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哥四个,我是老大。

我住在南方某市,是个"退休老干部"。

我们家哥四个。我和兄弟老三与九十高龄的老娘往在一起。老三负责买菜做饭,我负责照顾老娘的生活起居。

鲁西故事原创(蔡沙弟纪实文学)(1)

1965年全家福

昨天是正月初六,是一年中放假时间最长、人生意义最重要、腸胃负担最重、人最累却又最不舍离去的一个节日: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当然这仅指的是城里。

在乡间,眼下正是酒至半酣,人尚熏然,大戏尚未开演:舞龙狮、採莲船、观灯会、闹元宵等等好戏热闹尚在后头!不折腾个人累得半死,荷包空空如也,人们也不会放过这节日的。

吃过晚餐,正在厨房收拾,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探头一看,是老三一家三口利用假期去云南旅游归来了。

老三会生活啊!一年里任何的一个假期,那怕只有三两天的时间,也必两口子带着上高中的儿子出门旅游一番。有时时间來不及出远门出国玩不成,找个不远处的县城,看看黄黄的油菜花,或去大棚里摘几个激素催红的草莓,再不济三两百公里处自驾跑去,三角裤一穿男男女女泡泡温泉也是愜意的。有时他也劝我出门玩玩。我说,报纸上说,哪有那么多的温泉啊!全是TM不法奸商几百米开外修个锅炉通上埋在地下的管子灌出来的热水!老三不信,说真有硫磺味儿。他当过兵,硫磺味儿一闻即知。我说你别说是当过兵,你就是长一狗鼻子也沒用。硫磺味儿还不简单,搞点火药稀释一下灌进去比真温泉硫磺味还浓。

管那个呢?老三说,热水一泡,晕晕呼呼,三点式的美女丰乳肥臀在你眼前晃悠,多滋润啊!那是!反正人家比洒家是会生活啊!

春节与友人在手机上相互拜年聊天,聊的什么内容几天功夫也就忘的差不多了,但他其中那句"老大,你落伍了"的评语可着实让我心里几天的不得劲儿。

我用力甩甩手上洗碗沾上的油水,在滿是油烟的厨房里四下浏览了一下:这里就是我从初一到初六战斗的岗位!心里不禁发出一声叹息:你不落伍谁落伍?不服不行啊!老大!

晚间我腰上別个计步器,在小区院子里的道路上转圈子,什么也不想,只盼着肚子里的小腸大腸转快点儿,把我胃里填塞的鸡鸭鱼肉赶紧着消化消化,过的个什么年啊?连日来放屁都格外臭些。

年三十晚上吃"团年饭",因为平常做饭下厨的老三出门去旅游了,原来我提出就在餐馆包上一桌,管他吃得好与坏贵不贵呢,重要是家里人围坐一起,说说笑笑,团聚一下,如今这年月谁还计较这一顿饭啊?!可老四別別扭扭不同意,说在餐馆里吃沒意思,体会不出春节的节日氛围,一年里这饭馆还沒吃够啊?春节就是要一家人热热闹闹在家里团聚!餐馆毕竟不是家啊!

妈妈这老太太不一般,就好个热闹。一听就投了老四的赞成票。

我不得不说这小子说的也有点儿道理,但年饭可不是一般的聚会,那八道冷盘十个热菜两个火锅的,做起来太麻烦了,太累人……。他说,大哥这不用你操心,还象去年一样,我来下厨掌勺,所需菜品也不要你们买,三十的早上我开车回来,需要的东西我一车就全装来了。他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一张纸递给我说:“这是我写的菜谱,大哥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增啊减的。”我一看上面写着什么糖醋里脊、松鼠桂鱼、梅菜扣肉、将军大肘、四喜丸子……七里八里一大堆。别说生的做熟,光背这菜名也是点儿本事。

弟兄四个,我为长兄,从小就是下面三个兄弟当火头军。要说厨艺,我这三个弟弟可以开三家风格各异的餐馆,还包赚不赔。

我呢,我是嘛也不会只会吃。我心里明白,会吃你是一美食家也行啊!我整个一肉食动物,是肉就行,管你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咸淡不惧,肥瘦皆宜,入口即化,会吃,能吃,吃嘛嘛香,肠胃还特好,炼钢炉似的。

我看老四铁了心的要操刀掌勺,也只有点头同意。

"但你可不能象去年似的,"我说。"炒了一大堆菜,结果你们也沒吃多少,饭后一拍屁股全走了。害得我一人春节天天在家吃剩菜。"

我是退休干部有文化的人,我可知道剩菜反复加热是会生成亚硝酸盐的,而亚硝酸盐可是会导致癌症的。

癌~谁特么不怕呀?!

"剩菜你别吃呀,"老四嗓门挺大,"倒了不就完了"。

好傢伙!倒掉?!那可都是鸡鸭鱼肉高蛋白呀!我可是从毛主席吃碗红烧肉都是"打牙祭"的六零年过來的人,我能忘本忘成哪样吗?

"哪总比得癌症强吧?!"老四说。嗯……,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本帐可真难算啊!

大年三十大清早,老四开车回了家。大包小袋厨房摊了一地。"这都是些什么呀?"我问。光看着我都有点发怵。

老四指着地上的塑料袋说这是牛肉、这是羊肉、这是猪肚这是牛筋,这是大虾、这是活鱼……。

老四边指点边"啪啪"抖开一条新买的围裙穿上系好,两只新袖套刷刷戴得整齐,还有一顶厨师的白帽歪歪地扣在头上,转身取过菜刀在磨刀石上"蹭蹭"磨了两下,然后用拇指试试刀锋,活脱一个五星级酒店大厨模样。

老四的举动感动了我。我是个老大,一年里尽吃闲饭了,这时刻也该图点儿表现了。我主动请战,"老四,你说,我干点儿什么吧?"他把刀放在案板上,回头看看我。"你?"他鼓着腮帮子思忖着。最后來了句"你说你会干什么吧?"嘿!真是小看人啊!我对他说,"如今的你大哥可不是当年的你大哥了。这兩年我在家陪老娘,也是练出了不少絕活儿,什么下个面条煮个饺子,炒个白菜煮个稀饭我也是行家里手……。"老四打断我。"那行。"他说,"你就帮着剥剥大蒜吧,今天菜多用的蒜也多……。"

我还真不嫌大材小用。于是也找出条围裙系上,找出一副袖套戴上,正而八经地剝起蒜来。

不大会儿门铃响了,是我那几个表妹带着家人来了。

在我们这个大家族老一辈人中就我妈岁数最大了,几个表妹年节都是来这里团聚。她们进门手上也都是拎着大包小盒,见我在厨房一副打虎的架势,就立刻大笑着说:不是四哥今天掌勺吗?怎么大哥也在忙活呀?这可真少见。

我说:那么一大桌菜,光你四哥行吗?再说这吃年饭不比寻常,怎么着我这当大哥的也得西藏人穿皮祆,露一手给你们看看呀!大家哈哈笑了一場。

妈妈就是期盼着人多热闹,看见从门外往屋里进人就高兴。好象还觉着不够,又是让我将电视机打开,找着唱歌跳舞的频道,声音再开大点儿……。又是一个劲儿地动员大家吃桌上摆放的各种水果、瓜子花生。

几个表妹连蒜也不让我剥了,说厨房容不下这么多人,干脆大哥你还是去电脑上下棋得了。这时恰好门铃又陆续响起来了。我去开门,先进来的是从深圳开车赶回来的老四的儿子、儿媳,后头跟着老二的一家人,紧接着是我的儿子和儿媳。本来就洋溢着欢声笑语的房子里立刻让欢乐爆棚,说笑声、招呼声夾杂着电视里的喧嚣透过墙壁,穿过门窗的缝隙,撒开欢地扑向室外早春的世界。

好傢伙!我数了一下,整整二十一口!这就是"年"啊!这就是让华夏儿女生生不息、无比惦念、无法割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开年第一天就开始盼望着的"过年"啊!

该回来的都回來了,不该回來的也回来了。老四的儿子媳妇带回來两条狗,我的儿媳带回来一条狗。我一向对养宠物狗心存抵触。那绵延不绝流淌在嘴边的哈拉子,那滿屋子随风飘逸,令我这过敏性鼻炎患者心存畏惧的狗毛,那一泡分十几次朝外挤的、滿世界留下生命痕迹的狗尿,以及社区小路边不小心就踩一脚的臭狗屎,真是令我对它想说个"爱"字不容易。

鲁西故事原创(蔡沙弟纪实文学)(2)

三狗相见,那叫一个热闹!狗在人的腿间钻来钻去,狗叫声应和着人的说笑。我突然想起今年是狗年,三狗闹春!好兆头啊!心里也就稍许释然了。

年轻人一进家门,就张罗着在门上贴对联,在窗户上贴"喜"字儿。又将大大小小几个花瓶找出來洗干净,插上买回的各式鲜花,这儿摆一瓶,那儿摆一瓶。七七八八一折腾,屋子里的节日气氛立即又增添了几分。

中午饭基本就凑合了,将大蛋糕切了一人吃了一块。又煮了一大锅饺子盛在几个大盘子里搁在桌上,谁想吃就吃上几个。

晚上吃年饭,中午肚子得留出地儿。

滿屋子烘烘然的热闹劲儿感染了老太君,她一会儿东边聊几句,一会儿西边插句嘴。我过去对她说,您可不能象我们似的这么图热闹,中午您怎么也得上床眯糊会儿,九十多的人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老太太不乐意只翻我的白眼儿。可我是家中长子是朝中忠臣啊!该说的话必须得说。大家也七嘴八舌一齐劝,老太太只得进屋去躺床上。我要给她关上门,她说:別关门,我躺会儿就起来了。我只有将门虚掩着,招呼众人声音小点儿。

要说咱中国人过春节,年味儿最浓的非各家的厨房莫属了!好傢伙,老四手持锅铲,就如同张飞立在长坂坡当阳桥上似的,怒目环睁,气吞山河!抽油烟机呼呼作响,水池里肥鱼跳动,剁肉馅的砧板响成一片,剥葱捣蒜的手忙脚乱。

我站在老四身后,轻声地对他说,你这是何苦呢?本來按我说的在餐馆包一桌多好,大过年的,受这个累。

老四突然转过身面向我义正词严,"春节是中国人民的传统节日,一年就这么一次。只要全家人吃好了,我一个人情愿受点儿累"!

我们哥儿四个兄弟之间最不缺的就是幽默调侃。

好嘛!这哪儿是我的小兄弟啊?整个一个"红灯记"里的李玉和嘛!

我还想再说点儿什么,突然他一声断喝:"快走开!锅要烧红了!"

欢娱恨更短,寂莫嫌时长。

眨眼之间下午五点多了,老四在厨房一声吆喝:大哥!最后一个菜了,快做准备!

我人虽退休但手脚之麻利仍不减当年。煎炒烹炸咱差点儿,但出点儿蛮力,打个下手那也是一条好汉。瞬间我就将餐桌铺上了一次性的桌布,碗筷摆布齐整,饮料酸奶可乐依次环伺桌旁。那边表妹憋的脸通红,楞是对付不了葡萄酒的瓶塞子,我接过来"怦!"的一下即大功告成。我将准备多时的茅台酒也打开瓶盖,先故意洒点在桌上,然后用手抹开,立即的空气中滿是醇酒的清香。

我先扶老太君在上座坐好,其他人再依次入席。

鲁西故事原创(蔡沙弟纪实文学)(3)

美味佳肴一道道菜式鱼贯而出,置于桌上。那真是:莫道瑶池有珍馐,人间过年也喷香。天上个个探头看,馋坏东海老龙王。

我正准备发表点儿祝酒词,脫掉大厨行头的老四拦住我。"慢着,"他说,"差点儿忘了件大事。"只见他站在椅子上,高高举起手机对着酒席,哒哒哒不同角度连照了好几张像片。那个得意劲儿,就象画家面对着自己刚完成的一件力作。我们见状也纷纷效仿。只要是吃个什么七荤八素的就拿手机立即拍上,然后公告天下,已成今日时尚。几个表妹更性急,还沒坐下就嚷嚷,已发朋友圈了。

第一杯酒当然是祝老太君万寿无疆!大家纷纷举杯,连表妹三岁的小儿子也作腔作势地和老人家碰了个杯。老娘高兴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她老人家高兴我们众人就高兴,一家人纷纷互相碰杯敬酒,边吃边聊边互相搂着拍照记录下这欢快的时刻。

老四的厨艺真是沒的说,菜肴色香味俱佳,堪比正规餐馆。但再好吃的菜也架不住人的肚皮有限。虽然众人杯箸不停,但我总觉着桌上的菜份未减。我不停地吆喝着:別光顾着说话呀!吃菜,吃菜。但这个称在減肥,那个怕血糖升上来。我也一个样,我也怕三高呀!嘴巴上说得热闹,真正穿腸入肚的也就十分有限。

吃着、说笑着,团年饭就在这样的一种轻松懒散的状况下慢慢进入了尾声。先离席的已坐沙发上去玩手机了,后面的人也无心恋战。几个表妹站起身,问我剩下的菜怎么办?我打眼一看,好嘛!好多部队都未曾动过就成建制的扔那儿了。比如那一对肥硕的"紅烧将军蹄膀",肥而不腻,晶亮油光,几乎上桌就未动过,也一下沦入剩菜之列。这可是在许多重大場合也属"硬菜"中的"狠菜"啊!还有"梅菜扣肉"、"油湯淋鸡",也损伤不多。我说,干脆打包你们带走吧。但人人皆摇头摆手,这个说"油太重",那个说"要出门"。我目光如炬怒视老四,他一扭头躲平台上去抽烟了。

半个时辰后,人已走尽,只有我陪着老娘和一桌剩菜陪着我们。

我瞪着眼前的"将军肘子",顾名思义,彼时是要当上将军的人才可一尝的美味啊!如今托改革开放,时代前进之福,我们这平常人家也可享用了,而且还嫌之油腻,弃如敝履。可纵然如此,我也不忍将你和那些白菜帮子、骨头渣滓一起扔在垃圾箱里呀!

从初一至初六,除了每顿給老娘炒个青菜外,我几乎都是打开冰箱取出剩菜回锅加热后食用。六天假期吃了六天剩菜。我几乎就差与老四隔空喊话:你对我有意见就明说嘛!

亚硝酸盐是成倍地口服了,老天爷如心痛我这节俭的人,就请千万保佑我別得上癌症。

我掏出身上的计步器,才走了三千多步,赶紧走,走快点儿!让肚子里的大腸小腸都动起来,把一肚子的鸡鸭鱼肉都早点儿消化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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