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岁女孩和大叔的爱情故事(小镇少年和他的男孩)(1)

在阿吉成长的小县城,同性间的爱是“见不得光”的事。当阿吉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摆在他面前的,不是爱情,而是父母的责骂和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阿吉曾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在他濒临崩溃时,有光辉陪在身边。直到那个夜晚,光辉的笑让他明白,彼此并非同类。离开故乡后,小城的面貌渐渐模糊,只有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夏天,一直留在阿吉心中。

我跨过秦岭,回到思念已久的小县城。

“既要金山银山,又要绿水青山”的字眼闯入我的视线,精心制作的标语牌前,一条已经发臭的小河流过。

恰巧碰到高中放学,一群高中生在城南飘来的皮革厂臭气中嬉笑着,享受着一周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几年前,一定也有人看到我和一个男孩从那扇门前走过,像今天我看着他们一样。

我是在2013年夏天遇到光辉的。我们见面的那一天,是那所军事化管理学校开学的日子。来到这所学校,我原以为可以摆脱父母的管控,却不幸遇到了一个“势利眼”班主任,他对我这种工薪家庭的孩子,总带着些许傲慢和轻视。

开学后的第二周,班主任以“耽误学习”为由,要求我退出学生会竞选。因为我不情愿,班主任便向父母告状,说我在学校里“拉帮结派”。

这个罪名对我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

初中前两年,父母怕我“恋群”,严格限制我跟同学的交往。父亲常常警告我,“你现在吃我的喝我的,还想对我有所隐瞒,有良心吗?”

初一时,我十分羡慕邻班会跳街舞的男孩儿小天,和他相比,我像一只丑小鸭。我不知什么时候迷恋上了他,一天不见他就觉得不安。刚刚11岁的我,不懂这是一种什么感情,在仅自己可见的日志中问自己“是不是心理有毛病了”。后来小天转学,那篇日志也被我抛在脑后了。

一年后的一天,父亲偷偷翻看了我的QQ空间,日志被重新翻出。那天,我一时疏忽,上厕所时忘记将QQ下线。回来后发现父亲正坐在电脑前,脸色十分难看。我下意识冲上去,与父亲争夺鼠标,想要关掉电脑,却被一把推开,摔到在沙发旁。

我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屏幕上的空间背景一闪一闪,像是一种嘲笑。

饭点到了,我被赶出去,跪在门口忏悔。北方正午的太阳直勾勾地打到我的身上,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热。父母告诉我,这是同性恋,是“不要脸”,是“伤风败俗”。我要为此付出代价。

挨打必不可少,为的是不失去父母的爱。一个小时后,我大声地向他们“保证”以后不再喜欢男生,才被允许回家。

19岁女孩和大叔的爱情故事(小镇少年和他的男孩)(2)

周末一回家,父母立马把“拉帮结派”的事拿出来质问我。我想张口解释,父亲却撂下一句狠话,“你什么都别说了!自从你上了初三后,我就控制不了你的思想了,你就使劲儿叛逆吧!你现在靠我养活还敢不听我的话,以后翅膀硬了,是不是要翻天?”

回到学校,早先和我一起参与竞选的人把我围在食堂门口,齐声笑道“哟,这不是那谁吗,准备当学生会主席呢?”“哈哈哈哈,都临阵脱逃了,当个鬼啊?”

退选的事对我打击极大。我开始胡思乱想,成绩随之下滑,频繁地被老师当众体罚,经常上课时一个人抹眼泪。光辉发现了我的反常,集体就餐时,他总是偷偷从邻班溜过来,和我坐在一起,见缝插针地寒暄几句,有时默默地陪我吃饭,一言不发。

在一节数学课上,我又被老师打了。放学后,我独自来到六楼天台,坐在矮墙上嚎啕大哭。大约过了十分钟,对面宿舍楼断断续续传来喊叫声,楼下的人纷纷抬头向上看。

我一边哭,一边回想着往事。我想起自小因为和女生一起玩挨过的打,想起四年级那次,母亲见到我和女孩子一起跳绳,追到教室里大骂我 “一副娘们儿样”,扇的那一巴掌。想起学校门口墙壁上同学写满的“阿吉是娘炮”“阿吉是不要脸的变态”。母亲知道后冲我大吼:“你看看你自己,塌鼻子、猴精嘴,长得丑就算了,还娘里娘气的,别人不骂你骂谁?”

“别人为什么不欺负你呢?”“你自己这么差,别人凭什么看得起你呢?”我坐在墙上问自己——这是童年遭遇欺凌时父母最爱问我的话。正在胡思乱想时,一个女老师冲上来,把我从墙头上一把拽下。她用颤抖的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背,嘴里念叨着我听不清的话。

我没有理会,低着头小声啜泣。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平静下来。就在这时,光辉冲了上来,俯身跪在我面前,气喘吁吁地盯着我,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后来我才知道,中午打饭时,他发现我不见了,丢下饭碗找了一个中午,自己也没吃饭。

学校没有宽容我。学校领导称此举“影响极坏”,要求立即开除我。家长一番求情后,我被勉强留了下来。在光辉的陪同下,我平静地接受了处分。

这件事过后,光辉经常在老师查完寝后来宿舍陪我。从开始的一周两三次,变成了每天固定的“约会”。互相等待彼此,成了军事化生活中的一点甜蜜。

在光辉的陪伴下,我平稳地考上了当地的重点高中,光辉成绩差,考到了一所普通高中。幸运的是,我们的学校只隔了一条马路。每天晚上下自习后,光辉都会在校门口等我放学。和初三一样,看到在人群中等待我的光辉,是一天中唯一可以让我开心的事情。

因为时间紧,我常常没时间吃早饭,一个月不到瘦了十多斤。光辉看到我憔悴不堪,总是一遍遍地提醒我好好吃饭,后来干脆拉着我吃完夜宵再回家。虽然怕回去晚了挨骂,但想着能和他多待一会儿,我便接受了这份甜蜜的负担。

我们常常去住处附近的那家沙县小吃。光辉爱吃馄饨,我喜欢吃肉丝面。每次点餐,光辉都不会忘记给我多要一个鸡腿。

我上高中后被送去大伯家住。母亲偶尔会去大伯家探望我,但我们很少交谈。从夏天到冬天,每个晴天、雨天,从来没有变的,是每晚校门口光辉的身影。

一切都是庸常的。茶余饭后,小城的人们仍旧聚在一起讨论东家长西家短。大洋那边的美国竞选,比不上换个县委书记重要。有了智能手机,大家更方便地共享养生文章和假消息。也正是这种庸常,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19岁女孩和大叔的爱情故事(小镇少年和他的男孩)(3)

期末考试前,我照常与光辉坐在小餐馆里说笑,听他讲着自己多姿多彩的生活。突然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你笑啥?”

“跟你说个事呗。”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用手撑住左脸。

“干嘛啊?神神叨叨的,赶紧跟我说!”我作势要拍他的头,他头一偏闪开了,同时握住我的手,防止我做小动作。

“我谈了个女朋友。”他又笑了起来。

我愣住了,慢慢把手抽离,假装淡定地附和了两句。光辉兴致勃勃地讲述着他们的相识,我却心乱如麻,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那一顿饭像是吃了一个世纪,我只顾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匆忙离开时,甚至忘了与他道别。

夜里,我望着卧室窗户透进的月光,回想起了14岁生日那天,光辉拿着一颗超大的棒棒糖,笑容满面地出现在我的寝室。他爬到我的床上,把我搂进怀里,用力地亲吻了我的脸颊。室友们纷纷起哄,我没有在意,死死地搂住光辉,不肯松开。那一刻,积压在我心里的绝望、愤怒、偏执,在光辉的怀抱中全都消解了。

循着这条回忆的路线,我走到中考后的那个暑假。摆脱了学校和父母的束缚,我整日和光辉待在一起。我们一起去打电玩,一起游泳,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一起去体育场散步,一起在穿城而过的小河边吃冰淇淋。

那个夏天的场景在脑海中早已模糊不清,被爱的滋味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口吻和身份向光辉吐露自己的心思,好不容易将内心的想法写了出来,要发送时,手指却像被冻住一样无法动弹。我索性将手机丢在一旁,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出神。

晚上,光辉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等着我。一路上,我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觉得不对劲,问我是不是在学校出了什么事。

我没能忍住:“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咱俩在一块儿认识一年多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了解过我。我早就把你当做我的男朋友了,但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怕你有负担!”

光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笑让我猝不及防,仿佛是一种巨大的羞辱。我侧身跨上山地车,飞速逃走了。

此后的几天,我们谁也没等谁,谁也没联系谁。期末考试后,我搬离了大伯家。

北方的夏天来了。

那个夏天出奇地热,教室像满溢蜜糖的蜂蜜罐,身处其中的人就像因贪吃而掉进蜂蜜里的小虫子,挣扎在黏重的空气里。几个吊扇半死不活地转着,没有一丝凉意。我无心学习,任由自己的思绪四处游荡,可不管飘到哪里,总会碰到光辉。

就在那个夏天的一个夜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细小而有规律的狗叫声,从很远处传来,像一点一点割开我喉咙的刀子,让我无法呼吸。空调开到24度,我却出了一身的汗。

母亲敏锐地觉察到了我的病,第二天下午带我去了精神卫生中心。检查结果显示,我患有中度抑郁、重度焦虑和睡眠障碍。医生给我开了助眠的药物,并嘱咐我放松心态。吃了一个星期药后,我能睡着觉了,情绪也稳定了下来。父亲见状,立刻就让我停止服药,并一再告诫我,不准告诉任何人生病的事情。

断药第二天,我的病情复发,嘶吼、哭泣,尖叫着要离开这个世界。母亲吓坏了,立即带我去了省会的大医院。医生说,精神类药物猛地断掉,病情会加重一倍,他也无能为力,只有靠药物和心理辅导慢慢恢复。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会离开学校,奔波在医院和心理咨询室之间。

办理休学的那天,雨下的很大,一些交情不深的同学也纷纷出来送我。我强忍眼泪,走出校门,回头望见教学楼那边,一个之前发生过摩擦的同学还站在走廊里目送我。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母亲见我落泪,也跟着哭了起来。

三个月像三年那样漫长。在医生的帮助下,我终于接受了自己和别人的不同——我喜欢男生。

重返学校后,父母尽可能地补偿我,由着我的性子来。我认识了隔壁高中的小混混阿畅,经常逃课和他进出酒吧,喝得烂醉。一次酒后,我们拥抱在一起,被人拍了照片,发给了阿畅的父亲,他随即给我父亲打电话。

“你儿子是同性恋你知道吗?”

“孩子小,闹着玩儿的吧。”

“我不管是不是闹着玩儿,以后别让咱们孩子接触了。”

电话被挂断了,父亲没有声张,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也正因为这次电话,父亲下定决心不接受我的性取向。

身边没有人理解我。我想起了光辉,他和其他人不同,无论我是怎样,他都没有嫌弃过。在后悔和自责中,我给光辉写了一封长信,告诉他我现在经历的痛苦。我在结尾问他:“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你从来不答应我,也不拒绝我?”

光辉立马回了消息:“我不回应,不就是最好的拒绝吗?”

我的心空了。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几乎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晚上回到教室,老师在播放《感动中国》,在一个节点上,老师将教室的灯全关了,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哭了出来。不是因为《感动中国》,也不是因为得到了一个明确的拒绝,而是一种空落落又踏实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可以放下过去了。

那一夜,我没有吃安眠药,睡得很甜。

19岁女孩和大叔的爱情故事(小镇少年和他的男孩)(4)

那场病改变了我。高三学习更加紧张,我的心态却十分平稳。我将自己投入集体中,变成了许多人的朋友。在这个过程中,我认识了阿超。

阿超一直伪装成直男,经常在人前表现出“厌恶”同性恋的样子。但和我聊了几次后,他突然告诉我,其实自己喜欢男孩子,只是恐惧“出柜”。我向他讲述了自己的心路历程,鼓励他接纳自己。慢慢地,他向我敞开了自己真实的一面。

几个月后,一个温暖的冬日,我正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晒太阳,听到门口有人大喊我的名字。我跑出去,一个陌生人递给我一封信。撕开信封,上面只有一句话,没有署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立刻猜出了是阿超,掏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我知道是你。”

那天开始,晚自习后又有了一个等待我的身影。他不像光辉那样高大,但有光辉一样的笑容。他比不上光辉贴心,却给了我无声的陪伴。在无人的小路上,我们手牵着手互相说着对未来的畅想,在深夜昏黄的灯光下,我们尽情地拥抱、亲吻。

很快,我们的恋爱成了学校公开的秘密。大多数人对我们是祝福和支持的,很多同学们帮我们送东西、传话。身边的人都认为,这个男孩会跟我一起走向未来。

距高考还有一百多天的时候,阿超向学校申请退出快班,到平行班去。我心疼他压力大,告诉他,只要一起考去北京,一切都会好起来。

县城的南北主干道上,换上了一模一样的招牌,东边是红底,西边是蓝底。一种让人颇为不适的“整齐”统治着这里,非法载客的小三轮在这整齐划一的夹缝中,与交警斗智斗勇。

每每看到这些,我都对这里的厌恶增加一分,对和阿超一起离开的期望也多一分。

可新鲜感终究会过去,平淡的生活消磨着我们本就根基不深的感情。到平行班后,阿超频繁逃课,我害怕我们的美好未来泡汤,经常责备阿超。高考前一个多月的一次争吵,惹来了许多同学的围观,同学上来说和,我们才没动手打架。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你选择的这条路不好走,别轻易向世俗屈服啊!”发信息的人,是我的地理老师。一向严肃的她,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让我一时间不知所措。

更让我惊讶的是,第二天,母亲也在微信上和我聊起了这些。或许是对“那几个字”难以启齿,她说的很隐晦:

“儿子,其实之前我们就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你爸爸准备再要一个孩子,但我想,你生了那场病,身体不好。以前我对你的管教有问题,所以我现在不能再忽视你了。无论你变成什么样的人,或是选择什么道路,你是我生的,我养的,只要你快乐,我都支持你。至于你爸,他接受不了是他的事情,你开心地生活就好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我没有表现出来:“知道了,我要睡了,妈,你也早点休息。”

感动带来的坚定没能抵挡住现实。高考前两周,阿超再次逃课被抓。我不再和他争吵,扔下一句“你反思反思吧”,便拉黑了他。高考时,我们在考场相遇,只是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谁也没有理谁。

但我没办法忘记之前的约定。拿到了北京一所高校的加分后,我心里始终过不去“北京约定”那道坎,几番纠结之后,我放弃了加分,转而南下去了武汉,阿超则北上去了黑龙江。

毕业了,分开的时间也就到了。我想,我能做得这么决绝,不过因为在心里,阿超只是暂时取代了光辉。

在武汉的日子常常是孤独的,我回想起过去几年每一个夏日,幻想着回到2013年8月31日,与光辉重新相遇。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回忆只能带给我片刻的安全感。每一个与他有关的夏日,都被染上了忧伤的色调。

这个夏天,我回到阔别已久的小城,几经周折,联系上了光辉。见面时,我熟练地为他点燃了一根烟。他笑着问我“你也抽烟啊?”

我没抬头,猛地抽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缓缓升空,然后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