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盗版的阴霾下，自主操作系统会走得很艰难。
最近一段时间，关于电脑系统的话题又热议了起来，先是有许多国有政企表示，将会在未来几年内全面更换自主操作系统，后又有荣耀发布 Magic OS for Windows，声称已经把 Windows 系统研究透彻，并做到了像定制安卓一般的深度优化。
这不禁让我回想起了十多年前，也有那么几个角色，他们不仅把「掏空 Windows」发挥到极致，也改变了很多人对于电脑系统的理解，甚至挤压了国产操作系统的生存空间。
用「免费午餐」俘获人心的盗版 Windows十几年前，每台电脑上都运行着「蓝天草原」的 Windows XP，但在中国市场上，极少能见到正版 XP 系统，那时盗版是绝对的主流，大家对此早已熟视无睹。虽然这些盗版 Windows 就像「黑户」一样，但他们却享有着和正版一样的使用权，甚至体验起来比正版更受欢迎，你一定听过这些名字：番茄花园、雨林木风、深度技术、萝卜家园……
微软在 2002 年 10 月份发布了 Windows XP 系统，做盗版的番茄花园成立于一年之后。Windows 并非开源系统，也不是免费的系统，它必须购买激活码，才能通过正版验证正常使用，否则只有 30 天使用期限。
正版授权的方式有 3 种，第一种是去商店购买零售版光盘，2002 年发布时，Windows XP 系统在中国的售价非常昂贵，家庭版 1498 元、专业版 1998 元，而且只能安装到一台电脑上。第二种方式是 OEM 授权，也就是预装到电脑里一起卖，这种相较零售版便宜许多，并且系统价格包含到了电脑售价中，消费者不容易感知到。
第三种是面向政企客户批量授权，微软会给他们提供激活码，仅凭一个激活码就可以激活无数台电脑。正常情况下，这些批量授权的激活码应当是各大企业的机密，但后来有部分激活码通过灰色渠道泄露了出去，可能有人会记得「MRX3F-47B9T-2487J-KWKMF-RPWBY」，据传这是微软授权给工商银行的激活码，多年前曾广泛流传在互联网上。
这些激活码泄露之后，任何人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避开微软的正版验证，也不用花一分钱就能「名正言顺」地使用 Windows XP，这也是番茄花园们采用的激活方式。番茄花园起家于 2003 年，最终于 2008 年落网，在这五年时间里，他们在中国极为迅速地普及了盗版 XP 系统，据一些调查称，当时中国市场上有六成以上用户在使用盗版系统，而正版的份额不到一成。
番茄花园落网后，雨林木风、深度技术等也纷纷收手，但由于市场需求强烈，之后几年里，依然有很多民间技术爱好者跟随 Windows 7 的更新，持续不断地推出新的盗版系统，一直到 2015 年 Windows 10 发布时，盗版依然是主流。而在今天，随着品牌机（OEM 授权）的普及和消费者版权意识的加强，正版 Windows 才逐渐回到舞台中央。
「掏空」Windows，教微软做用户体验番茄花园们的「成功」离不开盗版，但又不完全依赖盗版，除了让用户免费使用外，他们还通过各种技术手段帮微软把 Windows 变得更加好用，甚至搞出了许多创新性的功能和体验，受到了广大用户欢迎。
2000 年代的头十年，中国市场的电脑普及程度和电脑配置普遍比较落后，尤其是在 Windows XP 发布初期，大部分电脑并不能流畅运行，而番茄花园通过一些神优化，不仅让 XP 变得更流畅，而且还更好看。在番茄花园的自我介绍中，他们毫不避讳地写着「为什么选择番茄花园」，这其中包括：能够通过正版验证、集成系统最新补丁、可选漂亮主题、可选必要优化等。
当时的盗版 XP 系统为了更好地适配中国用户的电脑可谓是绞尽脑汁，尤其是在精简 XP 系统方面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举个例子，Windows XP SP3 原版光盘镜像约有 601MB，而番茄花园的友商深度技术推出的精简版 XP 系统（版本号为深度 6.2），硬生生把一个完整的 XP 镜像瘦身到 215MB，用今天的话讲，这可以称作「掏空」Windows 了，这种神级优化也让老爷机能够「健步如飞」。（在极客之选公众号回复「XP」即可获取深度 6.2 绝版系统）
番茄花园们更厉害的是对装机市场的渗透，而市场选择了番茄花园也有充分的理由。不同于原版 XP 系统保守的安装方式，番茄花园们选择了极为高效的「快速部署技术」，他们利用赛门铁克公司的 Ghost 硬盘还原软件，可以把打包好的盗版系统直接「解压」到用户电脑上，整个过程控制在十几分钟以内，不仅装好了系统，还打好了驱动和补丁、预装了常用软件、内置了漂亮的主题和壁纸，消费者到手即可使用。
对比之下，安装原版 XP 系统则需要 1 小时左右，首先得经过漫长等待，当你终于看到「欢迎使用」界面后，接下来迎接你的却是一片空白的桌面，而且右下角莫名其妙的放着「回收站」，对广大菜鸟用户来说，连「我的电脑」和「宽带连接」都找不出，更别说后续装软件、装驱动了。更有意思的是，2006 年微软发布新系统 Windows Vista 之后，由于处在软硬件新老交替期间，Vista 暴露出了很多兼容性问题，后来有些「正版用户受害者」实在难以忍受，只好去电脑城重新安装盗版 XP 系统。
虽然盗版系统人人都能免费下载，但到了电脑城手中，就变成了一种可以售卖或者赠送的服务，电脑城装系统的价格普遍只有几十元，如果购买光盘的话价格更低，相比起微软官方近 2000 元的售价，明显更容易被接受。当时消费者的版权意识普遍薄弱，许多人也不知道自己在用盗版，再加上盗版系统确实有着比原版更好的体验和高效的装机方式，于是久而久之，盗版成为了主流，甚至后来有很多人都不知道，Windows 系统也是需要花钱买的，因为大部分人认为，他们是为装系统花的钱，而不是操作系统本身。
在中国有一个独特的现象，很多新技术和新产品来到中国，往往都会得到更加充分的发展，从十几年前番茄花园们打造 Ghost XP 系统，到后来 360 宣布进入「软件免费时代」，再到如今大厂们对商业模式的不断创新。中国科技公司们总是一味地去追求高效率，甚至愿意为此做出一些牺牲，而付出的代价则留给了未来，也埋下了隐患。
番茄花园何罪之有番茄花园安然无恙的发展了五年后，微软终于动手了。2008 年 8 月 20 日，正值北京奥运会期间，番茄花园系统的制作者洪磊被拘，同时番茄花园网站关闭，番茄花园最后一版 XP 系统停留在了 1.21 版本，如今打开这款绝版系统的安装程序后，还会自动播放《北京欢迎你》的背景音乐。（在极客之选公众号回复「XP」即可获取番茄花园 1.21 绝版系统）
一年后的 2009 年 8 月 20 日，苏州一法院对「番茄花园」涉嫌侵犯著作权一案作出判决，主犯洪磊被判三年半，并处罚金 100 万元。此外，在本案中全面策划并操控「番茄花园」商业运作的孙显忠亦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半，并处罚金 100 万元；被告单位成都共软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被判处没收违法所得 292 万余元，并处罚金 877 万余元。
番茄花园的罪名是侵犯著作权，根据微软的说法，番茄花园版 XP 对微软 XP 进行了外观美化和某些功能的关闭或卸载，侵犯了微软的修改权；取消微软 XP 的正版验证程序，侵犯了微软的技术保护措施权利；通过网站提供修改版 XP 下载，侵犯了微软的信息网络传播权。实际上，仅凭以上三点，并且没有因此获利的话，给番茄花园定罪是比较困难的。
在番茄花园网站和系统中有这样一段话：「本站提供的各类软件，仅提供观摩学习的环境，本站不承担任何技术及版权问题，且不对任何资源负法律责任。所有资源请在下载后 24 小时内删除。如果您觉得满意，请购买正版！」，这种「掩耳盗铃」的声明显然是灰色产业的惯用话术，不过番茄花园的确只提供修改版系统，而且是免费下载，至于市面上的光盘均为第三方制作和销售，番茄花园并没有因此获利。
但不要忘记，法院的判决还提到，孙显忠全面策划并操控了「番茄花园」的商业运作，孙显忠背后的公司「成都共软网络科技」也是此案的被告单位。在这一商业模式中，孙显忠和成都共软网络是广告主，而番茄花园是流量主，他们通过在番茄花园系统内投放广告来实现盈利，这也是其他盗版 Windows 系统盈利的方式，具体做法可以是在系统内预装软件、捆绑浏览器插件，修改浏览器默认首页等。之后有传闻称，警察在洪磊的账户内发现 200 多万元来历不明的资金。
微软为何放任不管番茄花园关站后，微软终于有所行动，当时的微软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把安装了盗版 Windows XP 用户的系统壁纸变为黑屏，第二件是对 Windows 系统降价。事实上，微软对 XP 系统的最初定价并不合理，没有考虑到中国市场的特殊现状，到了 2008 年时，Windows XP 已经不是最新的系统，家庭版的价格已经从发布时的 1498 元降到了 960 元，而在番茄花园事件后，微软再次下调至 399 元。
这两件事一前一后，态度一硬一软，让中国消费者产生了危机感，黑屏事件让大家意识到，微软似乎可以轻易掌控 Windows 系统的一些权限，用黑屏「干扰」用户，而一些政企用户也开始担忧，在微软系统中信息安全是否能够得到保障。还有些人认为，微软打击盗版应该抓盗版生产商，而不是惩罚无辜的消费者。之后微软回应称，黑屏计划旨在帮助用户辨别是否为盗版系统，进而打击盗版。
番茄花园们的盗版发展了五年，微软为什么不提早行动，把盗版扼杀在摇篮里，而是在洪磊被捕后才展开严厉打击？这又要提到两件事。黑屏事件发生的前两个月，中国《反垄断法》正式开始实施，根据相关的评判标准，微软 Windows 操作系统和 Office 办公软件属于最高级别的垄断，在此之前，微软也在很多国家遭到了类似的反垄断调查。然而在中国微软回应到：由于微软的系统和软件大部分以非正版方式存在，正版的市场份额很小，因此构成垄断的前提不存在。也就是说，和盗版划清界限，让微软在中国化解了反垄断危机。
第二件事可能有些阴谋论，但并不无道理。有人认为微软可能在有意纵容盗版，利用盗版去扩大市场。实际上，微软在中国被盗版并不是从番茄花园开始的，早在上个世纪 90 年代，微软系统刚进入中国时，盗版就已经如影随形，有意思的是，1998 年《财富》杂志曾刊登过巴菲特和比尔盖茨的一段对话，巴菲特就中国盗版问题向盖茨提问，盖茨说到，「中国人不会为软件付钱，不过总有一天他们会的。既然他们想用盗版，我们让他们用就好了。他们会因此上瘾，这样接下来的十年里，我们会找出某种办法让他们付账。」
这句话的真实性不得而知，但背后的问题值得反思。在理想的市场环境下，微软作为一个商业公司，不可能去做「鼓励盗版」的事情，但在 90 年代来到中国后，微软面对的是一个盗版横行、版权意识薄弱的市场，所以干脆灵活变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盗版去换市场，在中国这就是利益最大化，而且即便是盗版，微软也可以将部分主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微软从「纵容」盗版发展再到后来打击盗版，这一系列操作从法理上讲没有任何问题，至于合不合乎情理，就要看站在什么立场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像对待番茄花园一样，微软早在 90 年代末普及 Office 办公软件时，就已经用上了「先放水、后捕鱼」的反盗版策略，当时还在金山做 WPS 的雷军曾经这样评价微软：「世界上没有白吃的代价，人家是撒网，让你来钻。在盗版问题上，真正受伤的是中国企业，金山最大的敌人不是微软，而是盗版」。所以当盗版 Windows 疯狂肆虐时，遭到最大打击的可能也不是微软，而是国产操作系统。
2000 年左右，国际环境极不安定，微软的垄断行为也使 IT 界掀起了反微软浪潮，当时中国以「科研议题」的名义推出了许多国产 Linux 系统和国产软件，有红旗 Linux、中软 Linux、金山 WPS、永中 Office 等，出于对国产操作系统的保护和扶持，许多政务部门都换上了国产操作系统和配套的软件，但问题是国产系统的体验并不好。
国产系统和软件本就不够优秀，薄弱的研发实力也决定了无法后来居上，在此期间，盗版 Windows 和 Office 疯狂肆虐，更是把国产系统和软件推向了灭亡边缘。对于一款操作系统而言，本身是否优秀是一方面，与之配套的软件是否丰富，同样也决定着操作系统的命运。在盗版的挤压下，国产系统和软件几乎完全失去了生存空间，国产系统既不够优秀，也没人愿意为其开发软件，陷入了「有鸡没蛋、有蛋没鸡」的恶性循环。
如今，国产操作系统又进入了新的发展窗口期，我们经常能看到，很多政企单位开始替换搭载国产芯片的电脑，也换上了自主操作系统。然而，国产系统依然不够优秀，使用效率也比不上 Windows，这与 20 年前的情况其实非常相似。国产系统与 Windows 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追赶上的，Windows 发展至今有近 40 年的历史，已经形成了一套世界通用的软硬件标准，而国产系统想要从中突破，难度不亚于造芯片。
我们无从得知未来的国产系统会如何发展，也许还会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也有可能会进入世界主流操作系统行列。如果是后者的话，绝不是光凭操作系统和软件厂商努力提高研发水平就能实现的，还需要消费者转变观念、需要制度保障、需要市场扶持，而且这个过程会很长，也会走得很艰难。
责任编辑：SeaGreen
本文作者：刘宗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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