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4岁的陈小春同兄弟谢天华、林晓峰以及同样来自香港的梁汉文、张智霖在湾区引擎深圳的舞台上一起演唱了林子祥于1988年发表的歌曲《真的汉子》。这档《湾区升明月》的中秋晚会，几乎集齐了上世纪80年代、90代和21世纪初如今还在活跃的香港艺人。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曾经那个灿烂辉煌的属于香港娱乐的时代。然而，明眼人看出了假相——林子祥老了，陈小春老了，甚至谢霆锋都老了，他们的身后已经后继无人。那个曾经光芒万丈属于香港娱乐的时代已苍苍暮年。甚至很难想象，它曾如此激烈、深刻地影响过70后、80后两代人。
无论出生在东北，还是湖南江西，每一个70后、80后，大约都与香港影视、娱乐脱不了干系。《新白娘子传奇》、《射雕英雄传》、《原振侠》、《陀枪师姐》、《创世纪》、《刑事侦辑档案》、《苗翠花》……广东的电视台播粤语版，内地的电视台延后半年一年播国语版；张国荣、梅艳芳、周润发、四大天王……是70后、80后的集体偶像。电视剧里摩登和现代的香港，让我们对城市和职业有了最初的想象。
90年代初，距离香港800公里的湘中小镇，通了电，少部分人家里有了电视。电视能收到的台不多，大概三四个。电视上好像每天都在播港台电视剧——剧集是普通话，片尾曲是粤语。后来，又有了录相厅录相厅的外面，每天支着一个小白板，写着当天播放的电影。电影理所当然只有香港电影，带点“颜色”的最受欢迎。录相厅前面，有一个门帘，我记忆中它是电影中的黄昏色，整个录相厅也是电影里的黄昏色。
我的小舅，一个有“XX镇刘德华”之称的潇洒青年。偶尔心情好，会带我们去录相厅看个电影。有一个在录相厅里看到的电影情节一直没被记忆覆盖掉：一个漂亮的女孩被黑老大脱掉衣服、裤子。就在她要全裸时，英雄从天而降，给了她一件皮衣。她被英雄拉着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没有真的露点。
露点的电影当然也有，那才是录相厅赚钱的门道，但那是小舅和表哥们隐秘的快乐，不能带我们分享。
小舅擅长跳霹雳舞和迪斯科。他最会《潇洒走一回》和《开心的马骝》。那是小舅的20岁年代。他给我们看与广州土著摩登女孩恋爱的照片，潇洒地讲：“她让我入赘，我才不干。”
1995年，我趴在我一个堂爷爷的窗口，看完了《大话西游》的结局。堂爷爷去德国留过洋，买了村里第一台家用录相机。放《大话西游》时，他骄傲地从一个盒子里掏出一盘大号磁带，放到录相机里。他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小孩被挤到了外面。我和堂哥，趴在窗台上，透过窗帘，看夕阳武士对女孩说：“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当年，我很疑惑夕阳武士和像狗的猴子的关系，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夕阳武士明明不喜欢墙头上漂亮的女孩，下一秒还会把她抱在怀里。
那一年，《大话西游》还是周星驰的败绩之一，距离它成为神剧还要再过两年。
又一年，我追完了《创世纪》，那可能是我人生当中追过的最长的电视剧。另一年暑假，我躲在我妹背后，又怕又爱地看完了《我和僵尸有个约会》。爸爸买的碟片《怪侠一枝梅》、《开心鬼》循环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很长时间里，我固执地认为世界上再找不出比洪欣更漂亮的女人。
明明当年，每一个香港电影、电视剧里的女人都明艳动人。洪欣、张敏、李嘉欣、郭可盈、王祖贤、关咏荷、邱淑贞……如此多风格迥异的大美人为何齐齐出现在90年代，我至今没有想明白。
在“Yes,Sir”、“你有权保持沉默”、“做人最紧要系开心”的香港影视剧里，我们都长大了。
对门家姐姐，喜欢每个假期给我们当小老师，用蹩脚粤语教我们唱《千千阙歌》、《护花使者》。她说，她一定要嫁给广东人或者香港人。后来，她果真嫁给了一个长得又帅又很顾家讲粤语的中山本地人。
年轻的小舅在谈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后，选择了隔壁村的村花。在折腾了一个又一个事业后，变成了欠了一屁股债的落魄50岁 中老年人。
许多年以后，我已经找不到大舅在他自己开的档口捡到的那本1992年出版的香港《娱乐周刊》。那里面说陈雨生死了，王菲还叫王靖雯。
时间更改了每个人的命运之轮，也湮没了香港文化璀璨的光彩。张智霖、蔡少芬、陈小春，一个个我们曾经熟悉的剧中人，纷纷开启了“北上之路”。《无间道》后，香港影视再无香港。
直到今时，才恍然觉得，我们这一代曾度过了那么幸福的童年和少年。香港影视和娱乐，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社会，替我们探究了灰暗交替的人性，带我们领略了错综复杂的人生。彼时江湖尚在，侠士仍存。看电视不必纠结人物三观，无需探讨立场对错；说话不必开口主义，亦不惧意见相左。人性可以复杂，可以灰暗，不必黑白对立。
香港影视失去了，我们也失去了。结局早就注定。
1996年，陈小春、谢天华、林晓峰一起演了一部电影叫《古惑仔》，陈小春是迷倒万千兄弟的山鸡哥。
2021年，他们叫“大湾区兄弟”。奥特曼也下架了。
有一天，我起床发现，
无论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
世界还是一样地运作
发生了的事情 也没有办法改变
既然如此
执着任何事情，都没有什么用了
——《无间道》台词
所以，也不必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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