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那些年》悦悦
苏轼、苏辙,北宋王朝的双子星。他们一母同胞,却性格迥异。苏轼旷达洒脱,苏辙沉稳内敛。少年时一起伴读诗书,青年时双双名动天下,文学上他们相互唱和,宦途中他们携手共进。他们是兄弟,更是知己。无论经历怎样的顺逆枯荣,他们的感情始终如一。对苏轼而言,四海只有一子由。苏辙也总是说:兄长,你只管潇洒地向前走!
谁都不是配角一门三苏,最耀眼的是苏轼。苏轼名气太盛,热情奔放,以至于人们往往会忽略同样出类拔萃的苏辙。世人都羡慕苏辙有个好兄长,实际上,两人旗鼓相当,谁都不是谁的配角。
苏轼年长苏辙近3岁,他们自幼一起读书,入仕之前未曾有一日分离。苏轼从小就是弟弟控,处处照拂弟弟。无论春夏寒暑,苏轼带着苏辙读书习字,不荒废一日。外出登山浮水,苏轼撩起衣服涉水而过,苏辙默默跟在身后。游历四方,苏轼得了好物都想着弟弟。他曾经买到一个形制奇特的砚台,自己非常喜欢,回来却割爱送给了弟弟。苏辙从小就是跟在天才哥哥身后的小尾巴,终其一生,他对哥哥的仰慕始终如一。虽然仰望着哥哥,他却没有成为苏轼的影子,而是成长为另一座高峰。
三苏祠中的蜡像
苏轼苏辙同榜考中进士。之后,在难度最高的制举考试中再一次双双榜上有名。苏轼得了第三等(一、二等皆为虚设,三等为实际最高等级),成为北宋开国百年来第一人!事实上,苏辙本也有机会名列三等,相比苏轼 “直言当世之故,无所委曲”,他的策论却真正笔锋犀利,让人惊骇。他把矛头直指宋仁宗,详尽论说其为政得失,掀起了轩然大波。司马光对此特别欣赏,“所试文词,臣不敢言”,要将他置于第三等。考官胡宿坚决反对,最终定为第四等。宋仁宗看过两人文章后对皇后说:“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苏轼也认为苏辙的文章比自己的厉害,说世俗不知苏辙的好处是因为文如其人,沉稳低调。其学生秦观也作证说:“中书(苏轼)尝谓‘吾不及子由’”。
如果说苏轼像烟火一样辉煌绚烂,那么苏辙就像烛光一样平和温暖。从年幼到出仕,兄弟二人相知相伴,相互欣赏,互相帮扶。苏辙说苏轼亦师亦兄,“抚我则兄,诲我则师”。而对苏轼而言,苏辙不只是兄弟,更是最好的朋友: “岂独为吾弟,要是贤友生。”无论是在精神世界还是在世俗世界,他们一生都并肩携手,风雨同行。
相知无远近入仕后,兄弟两人宦海漂泊,聚少离多。世人都看到了苏轼的旷达,苏辙却时时刻刻牵挂着苏轼的脆弱。观其一生,苏轼到哪儿都能走出天下何处不为家的气势。但每次和苏辙分离,画风却急转直下,各种凄凄惨惨戚戚。
嘉祐六年(公元1061年),苏轼出任凤翔府判官,为了照顾父亲,苏辙辞谢外职不就,与父亲同住京师。这是兄弟二人第一次分离。离别时,苏轼望着苏辙在雪地上骑着瘦马的背影,担心他衣衫单薄,一直看着他头上的乌帽在连绵起伏的沟陇中全然不见才转身离去。在寄给苏辙的诗中他写到:“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他嘱咐弟弟,别只顾着追求仕途精进忘了咱们“夜雨对床”、常常团聚的约定啊!
漂泊一生,苏轼每到一处都会给弟弟写信赠诗,诗作中以“子由”为题的诗词就超过100首。他对苏辙感叹:“吾从天下士,莫如与子欢。”
林语堂先生说:往往为了子由,苏东坡会写出最好的诗。苏辙回忆起与苏轼进京考试时路过渑池寺院,在寺壁上题诗一事,作《怀渑池寄子瞻兄》。苏轼和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两人同在山东为官,却因公务繁忙不能相见,中秋节这天,清冷的月光下,想起五年未见的弟弟,苏轼心中感慨,写下千古绝唱《水调歌头·中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比起心无城府的苏轼,苏辙要沉稳持重多了。他深知苏轼秉性“其于人,见善称之如恐不及,见不善斥之如恐不尽,见义勇于敢为,而不顾其害。用此数困于世,然终不以为恨。”他尊重并努力维护苏轼的赤子之心,但也不忘时时劝诫。苏轼爱交朋友,苏辙苦口婆心劝诫他交朋友要谨慎。眼见不平事,苏轼“如蝇在喉,不吐不快”。苏辙听到急急制止,告诉他口不择言容易祸从口出。
听闻凤翔玉女洞中的水能延年益寿,苏轼定期派侍卫前去取水。为防止侍卫偷懒,他特意做了调水符。后来他发现侍卫仍会用其他泉水替换,于是写信给苏辙感叹人心不古。苏辙回信时毫不留情地批评了他:“多防出多欲,欲少防自简……置符未免欺,反复虑多变。授君无忧符,阶下泉可咽。”他提醒苏轼欲求过多,反受其累,只要约束欲望,才是真正的“无忧符”。
难兄难弟公元1079年,苏轼被指在诗句里讥讽朝廷,乌台诗案发。御史台派人前往湖州缉拿苏轼。在河南任职的苏辙提前得到消息,立刻派人前去报信。又急急写下《为兄轼下狱上书》上呈皇帝,言辞恳切,请求朝廷削去自身官职来替兄赎罪。
苏辙为了救兄不惜以身犯险,而苏轼因为一场乌龙留给苏辙一首绝命诗。长子苏迈每天给狱中的苏轼送饭,父子约定,若无事则送肉和菜,若判死罪则送鱼。一日,苏迈有事,委托亲戚代送。为给苏轼改善伙食,亲戚特意做了一尾鱼。苏轼见鱼,以为大限将至,不禁悲从中来。平静后写下《狱中寄子由》:“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虽然是一场误会,但是在死亡面前,苏轼最先想到的是苏辙,最想说的话也是希望来生还能和他做兄弟,足见二人感情之深。苏辙读诗后大哭。这首诗辗转到了神宗手中,神宗看后被他们的手足之情深深感动。
苏轼最终免去一死,被贬黄州,苏辙也受牵连被贬筠州。据说出监狱时,苏辙见到苏轼,拼命捂着他的嘴,提醒他祸从口出。
公元1080年,苏轼和苏迈前往黄州。苏辙带着家人和苏轼的眷属前往高安。安顿好自家人后,又把苏轼家眷送往黄州。乌台诗案,从始至终,苏辙都拼尽全力地为苏轼奔忙,毫无怨言。
在黄州、筠州的4年,兄弟二人诗文往来不断。苏辙因喝酒过度犯了肺病,苏轼写诗相劝说他要多加保养。听闻苏辙在筠州与官长不和,苏轼又劝苏辙不必委曲自己,大不了来黄州一起耕地种菜,也能怡然自得。
同进同退,殊途同归哲宗即位,皇太后垂帘听政,兄弟二人被召回京城,共同经历了政治生涯的辉煌时期。绍圣元年(公元1094年),新党执政,二苏又开始了长达7年的贬谪生涯。苏轼晚年写到:欲问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而苏辙的贬谪地图也大致相似:筠州雷州循州。
苏轼被贬惠州,连路费都凑不出来。苏辙倾其所有,资助了哥哥七千缗。苏轼这才得以安排一家老小到宜兴生活,免除了后顾之忧。
绍圣4年(公元1097年),苏轼被贬海南,苏辙被贬雷州。五月,在藤州,这对难兄难弟相遇了。或许珍惜这次相聚的不易,或许冥冥中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相处,他们尽可能地慢慢赶路,延长相伴时日。此时的他们两鬓斑白,沉浮一生仍然身陷泥潭,想起少年出蜀时的意气风发,想到一直企盼的“对床听雨”遥遥无期,不禁慨叹连连。
分别前夜,苏轼痔病发作,难受不止。苏辙一夜未眠,照顾左右。他反复诵读陶渊明的《止酒诗》,劝哥哥戒酒。清晨,苏轼登舟渡海。自此,两人天各一方。在海南,兄弟之间依旧诗信不断。苏轼分享他苦中作乐的海岛生活,苏辙写信告诉苏轼自己当了曾祖的欢喜。有时候长时间得不到苏辙的书信,苏轼就会担扰,还会用《周易》卜上一卦。
徽宗即位,苏轼获赦,苏辙也奉召回京。苏辙厌倦仕途,请求归隐许昌。苏轼决定处置完宜兴的田产后与苏辙相聚。
苏轼希望和弟弟住在一处,但是又怕增加他本就沉重的负担。当他思虑再三,决定与苏辙结邻而居时,赶上时局有变,他害怕再次卷入政治漩涡,只好作罢。他最后把兄弟不能聚首归咎于天命。给苏辙的信中,他托付了身后事,并叫他不要破费,不必徇俗。
很快,苏轼因瘴毒发作,在常州去世。临死前,苏轼对友人钱济明说:“惟吾子由,自再贬及归,不及一见而诀,此痛难堪。”一生都在追求“对床听雨”的苏轼,终究临死都没能再见到弟弟。
苏辙从此闭门著书,不谈政事。看到苏轼在海南和陶渊明《归去来辞》的旧作时,他不仅潸然涕下,慨叹:“归去来兮,世无斯人,谁与游?”
11年后,苏辙去世,和苏轼葬在一起。终于,苏轼和苏辙以另一种形式兑现了归隐田园、夜雨对床之约,自此再也不分开。
自古以来,兄弟阋墙、文人相轻者数不胜数。苏轼苏辙兄弟却能在诗词唱和中相知相伴,在宦海沉浮中同进同退,在患难困顿中友爱弥笃。“与君世世为兄弟”,中国古代文化中的“悌”字之意全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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