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宠妃【花青雪】
正值初夏,天光微烈。
尚有些焦躁的炎热,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之上,人群簇拥,莫名令人有些烦躁。
帝都城西,一队气势凛冽的银甲侍卫正无声地立在城门口,安静地整装待发。
“殿下!”
一名银盔银甲,手中握着一把长剑的英俊青年越过了几个点头哈腰的城门官,并命人将那些好奇地看过来的百姓都驱散,这才快步走到了正安静无声地隐藏在城门阴影之下的一名玄衣青年身边。他英俊的嘴角微微抿起,露出几分凝重,垂着头,似乎不敢和那安静得令人心生恐惧的青年对视,只是恭敬地说道,“属下打听清楚了,那叛徒,确实刚刚才从西门出了帝都!”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只感到周围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压抑的氛围几乎令他不敢呼吸。
“殿下?”他小心翼翼地去看那无声的青年。
这青年一身玄衣,腰束玉带,俊美绝伦。一双狭长的眼漠然如同蕴藏着无边的冰雪,就算站在这里,却令人感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当侍卫抬头去打量这青年的神色的时候,却见这俊美得如同刀锋一般凛冽的青年平直地看下来,被那双如同黑曜的眼睛看了一眼,就令他浑身生出无边的冰冷。他不敢再看,只做出了恭敬的表情轻声说道,“请殿下下令!”他自然是要对这青年恭敬的。
皇后嫡出的二皇子晋王,他效忠的主子,怎么可能不恭敬一些。
“追。”
晋王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对这青年的急切并不在意。
然而他那薄红的嘴唇里,却平静地吩咐道,“杀无赦。”
“是!”这青年再次顿了顿,又急忙跟在抬脚就带着众人向着城外走去的晋王低声道,“这叛贼丧心病狂,属下担心若他被殿下追得紧了,丧心病狂之下,会伤到无辜的人。”帝都城外进城出城的百姓无数,正是大白天的,虽城西偏僻,然而城外也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如果晋王一定要对那叛逆穷追不舍,为了保住性命,或许那曾经辜负了晋王信任的叛逆会将路上的百姓作为人质来威胁晋王放手。
晋王虽然冷酷,却从不伤及无辜,并不是会为了达到自己目的就对一条或是很多人命视而不见的无情的人。
这青年一心为主子着想,自然也想到了这里,并且心生愤恨。
“没想到李贵妃的手段竟然这样厉害,咱们晋王府中竟然也混进了她的人!若不是殿下您警醒,只怕来日咱们都得成了孤魂野鬼。”如今朝中正是乾元帝当政,这位帝王的后宫之中妃嫔无数,三千粉黛花团锦簇,然而这无数的妃嫔之中,却有一位李贵妃一枝独秀,艳冠群芳。当李贵妃进宫之后,乾元帝的大半心神都放在了这位美貌无匹的绝代佳人的身上,后宫冷遇,贵妃独宠,除贵妃外少有妃嫔进御。
李贵妃既得盛宠,又为乾元帝诞下了一位皇子,心就大了。
这么十几年,她一直撺掇乾元帝废了如今的皇后封她为皇后,然后叫自己的儿子三皇子魏王为太子。
如果不是皇后有前朝老臣与强势的娘家承恩公府力保元嫡正统,还有两个强悍的儿子赵王与晋王为她撑腰,只怕早就在乾元帝的偏心眼里被废了。
晋王就是皇后的次子,对李贵妃来说,自然也是眼中钉肉中刺。
这一次李贵妃竟然买通了晋王府中的一名侍卫,不知许下了什么好处,引得那侍卫同意为李贵妃做事,暗中对晋王下毒,想要毒杀晋王,用此来打击皇后。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贵妃并不知晋王早年也曾经被人下毒,从那以后对各种毒药都有几分了解,甚至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有人要谋害自己。虽然因那侍卫暴露仓皇逃跑,然而却在惊慌失措中终是说出几句是李贵妃唆使的话来。
一想到这里,这青年心中就微微一跳。
“要不,咱们抓活的?”他对晋王建议。
晋王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
“若这叛贼活着,咱们将他送到陛下面前,这岂不是可以指控贵妃谋害殿下?”
“父皇不会信。”晋王冷淡地拒绝,慢慢地说道,“侍卫本就出自本王府中,说他被贵妃指使下毒,只凭他一张嘴算什么证据。就算他在父皇面前招供,可父皇只会以为是本王在用自己王府侍卫的性命来陷害贵妃。
更何况……”他凉薄的嘴唇微微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平静地说道,“或许,就算父皇知道贵妃做了什么,也不会为本王做主。”说到乾元帝的偏心妃妾,明明是令人感到难受的事情,可是在晋王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却仿佛没有波澜。
仿佛连乾元帝的偏心,都不会令他俊美的容颜有一点的改变。
可是那青年却听得心酸极了。
明明是皇后所出的皇子,尊贵清傲,可是晋王却……
“走吧!”晋王并没有心情去听属下的难过的心事,带着众人上马,一路疾驰向着更远处追去。
烈马狂奔在帝都城外的小路上,四下开始慢慢多出了很多碧绿的树木和矮小的灌木,远远的,有一座座的山峰开始显现,似乎是因为偏离了大路而人烟都罕见。
那青年的脸上露出几分焦急,策马追在玄衣飞扬的晋王的身侧。
“殿下,若再追不到这人,他逃进山里……”
更远处的那群山环抱,茂密的树林层层叠叠,很远都透出了沉重的阴影,这青年显然知道,一个人若是在路上逃窜很容易被追上,可是如果逃进了山中,有地形和无数的茂密的树木的遮挡,无论他怎么逃窜,对于他们来说都成为没有头绪的事情。如果真的变成那样,那么他们恐怕就再也找不到那个竟然为了一点小小的利益就背叛主人的叛徒了。
叛徒不诛杀,君辱臣死,他们这些侍卫还有什么面目保护晋王?!
然而他话音未落,却听到更远处的山脚处,传来了马匹嘶鸣与女子恐惧的尖叫声。
那尖叫声令人感到无比的恐惧,仿佛是见到了令人畏惧的事情,想到那丧心病狂的叛逆,那青年眼中顿时一凛,就在这时感到身边玄衣一闪而过,转眼晋王竟然越过了所有的侍卫策马向着那处尖叫的地方狂奔而去。
“殿下!”这青年作为侍卫,自然飞快地追了上去,却在片刻之后,见到前方的晋王勒马,目光微微诧异地看向不远处了的山脚之下。
俊美绝伦的皇子此刻脸上冰冷消融,竟然露出微微震惊的表情,他端坐马上,就看到前方杂乱被践踏的一丛丛灌木之中,正人仰马翻着几个吓得四处乱爬的青衣仆人,他们似乎被吓破了胆子,竟然只知道自己向远处逃窜,却忘记去保护一侧一辆被一刀劈断了车顶,隐隐露出了两名花容失色,梨花带雨的丫鬟的马车。那马车前方全都被劈碎,露出更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来。
那两个衣裳相似,看起来仿佛是丫鬟的少女尖叫哭嚷,似乎被吓傻了。
然而那尚半片还挂在车顶的轻纱垂落之处,却似乎还安坐着一人,无声无息。
晋王的目光扫过那些惊慌的下人,一双上挑带着几分凛然的凤目,看向的却是这人身前倒在血泊中的人影。
那是一个高大穿着粗糙衣裳的男人,背部朝天,鲜血从他的身下流淌下来,无声无息,似乎已经断了气。
这是想要谋害他的那个叛逆。
可是却死在了这样的场面里。
不知为何,晋王只觉得违和到了极点,忍不住去看那就算有人死在面前,四周都在尖叫,却依旧静谧的那道人影。
淡淡的绿树的碧影之下,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淡淡的叹息,一只素手微微挑起了那片轻纱,缓缓露出了里面的人来。
青衣素雅,一串佛珠系在那雪白的皓腕之间垂落晃动,碧青与雪白交相辉映,露出令人心神动摇的美丽,然而与那象征慈悲的佛珠不同的,是那雪白细腻的另一只素手上,却握着一把镶嵌着各色宝石,刀锋雪亮的一把弯刀。一滴滴的鲜血还在从那弯刀之上滴落,滴落在那有淡淡檀香之气透出来的青衣上,这一刻,青衣与鲜血,佛珠与弯刀,组成了令人感到无比震撼却又生出诡异悸动的画面。
晋王甚至不能从那人身上离开。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缓缓抬起一张雪白的脸,在凛冽的天光之下淡淡一笑。
淡扫蛾眉,却艳色夺目,朱唇勾起,未语先笑,然而那双眼睛却幽深得如同清幽的潭水,黑沉却令人忍不住沉迷。
明明冷艳逼人,然而在婉转一笑时,却又多出几分尘世的多情妩媚。
艳若桃花。
在这一刻,无论是什么,都无法比拟少女眼角风华绝代的笑靥。
“殿下?!”
见晋王仿佛怔住了,他身后的青年快马到了他的身边,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无论是那美艳无双的青衣少女,还是她面前那已经没有了气息的男子,都令人感到震撼。
这青年一转头,就看见晋王的目光沉静地落在那少女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生出了一种非常新奇的感觉,毕竟晋王的冷酷无情不仅是在对付朝中那些和自己相悖的政敌上,就是在女人面前也一向冷酷。虽然晋王生得俊美无比,是不知多少豪门世家贵女心中爱慕的对象,也曾经有贵女为了晋王发誓非他不嫁,然而晋王那双无情的目光却从未落在过任何一个女子的身上。
就仿佛,本该拥有的对女子的喜爱,从晋王的心里全都抹去了。
可是他现在,却会用那样专注的目光看着一个少女。
依旧清冷,可是那清冷之下无声燃烧的灼热,只有身为心腹的自己才能看得出来。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晋王已经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他沉默了片刻,一双修长优美的手握住了缰绳一瞬,方才催动身下的骏马,缓缓来到了这少女的面前。
此刻晋王府的侍卫已经蜂拥而来,先是被这震惊的一幕惊讶了一瞬,之后便将这个不大的车队团团围住,似乎是因为有很多人围拢,那些下人和丫鬟更加畏惧了,只有那少女似乎感兴趣地看了看这些英姿勃勃的银甲侍卫,美艳的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侧头,对那些看起来软弱不堪的下人温声说道,“不必怕,歹人已经死了,这些大人,想必并未心怀歹意。”她的声音平和,仿佛还带着奇妙的优美的韵味。
她似乎在这些下人面前非常有威信,只凭着一句话,那些下人就安静镇定了下来。
之后,这少女仰头,对策马而来,居高临下看来的俊美青年微微一笑。
她的眼睛落在他俊美绝伦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沉迷,只有淡淡的平静。
“小女出身忠靖侯府,今日路遇歹人,得大人相救,万分感激。”
她慢条斯理地用一张雪白的帕子将自己的弯刀擦拭干净,看到那雪亮的锋芒乍现,就露出了几分满意,随意将完全没有一点花纹的帕子丢在一旁,收刀。
带着斑斑血迹的帕子,顺着微风慢慢地飘落在晋王的马前。
“哈?”晋王身边的英俊青年不由呆住了。
怎么是他们救了她呢?
虽然英雄救美是一桩美谈,不过说句良心话,明明是这姑娘自己就宰了狂徒,自己救了自己啊。
他才想说话,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拦住,侧头,就见晋王狭长的凤目之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夺目的光彩,似乎是在重新看待眼前仰头笑容清雅的美艳少女,很久,晋王垂了垂自己的眼,声音有些微冷地说道,“不必客气。”他竟然认下了这少女口中的话语,仿佛方才还真的不是这姑娘一刀就捅死了一个男人似的,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甚至,那张美艳得锋芒毕露的脸上,仿佛还带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见他上道儿,宋明岚方才满意地在心底点了点头。
这世上再没有比她还要倒霉的女子,千里迢迢从那荒凉的深山古寺之中回京,还没有见到自己那群糟心的家人,竟然在路上遇到了凶残的歹人。
那赤红的眼睛,还有疯狂想要杀戮,甚至想将她掳走的样子,和那些下人无能只知道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场面纠缠在一起,就算宋明岚清心寡欲八年,也都觉得自己忍不了了。
有人要冒犯自己的主人的时候,这些下人自己跑了,跑了还有何用?
她不后悔一刀捅死那歹人,毕竟若他不死,看那仓皇逃窜的样子,一定是身上遭了罪不说,身后还有人追击。若她被掳走,若运气好被人救下也就罢了,若是运气不好,或者是被用来当作威胁那些追击之人的人质,更或者……会有更令她万劫不复的下场等着她。甚至……哪怕歹人没有对她做什么,可是一位金尊玉贵却柔弱
无助的闺中少女被男人掳走,只要传出去,她一样儿清白的名声都得毁了。
真那样的话,忠靖侯府里的那几个狠毒的女人,一定很愿意送她去死。
宋明岚不想死,所以,只能自救了。
不过一个闺中小姐一刀就捅死一个大男人也太彪悍了,传出去她同样没有什么好名声,不如给眼前这青年背锅。
虽然宋明岚离京快十年,并不认识这青年到底是谁,然而如此俊美冷傲,浑身上下充满了尊贵气息的青年,身边还有众多英姿勃勃的银甲侍卫簇拥,显然身份不凡。宋明岚眼睛不是瞎的,只凭这青年的清贵孤冷,还有那隐隐的居高临下的目光就知道,这青年久居人上,一言九鼎。这样的青年,必然不会对一个少女有什么不容于世的不同到处传扬,所以她很放心。
当他一口应下,她同样很放心。
因为这样高贵的青年,不屑对一个闺阁女子说谎。
想要拿她如何,难道还用撒谎不成?
“本王萧惊羽。”见她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仿佛对自己信任心安,晋王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瞬。
之后,俊美清贵的青年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他的眼神非常平静冷淡,可是身为他的心腹,身边那青年再次震撼地看到这位殿下的眼底,带着淡淡的期待。
他霍然转向依旧坐在车中,漫不经心看着那几个银甲侍卫拖走了那已经毙命的男人的少女。
莫非……他家殿下是想要知道这少女的名字?
那还不容易啊?
要知道,这半个帝都的豪门贵女都想得到晋王的眷顾,若晋王想知道她们的名字,那她们早就把闺名乳名小字什么的都迫不及待地……
“小女出身忠靖侯府,闺中女孩儿家的名字不好给殿下知道,我姓宋,殿下可唤我宋三。”听到面前这俊美清傲的青年的介绍,宋明岚眼底微微荡起了一丝涟漪。她的眼睛很美,目若秋水,可是那双潋滟的眼下,却仿佛涌动着令人生寒的幽深暗潮。她当然知道晋王萧惊羽,虽然远在古寺之中,可是她并不是不闻世间事,更知道,萧惊羽号称她所在的这个大燕王朝的战神,手握重兵。
就因他手握兵权,因此,就算乾元帝深爱李贵妃,可是却无法动摇皇后和大皇子赵王的地位。
因为乾元帝很畏惧,若自己废了皇后,回头晋王就得给他造个反。
可就算晋王强势,宋明岚也断然没有将自己的闺名告知他的道理。
她没有兴趣和晋王玩儿这种才子佳人,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把戏。
“等等……”见她看似宽和,实则冷淡地拒绝了晋王,然而那含笑又温和的眼神却又令人无法对她生出厌恶,晋王的心腹再一次开口道,“宋小姐……”
这位忠靖侯家的小姐是不是有些不识抬举?
不过,忠靖侯府?
青年的眼神微微一凛,虽然面前少女生得绝色,然而却令他有些防备了。
他记得,忠靖侯夫人,就是李贵妃的亲妹妹。
那么眼前这位口口声声出身忠靖侯府的绝代佳人,她又是……
莫非是美人计?
“你的马车坏了。”在这心腹的眼底带了几分谨慎审视的时候,晋王手握漆黑的马鞭,指了指宋明岚所在的那破碎的马车,他看到这马车其实非常破旧,那青衣秀雅,然而容色无双的少女坐在这车中的时候,仿佛濯濯的明珠跌进了尘埃,哪怕她安之若素,然而见她的车如此简陋陈旧,身边的下人又不堪得不似侯府下人,晋王的眼底就带了几分不悦,只觉得这样的少女竟似被侮辱了一般。
“忠靖侯府日子过不下去了吗?”不然,怎么会连好一点的车都拿不出来。
宋明岚只是笑了笑。
她对自己现在坐什么车完全不感兴趣,她只在意,日后她会坐什么车。
“你的车坏了,又是本王追击的叛逆冲撞了你,本王应该为你负责。”见宋明岚笑而不语,宽和大方的样子,晋王的目光默默地落在她青衣之上的那几点血痕上。
仿佛安静祥和的假象之下,那个妖冶狠毒的女子,才是她的真面目。
更奇异的是,他竟然对那毒辣完全不觉得厌恶,反而觉得心动不已。
甚至,他此刻,还想……
“劳烦殿下的车了。”宋明岚觉得便宜不占白不占,优雅地感激道。
“三小姐?”那两个丫鬟似乎比那些下人更坚强一些,已经扑上来,将宋明岚护在了她们的身后,警惕地看着晋王。
晋王的眼沉了沉。
他挥了挥手,就见身后侍卫转身往帝都而去,显然是去赶车。
“都是本王该做的。”
俊美冰冷的青年淡淡垂了垂浓密的睫羽,在那少女转身安抚丫鬟的瞬间,策马。
大大的马蹄高高扬起,转眼就将那雪白染血的帕子踩在了马蹄之下。
快准狠!
似有所感,宋明岚在这一瞬间霍然回头。
晋王一脸平静冷漠地端坐马上。
除了他身边的心腹嘴角抽搐以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宋明岚虽然觉得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然而却找不出哪里不对,因此回头继续安抚两个丫鬟。
那几个下人知道面前是晋王的侍卫,纷纷变得安静了下来,然而看向宋明岚的目光却充满了畏惧,显然当一位楚楚可怜的少女一刀捅死一个凶徒的时候,就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都觉得心存畏惧。其中有几个下人的目光更是闪烁不已,仿佛还带着别的意味,宋明岚转头就看到了这些下人的目光,心底冷笑两声,侧目去看身边的一个容貌清丽,鹅蛋脸带着几分温柔的丫鬟。
这丫鬟的脸依旧苍白,可是却知道紧紧地将宋明岚掩在自己的身后,抵御旁人的目光。
见到那几个下人的眼神,这丫鬟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严厉了起来!
“若不是晋王殿下来的快,救了三小姐,就凭你们方才竟然舍了主子只顾自己逃命,三小姐就该回去告诉侯爷老太太,请侯爷治你们的死罪!”她声色俱厉地指着那几个大惊失色的下人呵斥道,“主子的命你们都顾不得了,可见你们也不是什么好奴才!忠靖侯府奴才多了去了,要你们这些不忠的东西,简直就是忠靖侯府的耻辱!”她看似呵斥,实则是在威胁这些下人。
如果他们在外面说出什么不中听,比如宋明岚暴虐嗜杀的风声,宋明岚主仆,就一定会将他们不顾宋明岚死活的不忠之事禀告忠靖侯。
到时候,他们的一家子只怕都要被治罪。
“是奴才的错,求三小姐宽恕!”那些下人大惊失色,急忙跪在宋明岚的面前。
“三小姐一向慈悲善良,这一回就饶了你们,只是你们日后,也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那丫鬟继续呵斥。
“何必这样费事。”晋王的那心腹在目睹了自家殿下竟然暗搓搓扣下人家的帕子,英俊的脸上就露出了非常异样的扭曲,他简直在用看神仙一样的目光在看着宋明岚了,此刻见那丫鬟处处维护宋明岚,倒是叫他的眼里也露出了几分好奇,之后见晋王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急忙出言笑着说道,“我们殿下可是英雄救美,如果谁敢说不是我们殿下救的人,那就是在看不起我家殿下,到时候若有流言蜚语,自然有我家殿下去辩驳。”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冷笑,泛着淡淡杀意看着那些震惊的下人,缓缓地说道,“至于背主的奴才,自然都得死!”
如果是手中没有权柄,只是小小一个侯府嫡女的宋明岚说这句话,只怕还会有人心中动摇。
可当时冷酷的晋王说出这样的话,顿时就令这些下人不敢再有一点的三心二意。
想卖了宋三小姐谄媚忠靖侯夫人,也得看看晋王会不会饶了他们啊!
“是。”这些下人纷纷跪下给晋王磕头。
晋王满意地看了自己心腹一眼,声音依旧冰冷,在宋明岚微微挑眉看来的时候,淡淡说道,“你不必怕,有本王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温柔可亲的丫鬟把自家小姐继续往身后塞了塞。
如此不解风情,那晋王的心腹也是开了眼界了,他见晋王看向那丫鬟的目光都能泛起冰碴子了,顿时咳了一声决定自己真正地英雄救美,救这没眼色的丫鬟一条小命儿。然而就在他才张口欲言的时候,就见远处有一架华美精致的小小的车架自帝都轻车而来,不多时,那车架就到了众人的面前,停到了晋王和宋明岚的中间。宋明岚就见这车架虽然不大,然而处处精致,看起来尊贵非常,不由对晋王感激地点了点头。
“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这车虽然华美精致,不过看起来却并不令人觉得奢侈暴发,宋明岚是真的很满意。
若不是遇到晋王,就算她杀了凶徒,可是车架坏了,难道叫她堂堂忠靖侯嫡女徒步走回侯府去?
只怕真的那样儿,忠靖侯府里该有人幸灾乐祸了。
想到忠靖侯府的乱七八糟,宋明岚的目光就微微一黯。
她虽然是忠靖侯嫡女,身份贵重,在帝都之中也可以被称作侯府贵女,然而却生来命苦,生而丧母。
忠靖侯死了发妻不过一个月,自己的嫡女尚在襁褓之中,就迫不及待地续弦娶了如今的忠靖侯夫人李氏,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忠靖侯本就不喜宋明岚的母亲,自然不会对她留下的这个女儿有多么的上心,因此一直都十分冷待,不仅对宋明岚冷淡,甚至连宋明岚的同母兄长,自己的长子宋明河同样十分厌弃,在宋明河只有十五岁的时候就借口好男儿都要自己去搏前程,不能依靠家族的势力,被赶去边关。
从此宋明河就少有书信回来,当忠靖侯夫人接连诞下了忠靖侯的次子宋明枫与次女宋明月之后,宋明河兄妹就更成为忠靖侯夫人的眼中钉。
宋明河在边关玩儿命,忠靖侯夫人又借口忠靖侯太夫人身体不好,命宋明岚隐居深山佛寺,日日为太夫人跪经。
这一跪,就是八年。
想到这里,宋明岚纤细的手,就慢慢地环绕着自己雪白皓腕间的碧青佛珠。
就算被遗忘在深山之中,每日暮鼓晨钟清淡度日,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担忧过忠靖侯府会把自己忘记。
就算忠靖侯夫人再忌惮自己,可宋明岚却依旧知道,总有一日,忠靖侯夫人会捏着鼻子,哪怕再不情愿,也会把自己妥妥当当地迎接回帝都来。所以她一向在古寺之中修身养性,安稳度日,甚至也用自己跪经礼佛的八年,成全了自己为自己祖母安泰的孝顺名声,还有……
不会叫忠靖侯夫人在自己幼年没有能力反抗的时候,对自己下手的机会。
如今,她长大了。
当年的仇怨,她母亲的,她大哥宋明河的,还有她自己的,都该叫李氏一点一滴全都加倍奉还了。
明明灭灭的光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汇聚,之后散去,化作潋滟的春水,化作了柔软的春风。
美艳无双的少女,此刻的笑容贞静柔和。
她再三对垂目看着自己的晋王道谢,毫不客气地上了这华美的车架,命一名下人提前去忠靖侯府送信叫府里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回府,这才命人启程。
只是晋王总是令宋明岚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当车轮滚滚开始滚动向前,宋明岚忍不住抬起手挑起了一侧的柔软的碧青色薄纱的车辆向身后看去,就见无数的银甲侍卫将方才那发生了冲撞的地方团团围住,而那高居马上的青年,此刻正跳下马,弯下了尊贵挺拔的身体仿佛从地上捡起了什么。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异样,却转眼就将这份异样抛在脑后,放下了帘子。
“三小姐,您没事儿吧?”
一旁,那鹅蛋脸一脸温柔的丫鬟眼里尚带着几分惊魂未定,低声说道。
宋明岚笑了笑,微微摇头,漫不经心地说道,“山中的野兽比起那狂徒,岂不是更加凶悍恐怖?那时我可没见你们这样畏惧过。惠心,在山中清修八年,难道你的胆子都修没了不成?”那深山老林中的古寺确实清幽,可是在深山之中,自然有无数的野兽,狼虎之类也并不罕见,宋明岚在山中久了,和自己的两个陪着自己忍耐清冷寂寞的丫鬟也曾经猎杀过一些野兽。
不过野兽到底不是活人,这两个丫鬟也确实在这八年很少见到外人。
“是奴婢的错。”惠心急忙低声说道。
一旁的另一个颜色俏丽,带了几分精明厉害的丫头也羞愧地说道,“珍珠也错了。”
“日后见得多了,你们就不怕了。”宋明岚念旧,对陪伴自己八年岁月一直尽心尽力的丫鬟自然十分宽容,并不在意。
她顿了顿,方才摸着衣袖之下的弯刀,眯了眯自己的眼睛。
“侯爷这回接小姐回来,是不是,是不是想念小姐了?”珍珠见宋明岚目光沉思,忍不住带着几分欢愉地拍手笑着叫道,“小姐花朵儿一样的年纪美貌,怎么能凋零在那种深山老林里?叫我说,侯爷这回接了小姐,心底一定是还有小姐的,到时候小姐一定也会还有好姻缘!”她眼底带了几分憧憬,见宋明岚笑而不语,就低声说道,“若三小姐嫁得好,夫人,夫人在天之灵也会开心的。”
“说起来,小姐也十七了,再不嫁人,也实在是……”惠心顿时忧心忡忡。
那些豪门贵女,大多十五六就成亲定亲,有了人家就有了往后的归宿。
可是前两年明明宋明岚花期已到,可是忠靖侯府里完全没有动静,仿佛真的要叫宋明岚一辈子在古寺之中自生自灭。
她们这两个忠心的丫鬟,自然忧心忡忡,日夜向佛祖祈祷,希望忠靖侯千万不要忘记自家的小姐。
如今……自家小姐算是苦尽甘来了。
惠心的忧心,宋明岚并未放在心上。
她清修八年,对这些看得很淡。
世间男子多薄幸,一旦命不好所托非人,遇到她父亲忠靖侯那种混账东西,为了个别处的女人能回头气死才给自己生了女儿的发妻的,那死得岂不是很冤枉?
若她,只会叫男人为她去死!
目光敛了敛,她却并不准备叫惠心知道自己的心事,叫这个一心护主的丫鬟为自己而整日里担心,此刻卷起了长长的云袖,就见自己手中的弯刀闪过一抹锋芒,她目光之中露出一丝温和,轻轻地摸着这弯刀低声说道,“父亲那儿,哪里会在意我?唯一在意我的,愿意继续保护我的,或许,只有大哥了。”早前宋明河虽然远在边关,然而却时常有消息和给自己的东西来。
不是宋明河为自己处处打点,保护自己,自己早就被山上的野兽吃了也说不定。
“大爷在外也很多年了。”前头忠靖侯夫人留下了忠靖侯长子宋明河与嫡女宋明岚,惠心从小服侍宋明岚,自然对宋明河也十分关切。
她想了想,方才带了几分担忧地说道,“说起来,大爷上回来信儿还是大半年前,说是边关起了战事,之后就一直杳无音信,小姐,您说大爷处,咱们是不是求侯爷去问问大爷是否平安?”作为护主的丫鬟,哪怕惠心装作懵懂,却也知道,在这忠靖侯府之中,自家小姐能指望的并不是父亲忠靖侯,而是她的兄长宋明河。若宋明河在边关有个好歹,那吃人的侯府里,只怕也没有自家小姐的活路了。
她紧张得美丽的脸微微发白。
宋明岚的目中罕见地露出淡淡的哀色。
打从宋明河没有了消息,说是边关战火猛烈,她就一直虔诚地跪在佛前,祈求自己兄长的平安。
她诚心至此,只求漫天神佛能拨冗看自己一眼,成全自己小小的愿望。
她也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宋明河与她这前半生都太过坎坷,日后的人生,总该顺遂。
口中轻叹一声,她慢慢地捻动雪白的皓腕间那串微微被摩挲得发亮的佛珠,许久不语。似乎知道自己冲撞了她的心事,惠心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懊悔,急忙和珍珠闭口不言,这华丽的车架之中一时陷入了安静,车轮滚滚,穿过了帝都的城门,一路静静地向着忠靖侯府而去。直到车微微地颤动之后停了下来,几个点头哈腰的下人毕恭毕敬地挑起了华美的珠帘,宋明岚端坐车上,向外看去。
巍巍峨峨的侯府,朱漆的大门,雕琢得十分精致的飞檐,还有那气势恢宏的一块匾额。
忠靖侯府。
此刻大门无声地敞开,有好奇的下人正在门口探头探脑。
除此之外,却冷清得厉害。
哪怕宋明岚早就命人通知侯府自己的回归,可是忠靖侯府却完全没有一点的动静与回应,仿佛忠靖侯嫡女回府之事,在他们的心中完全不算什么。就仿佛那八年的时光,也从未叫他们对自己有一点的怜惜和动容。他们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开了门,叫她进去就算了,除此以外,再想要什么就是不可能的了。甚至在这个时候,连一个身份重要些的管事婆子都不见,将宋明岚轻贱到了极点。
“三小姐?!”
惠心早前还对忠靖侯有一点期待,可是看到这样的下马威,眼眶忍不住红了。
但凡忠靖侯对宋明岚还有一点的疼爱,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侯府中人这样轻贱宋明岚。
“停车。”
见那几个下人正要赶着车进门,宋明岚淡淡地吩咐。
她若是这样毫无尊严地进门,日后在侯府之中就彻底站不住脚了。
一个能被这样无视还忍气吞声的小姐,就算是忠靖侯嫡女,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侯府下人一向都是踩低捧高的货色,她今日若夹着尾巴进门,回头不必那些侯府的主子,只这些下人就能把她踩到尘土里去。能想出这样杀人不见血的主意的,只怕就是她的那位好继母忠靖侯夫人李氏了。
那女人脸上摆出一副疼爱前头原配留下的儿女的嘴脸,口蜜腹剑,干出来的事儿却步步都能将人逼死。
可是她莫非是当年那个无力反抗的宋明岚吗?
宋明岚殷红的嘴角,在这个时候微微勾起。
真是打了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她离家八年,正想立威的时候,李氏就这样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就在这里等着。”她在那几个下人诧异的目光里,噙着一抹莫名的笑意,温煦地说道。
她的笑容谦和柔软,又带着淡淡的清澈,偏又生得极致的美艳,刹那的容光令人失神。
“可是……”忠靖侯府乃是百年世家,这样的世家自然是坐落在富贵至极之处,前后左右皆是豪门望族,来来往往的人也都是有身份的人,这宋明岚回了侯府却不进门,就坐在华丽的车中不动,叫那些豪门中人看到,难免会有很多的疑惑和猜忌传出来。至少短短时间,惠心就见有几个别家的下人在一旁探头探脑,显然对忠靖侯府门前这怪异的场面十分好奇的样子。
惠心忍不住想要劝谏宋明岚。
本就没有根基,可不好这样继续折腾。
若有人因宋明岚非议忠靖侯府,那忠靖侯只怕心中会更加厌恶宋明岚了。
“难道更丢人的是我不成?”宋明岚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
堂堂忠靖侯嫡女离家八年却不进侯府,她宋明岚固然丢脸,可是更丢脸的莫非不是忠靖侯府?
忠靖侯夫人一念之私,却令整个忠靖侯府的门楣都要跟着被折辱,想必现在在忠靖侯太夫人面前,很不好过吧?
“侯爷该恼了。”惠心忧心忡忡地说道。
“就是叫他恼了,才有人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将我迎入侯府,叫所有人都知道,忠靖侯嫡女,不是什么下贱种子都可以轻视!”
宋明岚话音未落,果然,就见那正对着敞开的朱红大门之中,飞快地奔出了浩浩荡荡的丫鬟婆子,只看那身上的穿戴与首饰,就知道这些丫鬟婆子相当得宠,她们此刻看向宋明岚的目光隐隐带着几分怨愤,然而却似乎又带了几分小心,当首的一个看起来很有身份的婆子脸上挤出了一个恭敬的笑容,伸手弯腰低声说道,“奴婢恭迎三小姐回府。”她伸着手,等着宋明岚扶着自己的手下车。
虽然宋明岚是忠靖侯嫡女,然而忠靖侯太夫人膝下共有三子,除了长子忠靖侯之外,另有宋二老爷和宋三老爷都在侯府之中并未分家。因此与宋明岚同辈的姐妹之间序齿,她行三,阖府当年都称一声宋三小姐。此刻宋明岚见这婆子总算露出几分恭顺,还知道伸手叫自己搀扶她,却继续淡淡地笑着,由着这脸色带着几分不甘的婆子就在自己面前艰难地弯着腰。
她依旧不动。
此刻忠靖侯府门前更加引人注目了。
又是华美的车架,又是浩浩荡荡迎出来的丫鬟婆子的……
“三小姐,老太太在府里等着您呢。”那婆子等了很久却等不来宋明岚的回应,忍不住低声威胁。
叫祖母等着自己,这三小姐的谱儿也忒大了。
“祖母处,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宋明岚岿然不动,就坐在华车之中,这漫不经心的样子顿时就叫那婆子冒了汗了,她可算知道这位三小姐不好惹了,可是这三小姐到底想做什么?莫非还想叫老太太太太全都出来迎接她不成?她暗中对身后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见那丫鬟脸色惨白地飞奔回了侯府,这才赔笑与宋明岚说着软话,低声说道,“三小姐见谅,原是今日不巧,罗国公府的老太君过府与老太太叙旧,那位身份尊贵,因此老太太才……”
仿佛是觉出宋明岚不是一个好性儿的,这婆子的声音中都少了几分轻慢。
“太太也忙着?”这里的太太,说的就是忠靖侯夫人李氏了。
好么,这莫非是想叫太太亲自出来迎接她的意思?
这婆子顿时就抹了一把汗。
然而若继母出来迎接继女,那也太掉价了,更何况谁不知道忠靖侯夫人不喜继女呢?
这婆子就急忙笑着说道,“太太也忙着……”
“再忙,莫非还来不及出来接离家八年的女儿回家?”宋明岚的声音清越文雅,然而在这漫漫长街之上,却仿佛清透得清晰清冽,声音从容地温声叹息道,“都说太太疼爱小辈,只是为何这份疼爱,却并没有惠及在本小姐的身上呢?说起来,难道我不是父亲的女儿?当年太太入门怎么说的,将我视若亲女,真心疼爱。当年誓言言犹在耳,如今却冷漠如斯,将我拒之门外。所谓慈母心肠,真是令人齿冷。”
一声叹息,与那绝色少女的黯然神伤,令周遭议论纷纷。
宋明岚擦了擦眼角,掩饰着嘴角微微勾起的戏谑的弧度。
反正也是顺手的事儿。
宋三小姐觉得自己可以帮忠靖侯夫人撕一撕慈母的脸皮了。
事实证明,宋三小姐撕得很成功。
就在她慵懒而悠然地坐在车中的时候,侯府门口,再次出现了匆匆的人影。
这一次,是一位年纪仿佛在十五六岁,生得闭月羞花的少女匆匆而来。这少女脚下轻盈,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委屈和慌乱,快步走到门口看到宋明岚漫不经心地拿一双春水潋滟的眼看来,少女一双美丽的眼睛里顿时生出晶莹的泪水,上前就对宋明岚福了福低声说道,“见过三姐姐!”她猛地仰起头,在宋明岚微笑的目光里柔柔弱弱地辩解道,“母亲其实是病了,明明想要接三姐姐进门,只是起不来身,因此叫妹妹过来,万万不能伤了姐姐的心。”
她的声音柔弱而可怜,映衬着美丽的容貌,果然令人心生怜惜。
远处就有人觉得……
或许这位端坐车中的美艳小姐,是不是有些太过咄咄逼人了?
“是吗?”宋明岚微微一笑。
她居高临下,从车上俯身看着面前的少女。
柔弱的美丽,精致的眉眼儿,怯生生的羸弱的风情,这少女虽然与自己的容貌完全没有相似,然而却同样是一位极美丽,或许会令人感到心生爱怜,想要保护她的柔弱佳人。
她的目光在这少女那桃花织锦,绣着层层叠叠的盛开的桃花,将她映衬得多了几分娇艳的束腰及地长裙上划过,露在这少女发间摇曳晃动的那一只凤凰吐珠的珍珠步摇上一瞬,只觉得满目的珠光宝气,却只叫她笑着,在这少女警惕的目光里整了整她头上的华美步摇,温和地说道,“四妹妹……”她顿了顿,含笑的眼睛里却有淡淡的冰冷之色划过,声音清越地说道,“桃花色的衣裳,还是配红宝来得明艳活泼些,你说呢?”
“什么?”这少女没有想到她的话竟然叫自己完全听不懂,迷惑地看了宋明岚一眼。
宋明岚红润的嘴唇微微勾起。
见她似乎看不起自己的样子,这少女眼里闪过一丝恨意,之后化作更加楚楚可怜的涟漪,在宋明岚靠近自己的时候越发柔弱地高声说道,“母亲早就叫我来接姐姐回府,是我的错,因与姐妹们嬉笑玩耍,因此才忘记了,姐姐心胸宽阔,求姐姐……”她似乎很耻辱的样子,哽咽地红了眼眶郑重福了福,低声说道,“求三姐姐原谅妹妹这一次吧!”那被咄咄逼人而不得不赔罪的可怜与柔弱,自然得到了更多人的怜爱。
宋明岚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少女。
这是她异母妹,忠靖侯夫人李氏的女儿宋明月。
明明是同一个父亲,可是因不同母,因此如同仇人一般。
连命运也不同。
她要被放逐到深山里去,清苦八年,可是宋明月却可以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地长大,衣食住行,无所不精,成为这样养尊处优的豪门贵女。
她也不愧是李氏的女儿,此刻还在陷害了她一把。
若宋明岚不肯原谅宋明月,就是咄咄逼人,就是得理不饶人,甚至连妹妹和长辈都践踏的恶人。
可是要她原谅……
又怎么可能?
她口中发出一声悠然的叹息,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妹妹你真是叫我这个做姐姐的,无话可说。”看到宋明月虽然脸上不甘,却颤巍巍地伸手示弱想要来搀扶自己下车,她只是笑着看了看这颤抖的雪白的手,漫不经心地自己下车,带着自己的丫鬟越过了宋明月慢慢地向着侯府的后院走去。她多年没有回到侯府,此刻觉得陌生得厉害,曾经记忆里的建筑少了很多。
更多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更多的山石嶙峋,碧水环绕,也有更多的繁花似锦,显示着侯府的一派时光大好的峥嵘气象。
还有那远处三五成群嬉笑打闹,或是折柳,或是簪花的美丽丫鬟们,将这百年侯府描绘得更加鲜艳鲜活。
宋明岚顿了顿自己的脚下,在一个殷勤的婆子的引领下,踏上了一条两旁栽满了花树的小路。
“四小姐。”宋明岚竟然不去接受宋明月的好意,嫌弃得碰都不爱碰她一下,显然是公然给宋明月没脸,一旁就有愤愤不平的丫鬟立在宋明月的身边愤慨地抱怨道,“三小姐也太猖狂了些!明明四小姐最得侯爷喜欢,她却如此不将四小姐放在眼里,今日才回府就敢对小姐你如此放肆,日后岂不是要踩着小姐过日子?”她抱怨了一番,抬头,就被宋明月脸上微微扭曲的样子给吓了一跳。
“她以为自己是谁!”宋明月怨恨地看着宋明岚的背影。
她今日本想给宋明岚一个下马威,叫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少在侯府里摆忠靖侯嫡长女的架子,也是为了叫家中姐妹都看清楚,宋明岚就算是忠靖侯嫡长女,也什么都不是。
姐妹里,只有她宋明月才是最尊贵的那个人。
谁知道这宋明岚口齿这样伶俐,不仅编排她母亲,还鄙视了她。
宋明月从小得忠靖侯夫妻宠爱,一向万事顺心惯了的,这侯府之中,不要说母亲对她无所不应,就是那些堂姐妹之间,也是以她为尊,哪里吃过这么大的委屈,她甚至丢人丢到了外头的大街上去,只怕明日,半个帝都的人都知道,她的姐姐对她不屑一顾,完全没有放在眼里了。这种耻辱令人如鲠在喉,可是宋明月却对宋明岚毫无办法,总不能因为被折辱了,就冲上去给宋明岚几耳光吧?
……虽然她确实很想抽宋明岚耳光的。
“给我等着!”
她拿宋明岚束手无策,却依旧放了几句狠话,之后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眼睛通红,便追着宋明岚的方向去了。
不过宋明月并不敢和下了她面子的宋明岚同行,因此宋明岚悠闲地走过了那条小路,就见眼前豁然开阔,一处很大的正堂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正房华美之中带着几分雍容,占地很广,另一侧还有一条大道直通此地,她自然记得这就是忠靖侯太夫人住着的春晖堂,想到自己年幼时在春晖堂也不知算不算安稳的日子,她垂了垂自己的眼角,脚下莲步轻移,缓缓地走入这正堂。
正堂的廊下正有几个丫鬟在嬉笑,其中一个仿佛能做主的,见正有一位美艳绝伦的少女缓步而来,虽然垂目安静,然而一身气度却少有人能及令人不能忽视,急忙起身迎了过来。
“可是三小姐?老太太等了三小姐许久,奴婢陪三小姐进去。”
她恭敬地一笑,虚引着宋明岚就进了上房,挑起了帘子就笑着叫道,“老太太,三小姐回府了!”
宋明岚在这笑声里跨过门槛走入房中,就嗅到这上房之中透着一股子淡淡的檀香味儿,熟悉得厉害,与她在那古寺之中的佛香之气有几分仿佛。这上房之中并不十分金光闪闪,只有几样儿宝石盆景与西洋的玩意儿随意地放在多宝架上,看似随意,却又透出漫不经心的富贵。一缕香烟自屋角的一只红铜仙鹤展翅的香炉之中袅袅吐出,檀香之气更加浓重了一些,另有一些新鲜的花草插在角落的美人瓶中。
这上房之中无论桌椅陈设,都是红木雕花,无声地带了几分天然的富贵。
宋明岚的目光笔直地落在正坐在上首的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的身上。
她穿着一件五福捧寿的衣裳,头上一八成新的抹额,气度雍容,面容慈爱,令人望之可亲。
可是就是这样可亲的老人家,却将自己的孙女儿送到侯府外八年,不闻不问。
宋明岚觉得可笑极了,然而此刻,她的目光却扫过了一旁正好奇地看过来的一位同样年纪很大的老年贵妇的身上,见这位老妇衣裳精致高雅,身前身后无数的丫鬟小心翼翼地环绕,顿时就想到了方才的婆子的话,知道这位只怕就是那位罗国公府的太夫人了。她眯了眯一双仿佛泛着桃花的眼,缓缓走到了这两位老妇的面前,轻轻福了福,柔声对那正带着几分疼爱看来的老妇说道,“老太太,孙女儿回来了。”
她垂落了自己的手,一串儿碧青色的佛珠在她的云袖之下若隐若现。
忠靖侯太夫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这串佛珠之上,脸色更加温和了。
“在山中可好?”她拉着看起来清冷又纤弱的宋明岚,叫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极好,只是想念家人。”
美艳的少女褪去了锋芒,仰头,看着忠靖侯太夫人露出几分孺慕与思念。
可是天知道,她其实并不想念眼前的这位好祖母,她想念的自然是真正的家人,她的哥哥宋明河。
不过这么伤感情的真相,还是不要叫忠靖侯太夫人知道了,不然宋三小姐八年的经书,岂不是白念了吗?
“好孩子,祖母也想你,真是累了我的孩儿了!”忠靖侯太夫人见她水一般潋滟的眼里完全没有一点愤懑,而是纯然的孺慕和想念,心中的忧虑与警惕全都褪去,反而更加心疼宋明岚了。
她摸了摸宋明岚微冷的脸。
“日后,祖母再也不叫咱们的三丫头吃一点儿的委屈了。”
她话音刚落,接着进门的宋明月,看着祖母脸上不容错辨的慈爱,顿时花容变色。
忠靖侯太夫人脸上不容错辨的疼爱,刺痛了宋明月的眼睛。
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十分慌张的恐惧。
仿佛当宋明岚再次回到侯府,自己会被她夺走很重要的东西。
她在侯府之中一向是姐妹中的尖儿,不仅得忠靖侯宠爱,在忠靖侯太夫人面前也比其他几个堂姐妹有体面,因此一直都将忠靖侯太夫人对自己的宠爱视作理所当然,并且不去家中的哪个姐妹来和自己争抢。那几个姐妹都是二房三房,要依附忠靖侯过日子的两位叔叔的女儿,因此也不敢得罪她,叫她有了在侯府之中一家独大的错觉。可是当和她一样尊贵,或者说……因是原配嫡女,论起来比她还更高贵一些的宋明岚出现的时候,宋明月明显地感受到了挑战。
“四丫头这是怎么了?”
正含笑看着忠靖侯太夫人与宋明岚祖孙轻声的那位罗国公府太夫人,顺势向门口看去,就见婀娜柔弱的宋明月立在门口的天光之中,笑着招呼。
她似乎和忠靖侯府颇有往来,对宋明月的态度带了几分熟稔。
且在忠靖侯太夫人伤感的时候,这位罗国公府的太夫人还笑着将目光投在宋明岚的身上,含笑看她的妆容与衣裳,目光凝固在宋明岚青衣之上几处不祥的血色之上一瞬,之后就温和地问道,“你是三丫头?”她见宋明岚挣脱自家祖母给自己请安,虽眉目清冷有隔世之感,然而仪态从容显然教养极好,脸上就带了几分满意,从自己的手上抹下来一个温润的紫玉手镯笑道,“拿去玩儿吧。”
宋明岚就十分感激这位罗国公太夫人了。
她忍耐有限,都有些忍不了这装模作样的祖孙相逢抱头痛哭的把戏了,亏了罗国公太夫人给了她一个台阶儿下,不然没准儿她就要把自家祖母摁墙里去。
“长者赐,不敢辞。”她对罗国公太夫人笑着,双手接了这玉镯,抬手就戴在了自己的手腕儿上。
素白的皓腕,碧青的佛珠与紫莹莹的美玉交相辉映,那一段手腕美丽得叫人移不开眼去。
罗国公太夫人对宋明岚如此大方露出几分满意,侧身就与正在一旁掩饰眼角泪痕的忠靖侯太夫人笑着说道,“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人,三丫头的礼数教养当真极好,不愧是大家出身!”她笑着赞了宋明岚的仪容举止,顿了顿,目光就专注在她那张艳若桃花的脸上,眼中露出几分惊艳地笑着说道,“确是个美人!”宋明岚的美丽咄咄逼人,有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美艳。
只是她因养在古寺之中,因此这美艳就带了几分清冷。
也仿佛是因常年久居深山,宋明岚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在天光之下,剔透清冷。
“她母亲就是个美人。”忠靖侯太夫人就笑着说道。
她提及宋明岚的母亲,旁人也就罢了,倒是此刻匆匆进门的一位中年美妇脸色一僵,之后脸上恢复了柔和的笑容,将站在门口似乎有些赌气的宋明月给拉进了上房,走到忠靖侯太夫人的面前赔笑说道,“三姑娘回府,妾身来得晚了。”她便是忠靖侯夫人李氏了,轻轻地推了推身边的宋明月,见宋明月柔弱姣好的眉目之间带着淡淡的阴郁,想到方才听人说起在侯府门外发生的一切,也忍不住黯然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谁给咱们四丫头气儿受了?”忠靖侯太夫人对李氏淡淡颔首,见宋明月委屈得撅着嘴唇,就笑着问道。
虽然她面对宋明岚时表现得一派慈爱,然而说起来与宋明岚的祖孙情分有限,谁不更喜欢那时常相伴左右的孩子呢?
宋明月是在忠靖侯太夫人跟前长大的,又一向伶俐讨喜,自然是忠靖侯太夫人喜欢的孙女儿,此刻见她委屈了,就招呼她到面前笑着说道,“若是你二哥或是你父亲,只来告诉祖母,回头祖母给你出气。”宋明月的二哥,就是她的同母兄长宋明枫了。
这话带着几分玩笑,宋明月却只努力勾起了嘴角,之后又哀哀地落了下来。
“是孙女儿不好,孙女儿在羞愧,并不是谁给孙女儿气儿受了。”她的眼眶一红,依赖地俯身靠在了忠靖侯太夫人的肩膀上,小声儿怯怯地说道,“三姐姐今日回府,孙女儿心里开心极了,只是都是我的错,忘记三姐姐何时回府,怠慢了三姐姐,引得三姐姐恼怒,叫三姐姐对家里失望怨愤,都是我的错。”她眼中晶莹点点,抽噎地起身对宋明岚郑重施礼,赔罪道,“三姐姐别气坏了身子,饶了我这一次吧!”
她看起来又委屈又可怜,明明是在赔罪,可是却把宋明岚置于一个令人感到不喜的境地。
忠靖侯太夫人微微皱了皱眉。
她侧目去看笑意潋滟,正清凌凌立在罗国公府太夫人面前的美艳少女。
“四妹妹何出此言。”宋明月愿意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宋明岚再没有不顺着她的意愿的,此刻也不抬手扶宋明月起身,就叫她在自己面前屈膝蹲着,口中却温柔地笑着与忠靖侯太夫人笑着说道,“都是一家子姐妹,莫非四妹妹确实怠慢了我,我就一定要对她依依不饶不成?那心眼儿也忒小了。只是我想着,自家人,说些赔罪又原谅的话,也实在太外道了一些,叫人瞧着,才是真的生分了。”
既然宋明月自己都承认自己的罪过,宋三小姐只不过是将这罪过给踩踏实一些,笑着对忠靖侯太夫人继续说道,“我是做姐姐的,有什么不能原谅四妹妹的呢?只是四妹妹日后也要用些心,怠慢了我,不过是自家人的小事儿,等闲我一向心宽不放在心上。只是若四妹妹在外也怠慢别家的小姐,岂不是在给咱们侯府抹黑?”她轻轻叹息,带着几分忧虑地对震惊抬眼,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宋明月劝解道,“一家子姐妹,我才与四妹妹说这些知心话。换了别人,再不会这样多事的。”
“你!”
那方才在大门口的鄙夷与傲慢还在眼前,可是现在宋明岚却摆出一副与人为善的嘴脸,宋明月一双微微湿润的眼都瞪圆了。
“这么说,你还真的怠慢你三姐姐了?”忠靖侯太夫人顿时不悦。
不仅是因宋明月怠慢了宋明岚,更是因宋明月那简直令人一眼就能看破的心机。
宋明月到底年轻,这种小小的上眼药,恶人先告状,在浸淫后宅一辈子的太夫人的眼里,完全无所遁形,更加显得拙劣卑鄙。
更令忠靖侯夫人感到丢脸的是,罗国公太夫人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呢!
这等家丑,哪怕忠靖侯太夫人与罗国公太夫人交情极好,叫人看见也会很丢脸的。
“是孙女儿的错。”忠靖侯太夫人的声音一冷,宋明月心里顿时就咯噔一声。
她知道今日只怕是被宋明岚给算计了,可是到底是算计了她的什么,她却隐约觉得模糊。然而在此刻,不管做什么赔罪是肯定没错儿的,她惶恐地赔罪,眼角的余光,却见宋明岚嘴角微微挑起,似乎因什么而十分愉悦的样子。然而这个时候她顾不上宋明岚,双膝发软,颤抖地说道,“孙女儿不该怠慢三姐姐……”
“四丫头!”一旁的忠靖侯夫人李氏脸色顿时就变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宋明岚不过几句话,就逼出了宋明月的认罪。
此刻从宋明月口中说出怠慢的话,就真的坐实了她的罪名了。
什么罪名?
怠慢亲姐姐,心胸狭窄做事不知分寸的罪名!
宋明月正是花期,已经预备要挑人家嫁人,可是这个时候若有如此不贤良的名声传出去,那些想要和忠靖侯府结亲的豪门世家岂不是都得再掂量掂量?
谁家也不愿意有这么一个小心眼儿,看起来很不堪愚蠢的媳妇儿呀。
倒是宋明岚,就这么轻轻巧巧地就踩着宋明月的头爬起来了,若说出去,日后谁不说一句宋家三小姐心胸开阔舒朗,就算被姐妹怠慢也依旧付之一笑的雍容呢?这才是真正的豪门世家喜欢的品格,宋明岚简单地刷出了这么一个美好的德行,就算日后忠靖侯府真的对她冷淡些,可是在外,宋明岚自己也能立得起来了。这哪里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能想到的筹谋,简直一步一步把宋明月给送到坑里去了。
李氏再想到门外宋明岚说的那篇关于继母不慈的控诉,顿时眼前微微发黑。
“好了,做姐姐的心胸开阔,姐妹情深,做妹妹的知错就改,都是好孩子。”
罗国公太夫人就是一位十分机敏的人物了。
如此一句笑语,就将方才几乎被逼到绝境的气氛轻松地给转圜了回来,令上房压抑的气氛都变得欢欣起来。
“只是四丫头还是要好好儿教养。”忠靖侯太夫人看了李氏一眼。
李氏这个时候哪儿敢反驳,急忙低声应了。
“见了你这两个好丫头,叫我都心动了。”罗国公太夫人爽快地一笑,微微一顿,就笑着露出了来意。
“要不,咱们两家结个亲如何?”
“结亲?”
忠靖侯太夫人此刻正在庆幸。
幸亏今日来访的是罗国公太夫人,不然,宋明月这种种小家子气的做派,非叫人传到外面满城风雨不可。
罗国公太夫人却不同。
不仅与她多年相交交情极好,另有罗国公太夫人一向是个只喜欢为别人美言,从不口出恶言的人,就算是她已经看破了宋明月的小心机,可是也只会记在心底不会说更多的什么。然而见罗国公太夫人说着这样的话的时候,哪怕知道这位老姐姐是想和自家交好,忠靖侯太夫人的心中却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惋惜地看了看正懵懂不知的宋明月,暗叹无缘,却无法再和罗国公太夫人说更多的话。
她本来,是相中了罗国公府上的三公子,想要给宋明月做主,叫她嫁到罗国公府上去的。
罗国公府一向家风极好,国公府中的几房兄弟一向和睦,府中的糟心事儿也很少,不仅面前这个老姐姐是个待人和气慈爱的,就连如今当家的罗国公夫人也是一位出了名儿的贤惠慈爱的人,前头进门的两个儿媳妇儿一向在罗国公夫人面前很得照料,素日里也没有什么给婆婆立规矩站着服侍吃饭这等刁难人的事儿,清清静静,一家和睦,这帝都之中谁不称赞罗国公夫人一句慈爱呢?
就是看中了罗国公的家风,因此,忠靖侯太夫人才想要结亲。
忠靖侯府上的三房兄弟,宋明月这一辈儿上共有七位小姐,因那位三公子今年不过十六岁,因此与他年纪相仿的只有四小姐宋明月与五小姐宋明华。只是宋明华出身二房,虽然此时都称一句侯府小姐,然而说起来也不过是旁支,论起尊贵自然比不过忠靖侯的嫡女宋明月。因此,忠靖侯太夫人筹谋的都是为了宋明月。她想得好好儿地,之前也露出几分意思,罗国公太夫人当时是默认了的。
两家早有默契。
可是此刻罗国公太夫人却反了口。
想必,是因见到宋明月方才的做派,心生不喜了。
忠靖侯太夫人苍老的脸露出几分晦涩,然而见面前的老姐姐并未完全拒绝姻亲之事,知道她是为自己留了面子的,一时又觉得嘴里发苦。
她一向要强,可是却被亲孙女儿打了脸。
“说罢,你看中了谁。只要你看中了的,我都给你做个孙媳妇儿。”
“五丫头倒是个爽利的性子,若你愿意割爱,我就把她娶进门当个宝贝如何?”
罗国公太夫人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茫然无知的宋明月,又看了看心机太过深沉令她这个老太太都心生寒意的宋明岚,决定还是给自家那个孙子娶一个有些傻却还是心性清白一些的媳妇儿才好。她面上不动声色,见忠靖侯太夫人沉吟,就温和地说道,“说起来,五丫头是嫡女,我家那个三小子也是嫡子,两人倒是相配。”
虽然罗国公三公子是罗国公嫡子,论起尊贵远远超过宋五小姐,然而他不是长子,日后也没有机会袭爵。
当罗国公故去,三公子分家出去,也只会是个家族的旁支,如此算起来,倒是与宋五并没有什么配不上的说法儿。
且罗国公太夫人早前常见宋五宋明华,也很喜欢她干脆爽快,有话就说的厉害脾气,此刻见忠靖侯太夫人沉吟半晌微微点头,就笑眯眯地继续说道,“说起来,咱们两家也是极大的缘分。日后五丫头若嫁进门,你放心,我必定拿她当亲孙女儿看的。”然而她一边对忠靖侯太夫人说笑,一边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扫过李氏,见她提起姻缘花落宋明华,李氏竟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罗国公太夫人再疏阔的心胸,都在李氏仿佛没有和自家联姻因此隐隐喜悦的脸色里,冷笑了一声。
原来这位忠靖侯夫人,还看不上她家的三小子呢!
得亏她没有自取其辱,由着忠靖侯太夫人一头热,不然若自己透了意思,李氏却不肯将女儿嫁到国公府,岂不是叫她的孙儿丢人?
连国公府的嫡子都看不上,看起来这位李贵妃的亲妹妹,心中还真的是有沟壑啊。
罗国公府也不是白给的,自有傲骨,也不会为了巴结个宠妃就失了自己的体面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人面前讨好。罗国公太夫人此刻说笑了两句,见忠靖侯太夫人虽口口声声不过是斟酌,然而看那满意的样子是准备应了,也知道自己一再贸然开口,做女家的总要矜持些,另一则则是宋家的七个小姐里,宋明华行五,乃是妹妹。她前头的几个姐姐尚未定亲,实在不好越过姐姐们提亲事。
唯有当几个年长的姐姐都议亲之后,才轮得到她。
一想到这里,罗国公太夫人就下意识地看了看宋三小姐宋明岚。
她在这说笑与亲热之中,依旧淡淡地含笑坐在一旁,有些疏远,却又有说不出的灵秀。
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微微泛着透明的青白,整个人似乎失了几分鲜活的人气。
这是个狠角色。
罗国公太夫人都觉得,如今有些小丫头,是当真了不得。
她虽然对这样的心机敬而远之,然而却并不厌恶,倒是觉得宋明岚的性子比宋明月的那种畏畏缩缩只知道耍一些小心机的小家子气强多了。她想到宋明岚的心机,却又忍不住想到了她的身世,想她生而丧母,之后又被继母生父给送到荒凉的山中去,倒是能明白她为何有这样的谋算。此刻一想,罗国公太夫人就更多了几分怜惜,然而她并不是忠靖侯府中的人,也只是有心无力。
说笑了片刻,罗国公太夫人方才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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