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薛远帆

乘着歌声的翅膀曲式分析(乘着歌声的翅膀)(1)

又是冬日。整整三十年前,在洛杉矶希达斯-西奈医学中心的病床上,海菲兹走了,其平静一如他在舞台上的冷峻。伴随着这位“上帝的小提琴手”(God ’s Fiddler)一起离去的,是人类关于小提琴演奏最高境界设想中的所有可能,还有真正被超越了的时代。

海菲兹不好写,非要以他说事儿无疑是作茧自缚,因为对于这位大师的大师,无论是评论文章还传记文字,该说的话好像早就说完了。尽管如此,值此他冥诞纪念日之际,回顾自我同海菲兹相关联的点滴往事,总觉得应该写出点儿什么来以示悼念,或者权充诔文,一如拙文标题《乘着歌声的翅膀》所展示的乌托邦意识那般,虽然料定不能以新意示人,但“笔尖”后面漫散的往事却必定会在那看似微末的细节上被缝缀在一起,缺此针脚,大师那些在弓弦上的纵横捭阖倒的确显得过于非人格化了。

我斟酌再三,要不要以《乘着歌声的翅膀》为名追思海菲兹,套用《双城记》起首的文字形容就是:这是一个最好的标题,也是一个最滥的标题。好,是因为这充满诗意的文字语出于大诗人海涅,又经大作曲家门德尔松的音乐点化,遂珠联璧合,成为歌曲中的经典;滥,是指被过度借用的意思,当“乘着歌声的翅膀”不分场合满天飞的时候,了无诗意在所难免。 俄罗斯作曲家约瑟夫·阿赫隆作品未见得少,质量亦未见得低,但真正为世人认可的竟然只有这首经他改编为小提琴曲的《乘着歌声的翅膀》,当然,能让海菲兹看中并予以演奏,才是这小曲得以流传的第一原因。在我,最终决定用“乘着歌声的翅膀”为题作文,缘由超简单,因为那实在是我初知海菲兹的第一曲。

知道海菲兹其人并且听到他用小提琴唱出的《乘着歌声的翅膀》时,我还不属于“阶级对立”社会学意义上的自由人,能够主导我自主思维的脱氧核糖核酸还不知道在哪里游荡。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未经造化的我,却莫名其妙嗜好音律,并且在懵懂间学会了“隔空探物”的手段,时不时在本该退避三舍的治外领地中绺窃几个音符什么的。

乘着歌声的翅膀曲式分析(乘着歌声的翅膀)(2)

以上文字和以下将要续写的内容并非有实际意义的文学虚构,笔者写不了小说,更不谙意识流或魔幻之道,之所以把区区文字搞得如此神神叨叨,想的不过是“对着冥界说冥话”,借此打通与海菲兹的阴阳两隔。这路数,用今天比较俗套的说法叫做“穿越”。

从海菲兹去往天堂的那一刻回溯整二十年,公元纪年的最后一个数字也是“七”。穿越的情境设定是:那同样是在一个万物凋零的12月,出奇地冷是那年冬天给我留下的刻骨印象——从自然温度到心理温度。靠着一台“红灯”牌半导体传来的电波,镇日蜷缩在“狗窝”中的我偶然间知道了一位名叫海菲兹的小提琴演奏者。作为SW 11745千赫一档节目的开始曲,海氏演奏的《乘着歌声的翅膀》每天定时响起,对于无时不惶惶度日的我来说,那琴声无异于荒漠甘泉,准确形容更像是酷寒中的一块儿炭火,为凉彻心扉的我带来片刻的温暖。

坦白地讲,在当时的语境下,海菲兹和《乘着歌声的翅膀》带给我的,并不完全如今日自述中的那般充满温情,无知的我起码没有感知到音乐所能企及心灵的丝毫抚慰,对于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把那天籁端上桌面的一介微生物来说,内心的忐忑甚至时不时地提醒我:你是错的。是这样的,同“以穷人的名义”的堂而皇之和“造自己反”的断腕精神相比,海菲兹的名字本身就很资产阶级,《乘着歌声的翅膀》也的确靡靡得让人只想复辟,明知海菲兹和他的琴声是麻醉人民的精神鸦片,还要日日偷着吸食,只因为我不属于人民之列。

乘着歌声的翅膀曲式分析(乘着歌声的翅膀)(3)

还是在穿越阶段,十年倏忽而过。又是在天定有“七”的冬日,天津的樊安来访。自称无知识插队青年的樊安也是一位音乐爱好者,小提琴拉得不错。言谈间,樊安提到了海菲兹。令我汗颜的是,对于海菲兹的身世和地位,樊安居然如数家珍,这让当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我完全接不上话茬儿。樊安和我是难兄难弟,我俩都是报考中央“五七艺术大学”音乐学院的落榜生。共同的挫败感和未酬的音乐追求让我们同病相怜,交谈无不围绕小提琴、海菲兹和音乐展开。说起我仅知的《乘着歌声的翅膀》,樊安会心地笑了,原来他和我一样,当年也是一位犯禁的“偷听”者,我俩为在已成蹉跎的岁月中曾经共同享有的海菲兹而慨叹不已。

无论专业与否,对比我大二十岁或者小二十岁的小提琴演奏者和爱好者来说,海菲兹是谁不是一个问题,偏偏搁在生逢其时的我这儿成了问题。当《乘着歌声的翅膀》首次以纯乐音的方式摩顶我的时候,海菲兹早已被界定为异端文化的代言人之一,包括他所演奏的所有乐曲在内,人类社会过往积攒下来的所有文明一朝都成了“封资修”毒草,必欲铲除而后快。

乘着歌声的翅膀曲式分析(乘着歌声的翅膀)(4)

眼下在电脑上,当我用拼音键入“fengzixiu”(封资修)字符的时候,显示栏中的首选居然是“疯子秀”,我不禁哑然失笑。在这个节点上,目前水平的计算机显示了对神州大地过往不堪的独特理解。

重提被历史局限过的荒唐烂事,不仅是一件“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行为,最重要的是恐怕还要自坏德行。“历史局限”这词儿,作用于不同的人,意义大相径庭,在自以为是的超人那里,它意味着“人算不如天算”;对于顺风扬土的乌合之众,它是“不是不报,时候不到”的预判;而不想为恶的小人物从中得到的,却是不得不独立思维的启示。昔日,《乘着歌声的翅膀》带给我的,初初是悦耳,因为它真的是上好的音乐;继而是怀疑,为什么这么动听的乐曲居然被胡扯为不好的东西;由怀疑被迫走向醒悟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乘着歌声的翅膀曲式分析(乘着歌声的翅膀)(5)

纯音乐欣赏是主观意志至上的思维活动,不同时空下的意识流变当然有着截然相反的述诸意义。既然以《乘着歌声的翅膀》的名义祭奠海菲兹,写几句对这乐曲沧海桑田的不同感受是为必要。

小提琴的演奏技巧中,滑音的实践不是一件绝对的技术活儿,但上乘的滑音对提升旋律的表现力却至关重要,海菲兹是此道中的高人,在微音程的滑动控制方面,他的能力来自天授。在文化寒冬的极致岁月里,《乘着歌声的翅膀》带给我的丝丝温情,大多源自海菲兹演奏中时不时释放出的旋律滑进,那些并不写在乐谱上的表情动机,是他征服人听觉感官的至上手段,模仿很难惟妙惟肖。穿越后的日子里一次次复听海菲兹版的《乘着歌声的翅膀》,那绵柔的琴声中汩汩流淌着的,无不是浓浓的“诗意”和梦幻的“远方”(引号中的引语折射着智者不愿苟且的人生态度),它所传达出的天国意境,对每一个或如意或失意的人都是一剂无以取代的精神慰藉。

该你知道的你不知道是个损失,不该你知道的你知道是个负担。这是格言么?不知道。对于这两句打小听来的混世大实话,我一直惑惑然。回顾曾经穿越的爱乐之路,我不会不明白,海菲兹笃定属于“不知道是个损失”之列,但在当时,“知道是个负担”却是毋庸置疑的。

乘着歌声的翅膀曲式分析(乘着歌声的翅膀)(6)

在海菲兹的现场演出中,《乘着歌声的翅膀》充其量只能算得上一首“安可”曲目或曰补白小品,非但没有人认为它足以代表大师数字般精准的演奏技艺,而且对于那些津津乐道于他神乎其技的人士来说,这乐曲更只是被当做边角料而存在的,有它与否,都不足以修饰“伟大的”这个形容词于分毫之间。的确,对于身后留下大量影像资料的海菲兹来说,《乘着歌声的翅膀》犹如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浏览各大唱片公司的历史目录,《乘着歌声的翅膀》都榜上无名,至少在唱片的主标题上付之阙如,它的翅膀印记恰如承载着它的歌声那样,辽远得近乎虚无。当然,拜当今资讯业发达所赐,直接搜索倒是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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