:
一柱香插炉中,玉皇大帝在天空。
二柱香插炉中,二郎担山显奇功。
三柱香插炉中,桃园结义三弟兄。
四柱香插炉中,四郎探母表孝情。
五柱香插炉中,五丈原上祭孔明。
六柱香插炉中,六郎搬尸会长兄。
七柱香插炉中,七星高照亮晶晶。
八柱香插炉中,八仙过海显神通。
九柱香插炉中,九天圣母在堂中。
十柱香插炉中,十殿阎君送父(母)情。
戏词各地不尽相同,大致如此。
紧接着就是一段如泣如诉、激情淋漓的精彩唱段。回忆逝者一生辛劳功绩,表露子女悲伤愧疚之意。或是现编现唱,如:“老父亲(母亲)一生与人为善,养儿女长成人受尽艰难。儿女们今日里跪倒灵前,怀悲痛哭几声把您祭奠……”有的是套用一些现成的戏词,有一次我就听到唱的是《窦娥冤》中在监狱的几句:“爹爹呀儿千呼万唤您不应,难道说关山远隔父女情……”诸如此类等等。
演员唱完后,事主要给他(她)三尺白棉布、一条铭旌和一百元,酬谢他(她)的精彩表演。
白事唱戏,有《周仁哭坟》、《舍饭》、《祭灵》、《安安送米》、《断桥》、《三娘教子》、《苏三起解》等。单就《祭灵》,就分为《孙膑祭灵》和《刘备祭灵》。有次点了《祭灵》,演员开口刚唱了一句,就被礼宾先生止住了,他说是刘备祭灵,不是孙膑祭灵。演员说了一声好,立刻叫了一声板,唱了一句:“我给咱重来……”众人都被他的机智搞笑逗乐了。
但我最爱看的还是《舍饭》,坐班子戏省略了前面的婆婆媳妇、老伙计小伙计繁琐的对白,只留下了朱春登和妻子赵景堂相认的高潮部分。特别是朱春登唱起“民妇人她对我细讲一遍……”经典唱段时,让人心神澎湃。
有些坐班子戏,请来剧团的好把式,为的是提高知名度。在我印象中,唱过舍饭的有个叫跛虎子的,忘了是哪个剧团的,他走路脚有些踮,但唱腔做功,绝对是一流,闪帽翅甩髯口,挥洒自如。还有稷山团的老艺人麻子红,他浑身是戏,功底深厚,在演出中还有个小插曲,他在往后坐椅子时坐空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乡亲们发出了善意的笑声,上前去把老先生搀扶起来,放好椅子,接着欣赏他的精彩表演。还有现在的稷山剧团贾金义团长,他的嗓音浑厚,腔调回旋起伏,既有传统蒲剧的味道,又有新声韵味。
伯父去世之时,唱《舍饭》的演员演到朱春登与母亲相见,摘下头上乌纱帽,把罩在帽上的白花扔到一边,正好落到我们孝子脚下,原以为是白绸花,用手一摸却是塑料薄膜编织的,不由莞尔。据说有些演员的戏服是从集上买的块块布拼凑做的,可见坐班子演员服装道具简陋,多是自制而成。
有些家庭条件比较好的或是家里有能干人,能把知名演员请来演出。这对庄稼人来说,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些平时在舞台演出高高在上的名家,就站在自己的身边,没有了神秘感,拉近了人们与名演接触的距离。
我村国恩妈去世时,请来了运城临汾两地的角儿,有王艺华、武俊英、吉有芳、郭泽民、任跟心、兰敬生等,让乡亲们着实过了一把瘾。可惜当时我未能在现场观看,只能从别人滔滔不绝的讲述中,感受演出的精彩。
在大街十字的简易舞台(卡车车厢)上,我有幸看了马建义老师的一段精彩演出。因为去世的老人的女婿在河津剧团工作,所以叫来了当时担任团长的马建义老师。他在现场乐队的伴奏下,唱了一段《三家店》里的秦琼起解。他有点沙哑的乱弹慷慨激昂,原汁原味,颇有十三红老先生之风。“历城公堂戴了桎,不由人怒气冲斗牛……”一曲终了,台下叫好声一片,纷纷请他再来一段,可惜马老师有事在身,匆匆登车而去,留下一连串惋惜的感叹。
坐班戏的乐队虽然缺这少那,但伴奏起来却不含糊,个个满鼓劲。特别是打板的、拉板胡的和吹笛子的,上下左右摇头晃脑,甩着长长的头发,瞪着眼睛或是眯着眼睛,疯疯癫癫,如痴如醉,把观众的目光,从演员身上都吸引过来了。大伙笑着说:“你看他们的头像拨浪鼓一样,都快要摇掉啦!”
记得村里原来闹家戏的老艺人薛丁太大爷去世了,村里几个爱唱戏的,不光在灵前看了坐班戏,而且还亲自上阵表演,为老先生演了几段。有天宝的《三对面》包公唱段,有军庆的《杀狗》曹庄唱段,还有二虎的《金水桥》秦英唱段等。自己人看自己人演戏,更是别有一番趣味。
村里没有盖舞台前,只有一个土台子。每年唱不起大戏,只能唱一些便宜的娃子戏。有一年甚至连娃子戏也请不起了,就请了一班坐班戏。
四周栽几根檩椽,篷布一搭,就成了简陋的舞台。由于缺少人马,不能唱本戏,只唱一些回戏。即便这样,也还省略了将士兵卒和宫娥彩女。比如《金水桥》里,银屏公主押秦英上殿,就只有她母子二人,等到她喊:“校尉!”一旁的乐队赶忙答应:“有!”令人暗暗发笑。但因演员水平不错,所以乡亲们毫不在乎舞台冷清,也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如果说大戏像一道道五味俱全、种类丰富的精美大餐,坐班戏则是一碟碟酸辣爽口的开胃小菜,材料普通,做工简单,却朴实无华,回味无穷……
作者简介:薛文法,自号文墨远驰,河东后稷人氏。运城市作协会员,稷山县作协副秘书长,在省市级报刊及文学平台发表作品6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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