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近年来博物馆事业的迅速发展,展览也在不断革新。但从馆际间的展览水平极不均衡、策展人才匮乏、激励机制不完善等方面来看,博物馆展览的整体水平还有待提高。
展览发展极不平衡
“这些年博物馆展览发生了很大变化。与十年前的展览设计水平相比,现在不光是技术进步,整个策展理念也在进步。”首都博物馆藏品管理与遗产调查部主任、策展人冯好说。
根据国家文物局的统计,我国博物馆的参观人数从2014年以前的五六亿人次,已上升到2016年的9亿人次。“美国博物馆2012年的参观量是8.5亿人次。9亿人次已超过了美国博物馆的参观人数。”国际博物馆协会副主席、中国博物馆协会理事长兼秘书长安来顺介绍说,“观众数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博物馆领域的工作成效及其对公众生活所产生的积极影响。”
参观人数的激增与博物馆展览的繁荣发展密切相关。2014年,我国博物馆举办展览2万个左右,2016年这个数字已达到3万多个。平均每个博物馆每年办展5~6个,包括基于本馆馆藏的基本展览,和有不同主题的临时展览。
但数量增多的背后,却是展览发展的不均衡。“首都博物馆、南京博物院这样的馆,一年举办的临展可能在20个以上。但一些中小馆就很少了。”安来顺说。
虽然近年来博物馆建设速度很快,但很多中小博物馆仍面临“买得起马备不起鞍”的窘境。
“我们这样的县级馆,临展非常少,一年做两三个到头了。”山东省临清市博物馆副馆长李赛男说,“办展难,一是人员太少没精力做,二是缺少财政支持。”
人才匮乏和资金不足是中小博物馆办展面临的普遍问题。
博物馆人才分布不均,优秀人才多集中在大馆,市、县两级基层博物馆文博专业的人才极其匮乏,一些单位甚至成了安排关系户的通道。
“有些地方博物馆策展连专业人才都没有,工作人员叫不上器物的名字,连文物是啥都不懂,办展全靠外援。”北京艺术博物馆研究馆员、策展人穆朝娜说。
“博物馆对政策和资金支持的依赖性大,好多小馆真的没有钱,只能要一点点钱,办一个很简单的临展。”穆朝娜说。
地方博物馆做临时展览往往要借其他博物馆或机构的藏品,借展费一般在几十万,而文物特殊的运输、安保等要求,也是不菲的投入。因此,办临时展览对很多中小博物馆来说都是一项大支出。
不少地方博物馆的展厅面积、文保设施等硬件难以达到要求。一些地方还在用白灰吸潮、脸盆加湿等原始手段保护文物。为规避风险,一些藏品不敢外借。
“临时展览意味着博物馆业务的活跃程度。没有新展览可能观众就不来了,博物馆也就没活力了。”穆朝娜说。
博物馆如何讲好故事
“展品信息太简单了,没什么说明,别说小孩,有时候我连文物的名字都认不全。”观众李戚吾感叹道。
一件文物加一块牌子,只写名称、出土地点和尺寸,这是很多展览的“固定模式”。“展览和观众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双向的,而不是单方面的灌输和教化。现在,随着社会公众文化素养的提高,观众的审美追求以及对分享艺术的诉求与日俱增,但传统理念下的博物馆在这方面所能提供的机会有限。如果博物馆只有一种权威的、不容置疑的声音,展览看起来就会很枯燥。”安来顺说。
他认为,有的展览之所以会让观众看不懂,一是策展的研究者不够熟悉观众,造成专业的隔阂;二是博物馆长期以来不太关注观众文化心理上的需求,容易以教育者自居而造成文化上的隔阂。这都加深了博物馆的“冷冰冰”之感。
“博物馆的资源要想让更广泛的受众共享,就不能完全是书斋式的研究和研究成果书斋式的学术转化。研究者需要放下身段,从研究对象的选择到相关成果的转化形式都要更容易理解、更有传播性。”安来顺强调。
但通俗如果做过了头,也会使展览过度娱乐化。“现在有些展览为了取悦观众,可能就搞过头了。”穆朝娜说。
在博物馆展览中,精品展仍是最普遍的一种形式。很多人说起博物馆,就是看国宝、找地方照相。
各馆之间比拼展品的名贵,甚至某些馆靠展示古代女尸拉人气。而观众也往往只记得哪件展品最珍贵、最新奇,自身的文化修养并没有得到多少提升。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宋向光强调,“博物馆绝不是只有单一的国宝,而是完整的知识体系、历史体系。”
“理想中的展览应该是高雅但不深奥,轻松但不浅薄。”安来顺说。
博物馆展览不应仅仅限于博“物”,还应当关注展品所承载的文化意义。“一件元青花和一件民国老照片,价值是一样,都是反映那个时代的历史文化价值。也许民国老照片比元青花更加珍贵,因为它所承载的文化信息更丰富。”中华世纪坛艺术馆艺术总监、首都博物馆前馆长韩永说,“博物馆是把不同时空的遭遇、感受准确、生动地传递给现代人,成为过去和现代的桥梁,成为社会中不同人之间的桥梁。”
如何将文化内涵、历史意义深入浅出地解读出来,也是一门学问。多位专家强调,博物馆是一个“讲故事”的地方。好的展览应为观众讲一个好故事,复原出鲜活的历史文化图景。
“展览不仅要展示文物的技术和艺术,更重要的是要展示文物的组合关系,和文物与人、与当今社会发展状态的关系。这种关系和联系的价值有时会远大于它本身的价值。”南京博物院院长龚良说。
什么才是讲好故事?安来顺认为,2016年首都博物馆举办的“王后母亲女将——纪念殷墟妇好墓考古发掘四十周年特展”就做到了。策展人冯好本着“看着不累”的标准,尝试了“简短而有美感”的说明文字,特意用“她的时代、她的生活、她的故事、她的葬礼”这种普通人的视角命名四个单元。
“它给高度发达的青铜文明以及妇好这样的帝王身份,赋予了一种世俗化、人文化的意义。用王后、母亲、女将的结构来稀释掉深奥的东西。既有历史厚重感,同时又觉得她也是一个有悲欢离合的女人。”安来顺解释道。
观众在首都博物馆参观“王后母亲女将——纪念殷墟妇好墓考古发掘四十周年特展” (2016年5月17日摄) 杜游牧子 摄
好展览要能给人思考和启发。美国芝加哥博物馆的一个展览就给韩永留下了深刻印象。展览展示了十间宿舍和十个人,让观众猜宿舍分别是谁的。结果,打扮最漂亮的姑娘屋子最乱,外表邋遢的人屋子却最干净。“就是让你看到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理念,在一个城市共同生活,你要宽容,如同别人宽容你一样。”
不论是讲故事还是解读文化,根本都在于,展览要从过去以物为服务对象,向以人为服务对象转变。
“要用观众更能接受的方式来传播和教育,而不是我擅长的方式。对于这个,有的博物馆人认识到了,开始实践,但大部分人还在走老路。”冯好说。
亟待打破策展人才困局
博物馆展览讲不好故事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策展方法还不尽完善。
一个展览,大到灯光、小到灭火器的位置,都会对观众的观展体验产生影响。但国内多数博物馆远未达到关注这些层面的水平。连接观众和展览的讲解员不少人知识储备不足,难以和观众互动,很多仍是背书式讲解。展览期间的“观众调查”屈指可数,策展人要想了解观众喜好,只能靠“猜”……
这一系列问题的深层原因,则是博物馆策展人才的匮乏和机制的制约。
“人才是第一要解决的问题。人才有足够的话语权,才能推动制度的改革。”冯好说。
“不是专业的人就能做好展览,需要综合素质。一要具备专业,二要具备把专业内容变成大众可以接受的内容的能力。”穆朝娜认为,理想的博物馆策展人才应像沈从文一样,“他是跨界的,既懂文物,又有文学底子。”
龚良指出,目前高校培养的博物馆人才并不能满足博物馆的现实需要。很多教策展的人是考古学、历史学出身,研究依然以物为出发点。并缺乏人类学训练。一些策展人坦言,知识结构的转变非常不易。
激励机制不完善是制约人才发挥作用的重要原因。多位策展人告诉《瞭望》新闻周刊记者,文博行业尚没有独立的评审体系,评价策展人业绩主要依据学术研究成果,策展只占不大的比例。
“一年发两篇论文,比做两个大展对个人评职称的帮助更明显。”冯好说,“业务人员普遍都不愿做策展。大部分人的个人利益和博物馆的利益经常结合不到一块。这是影响展览设计水平的重要原因。”
就整个博物馆而言,展览效果也不纳入考评体系。“有关部门对博物馆的考察主要集中在安全保卫工作,别丢别损别坏,没人来考察展览质量怎样。”韩永说,很多博物馆出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理,尽量少做展览,少展珍品。
多位馆长、策展人坦言,目前来看,想做好一个展览,很大程度依靠博物馆人自己的激情和要求。这样的展览即使做好,也只能成为个案。
为了打破困局,一些博物馆也在探索。如在策展人职称评审中,淡化论文权重,强化业务能力。南京博物院在配合展览所出的正式出版物中为策展人署名,书中的策展人手记可替代论文计入职称考核等。
受访专家建议,应加强对博物馆尤其是中小博物馆的财政支持,促进大中小馆的资源整合和人才流动;改革策展人的职称评定体系,建立健全博物馆人才激励机制,从根本上提升展览的质量和水平。(徐欧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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