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被世界温柔对待,陌生人

文|巴蛇不想吞象

记录情感、抒情散文、生活小说,愿你的生活也能平凡且充实。

回忆

前几日翻看我的素材笔记时,我无意间瞟到这行潦草的字体,在泛黄的页面上还留有用针头笔戳下的痕迹

——这是我在整理梅姨的老家时无意看到的,也是徘徊良久记下的——

梅姨是在5月份住的院,医生诊断出来是胃癌晚期,我是6月份赶回的乡下,工作忙,实在应付不过来。因为没有事先通知他们,我就先回了一趟老屋。

父亲过世得早,母亲和梅姨住在一起,而那时母亲处在医院照顾梅姨也已有大半个月了。乡下本来就容易起灰,我进门时就感到了一股很重的潮味,因为母亲的房间都搬空了(她在医院),我暂时住在了梅姨的卧室。

推门而入,让我感到最惊奇的是,几平米的小房间里居然摆着一个书柜(梅姨认不得几个字),上面摆着一排泛黄的书。

诺大的房间地面都起了一层薄薄的灰,但当我小心翼翼地靠到床上时,猛然发现那用板木装的书柜却相比依然光滑,而在一堆书的柜脚我看到了一个被揉成团的纸张,上面用劣质的水性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其中最显眼的……

“如果可以,来生我宁愿当个恶人。”

愿我们都会被岁月温柔对待(来生我宁愿当个恶人)(1)

梅姨是在五月份发现的胃癌,但她并不是因为胃疼而发现的。我母亲事后在通话里告诉我,

”你梅姨啊,就是心太善了,5月初村头的老王家办喜酒,天知道什么办头(我们那里的方言,我也不是很懂,大概是运气不好的意思)

你梅姨正好在城里办了点事回来,酒归的客人开车把她给撞了,直接送医院去了,所幸的是乡里的速度都不快,没伤到筋骨,客人硬是要赔钱,她没给收,那人不好意思就拉着梅姨做了个全身检查才查出来的

哎呦,我那时要知道肯定是收了的,你梅姨为了不让我担心(那时我母亲的腿脚不好,晚上赶不到城里的车)硬是拖到了第二天才告诉我,还骗我说是城里的事没办完,要不是我翻她的包,她不晓得要瞒我多久“。

愿我们都会被岁月温柔对待(来生我宁愿当个恶人)(2)

青春——”哦“

梅姨是我母亲那头的二长女,那时农村还兴重男轻女,大儿子要读书,家里的收支应付不过来,就把梅姨给了包身工。

听母亲说,梅姨比她大4岁,正好到了最低的年龄底线,我的外婆也是够狠心的,因为有一说一,包身工不仅节省了家里的食物开销,每个月还多了一笔额外的收入。

我的舅伯就是靠着这笔收入上的大学,全家人(包括梅姨)都以此为骄傲,在那个年代,考上大学可谓是保住了金饭碗,考上的人少之又少。

而转眼间,我母亲要上高中了,那时梅姨的四年”卖身契“也结束了,按理说,女孩是不用上很高的学的,而母亲却坚持的要上,听母亲说,那时她天天跟家里闹,父母拗不过她,就把矛头指向了梅姨。

我母亲现在依旧愧疚,她说她记得清清楚楚,开学的那天,梅姨没说什么,把刚搬回来的行李装好,轻轻地说了声”哦“就离开了,而这一别就又是3年。

我母亲也不负众望地考上了大学,而好事连双,外公因为村里头的贡献,被提拔成了支书(是个头衔,仅负责记录农杂,因为外公的人缘好,便于上头办事),虽是如此,但终于家里头(不需要梅姨了)也供得起我母亲上学了。

梅姨受教育程度低,我外公那时一直想给她说门亲事,梅姨不肯,这事就放着了。但随着梅姨年龄增长,外公还是强行地将她嫁给了村里头的老刘(脖颈有问题,只能歪着头),其实梅姨长得并不丑,我看过她年轻时照片,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有一番姿色,只是……

母亲说当时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她和舅伯都在场,按理说,他们应该帮忙说一两句话的,毕竟是……

母亲永远忘不了梅姨出嫁时眼神里的黯淡

愿我们都会被岁月温柔对待(来生我宁愿当个恶人)(3)

中年——”都这样一辈子了,改不过来了“

在梅姨35岁那年,她老公就离世了,他们没有孩子,或者说是有的,但孩子脑瓜不太聪明(天生智商低下),8岁时给人蒙走了(那个时候乡下还很乱)。

他们的事情还登了报纸,可孩子愣是没找到。

老刘留给了她一套老房子,奈何老刘家的人嫌弃她,把她赶了回来,房子也给他们占了去,还是之后查户口时要回来的。

因为舅伯和母亲都搬到了城里,梅姨一直在小镇里负责外公外婆的照顾以及门口那片茫茫的棉花地。

母亲常怀着愧疚地说,”你梅姨啊,上辈子一定欠了我们什么,这辈子来给我们报恩的“。虽然我不同意她这迂腐的思想,但事实却是让我哑口无言。

我不知道梅姨为什么要如此的帮忙,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从来没有拒绝过。我始终记得当时我母亲要把户口迁到城里,要梅姨去找县里盖个章,梅姨当即就拖着肾结石的身体去了,还是之后母亲问到时,梅姨说漏嘴了才得知的。

梅姨信佛,她有一串"上好"的檀香木的柱子,但很少见她戴过,还记得小时候我住乡下时和梅姨一起睡觉,她总喜欢念念叨叨“善有善报”。

前些天拉着她看电视上的《甄嬛传》时,我还指着华妃说,“姨呀,你什么时候跋扈一下就好了”,她先是一愣,但很快接到“都这样一辈子了,改不过来了”。这句话,我至今记在脑海里。

愿我们都会被岁月温柔对待(来生我宁愿当个恶人)(4)

老年——”要是丫丫这么大,也该回来看看我了……“

4号时我因为老李(老师那篇文章)回家时,恰好看见梅姨坐在她那矮小的床板上念着字,戴着铜锈的老花镜,大声念叨着,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一边看还一边比划着。

看见我来了,赶忙放下手中的书,穿上拖鞋,嘶哑地问道“石头(我的小名),是石头吗”她佝偻着身子,我能清楚地听到拖鞋“兹拉”的声响,

“石头?我给你还煲了鸡汤,凉了要热吗?你小时候总是嚷嚷着要喝的,那时候家里头不好,没给你做。”

我猛地鼻头一酸,我不知道我小时候随口说的一句话竟让梅姨记了这么久,

“愣着干嘛?快过来。”她颤颤巍巍地拿着勺子,往汤锅里够,“要是丫丫这么大,也该回来看看我了……”她小声嘀咕着,但还是被我听到了。

“梅姨,你——”“啊,没事,刚刚熏到眼睛了,你瞧这,不中用了。”

她摆着手,没等我问下去“喝吧。”她坐在旁边,看着我。我赶忙扒拉了一大口,喝了两大碗,冲她咧开嘴笑。

晚上母亲回来的时候,在客厅里喊梅姨“这鸡汤没味啊”“你说说,那这没味,那小子咋不跟我说一声,唉,我这舌头尝不过来了”。

愿我们都会被岁月温柔对待(来生我宁愿当个恶人)(5)

尾声——“如果可以,来生我宁愿当个恶人。”

是尝不过来了,因为她毕竟用她最柔软的舌尖尝过了人生百态。

她放弃了太多,顺从了太多,她用善良对待了她的周遭,周遭却没能给她应有的温柔。

她信佛,用佛做了一辈子的自我欺骗,她的骗术很高明,骗过了我们所有人,却最终没能骗过自己。

我无法想象当她在纸团上写下这些字时候的感受,就像我们棉花小镇里养出来的棉花,那么懂事地生长,最后被硬生生剥去了纤维(棉)、种子(榨油)和茎秆(柴火或养料)。

反倒是那些生长不好的,被遗忘在了地里,他们的种子会在下一次的花季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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