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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店里盘点，经理通知大家加班，代冰倩只好给老公王东晨打电话，让他早点下班去接女儿乐乐。
电话打不通。
王东晨在市里一家国有化工厂工作，车间里信号差，只要他去了车间，十次里有八次打不通电话。
“小代，你干嘛呢？经理喊你呢！”同事在货架另一边喊她。
“哎，马上来！”代冰倩一边答应着，一边只好又快速拨打了另外一个电话。
“王老师，我是王乐乐的妈妈，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要加班，她爸的电话这会儿又打不通，您能帮我多带一会儿乐乐吗？”
听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代冰倩神色顿时放松下来。
乐乐上的是公立幼儿园，老师们都是定点上下班，孩子晚接的话，老师也得陪着等着，很多老师都不乐意这样，但王老师从来都不抱怨。
之前代冰倩偶尔接孩子接晚了，王老师就带着孩子读书、做游戏，还让代冰倩有事提前给她打电话，好让孩子有心理准备。
安排好女儿，代冰倩赶紧跑回工作岗位。
“都交代好了？”同事小声问她。
代冰倩点头，说：“乐乐老师答应帮我多看一会儿乐乐。”
同事笑道：“这老师真不赖。”
盘点完，已经夜里八点，可王东晨的电话还是没打通。
着急忙慌地接上孩子，代冰倩十分不好意思，对王老师又道歉又道谢，王老师笑着说：“看乐乐都困成什么样子了，你再这样下去，孩子该支撑不住了，赶紧回家吧。”
看着一袭白衣的王老师打车消失在夜幕里，代冰倩感叹：“真是个好姑娘，既有耐心，又有爱心，谁娶了她谁有福气。”
联想到自己，代冰倩顿感十分委屈，“谁当初又不是好姑娘来着，谁又愿意从一颗宝珠，变成一颗死鱼眼珠子？”
“妈妈，乐乐怕死鱼。”昏昏欲睡的女儿，趴在她肩膀，听见她嘟囔死鱼眼珠子，下意识地说。
代冰倩叹口气，边安慰女儿，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只不过坐个出租车，却又把她坐的感慨万千。
没嫁给王东晨之前，出门打车也曾是她的标配，可结婚以后，房贷压得她和王东晨喘不过气来，女儿出生以后，她更是精打细算，连空调公交车都不肯做，更别提打车了。
再加上没人帮带孩子，又没钱请保姆，代冰倩只好辞职做全职妈妈。那样的三年，足以抹掉爱情表面的甜蜜，露出生活锈迹斑斑的底色。
代冰倩终于意识到，什么有情饮水饱，没有钱，一切都白搭。
到家把女儿安顿好，代冰倩再次拨打王东晨的电话，没想到，这次居然关机了。
代冰倩想了想，找出常用的笔记本，翻出了一个座机号码。王东晨搬过办公室，电话早换了，但她没记住，只好拨以前的试一试。
幸好，电话打通了。对方虽然跟王东晨不是一个科室，但也认识，他对代冰倩说，下午三点多，他曾见着王东晨接着电话跑出厂区，后来就没见到他了。
那人还挺热情，专门又跑去王东晨科室瞧了瞧，回来告诉代冰倩，办公室里除了一个值班同事，并没有别人，而且那个同事告诉他，王东晨下午说有事，请假先走了。
请假了？请假做什么去？为什么都不通知她？
她原以为王东晨是遇到了紧急状况，接不到电话，现在看来，王东晨或许是故意不接自己电话的。
这样一想，忍不住有更多的想法窜进脑子里，她想起前天跟王东晨大吵的那一架，顿时心灰意冷起来。
2
代冰倩是初二下学期认识王东晨的，那时候他们才十四岁。
王东晨是转学生，没有父母，寄养在亲戚家里，因此，他的性格非常内向，没人愿意跟他玩，他好像也不愿意跟任何人交流，每天趴在自己的桌子上，望着窗户外发呆。
代冰倩是班长，性格活泼，好奇心又重，王东晨对她来说，是一种新奇的存在。
于是，在一进一退、又进又退的连续试探中，她竟然跟王东晨成了朋友，而王东晨也在代冰倩的影响下，慢慢地融入了新的集体，尽管他还是那样敏感、胆小，但跟刚来时相比，变化已经非常大了。
慢慢的，少男少女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代冰倩喜欢上了王东晨，而王东晨对代冰倩，也由最初的信赖，慢慢变成了依赖。
中考后，王东晨考上了重点高中，代冰倩则去了普通中学，新的学校，新的环境，对懵懂的少年之恋是非常大的考验，让代冰倩没想到的是，王东晨竟对她出奇的痴情，俩人竟然就这样又坚持了3年。
其实，代冰倩曾经想过放弃。她为了追上王东晨的脚步，逼自己努力过，但学习是靠天赋的，头悬梁、锥刺股她都试过了，可成绩仍旧如沙入大海，一点水花都没起来。她可以预见的到，她跟王东晨，将要在不久的将来，踏上不同的人生之路。与其那时候伤心难过，不如早做了断。
可是，当她知道高考成绩不错的王东晨，竟然只填报了本市的一所大学时，她整个人都震惊到不能言语。
她难以想象，爱情原来真的会有这样的魔力，可以让人如此奋不顾身。
坦白说，如果设身处地换她是王东晨，代冰倩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做这样的决定。青春期的恋爱，固然美丽，但人生还那么长，世界还那么大，眼前的一切与那些比较，还是太渺小了些。
但在事实面前，代冰倩的心被彻底震动了。如果说，她之前还有一丝动摇，想着大家就此潇洒作别，把过往当做一段粉红色的回忆，永远藏在彼此的记忆里，但现在，她必须要正视并珍视这份感情，才不辜负王东晨这样对她。
大学毕业前夕，代冰倩带王东晨去见了自己的父母，他们想着毕业后就结婚，代冰倩的父母却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
“结婚不是过家家，你嫁给他，不是只嫁这一个人，而是嫁给他的家庭、他的背景。他没有父母，寄人篱下不说，性格也蛮孤僻，你们根本不合适。”
父母的态度让代冰倩既伤心又生气。她质问父母：“你们知道他为我付出了什么吗？你们只见了他一面而已，怎么就能判断出他好不好？你们根本就不了解他！”
父母叹气，道：“就算你跟他谈恋爱这么久，你就能足够了解他了吗？那他的家里都有谁，都在哪里工作，你倒是给我们说说看！”
代冰倩哑口，她跟王东晨谈恋爱这么久，从来没听他说过自己的家庭。她只知道，他没有父母，亲戚每月给他一笔零用钱，其他并不管他，就连他当年不顾一切报考志愿，也没听有谁劝过他，阻止他。
这么看来，她好像确实对他了解的不够多，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从14岁到22岁，他们已经在一起八年了，她有心，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付出。她是想跟他过日子，他家里有什么人，都做什么工作，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天高地厚！”代爸爸骂代冰倩，“等你真过了日子，你就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了。”
代冰倩不信邪，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她一毕业就跟王东晨裸婚了。
说实话，代冰倩并没想到自己结婚会是这样的待遇。没有钱，她可以理解，也能够接受，可男方没有一个人到场祝福，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代冰倩的爸妈嫌寒碜，婚宴也没让他们办，只跟亲戚朋友们说，他们搞时髦婚礼，要旅游结婚去。
可实际上，代冰倩正躺在出租屋的大床上，郁闷得直掉眼泪。那天，唯一有点喜气的，就是代妈给她准备的几床大红色的被褥，以及绣着龙凤呈祥花边的床上四件套。
没有婚纱、没有婚戒、没有人证婚，没有婚宴，她就这样委曲求全地嫁给了爱情。
生活还要继续，心里跟父母赌的那口气也还在，她不能就这样低头认输。婚后，王东晨等来了市里那家央企的录用通知，生活算是有了保障，而代冰倩也找到了一份市场执行的工作。
跟婚后大多数日子比起来，努力挣钱买房子的那段日子，反而是代冰倩觉得最甜蜜、最幸福也最有成就感的日子。
看着银行卡里的数字渐渐增多起来，工作中那些辛苦和劳累反而成了点缀。
买了房子后，父母对王东晨的印象才算慢慢改观，但私下里还是会念叨，觉得女儿婚后的日子太过辛苦。
王东晨还是同以往一样，不怎么爱说话。他老实巴交的样子，让代家父母既安心又担心。
安心的是，老实的王东晨还算踏实，并不像有的男人那样，会跟妻子耍花腔；担心的是，他们两个的性格南辕北辙，真的能长长久久地过到一起吗？
没多久，代冰倩怀孕生下了女儿，却赶上了代爸脑溢血，好不容易才熬过危险期。代妈要照顾老伴，顾不上代冰倩，代冰倩只好辞了工作，做起了全职妈妈。
生活就是从那一刻拐了个弯，朝着另一个不知道尽头的方向疾驰而去的。
没了工作，父母的生活又遭遇重创，代冰倩的精神压力非常大。此时，性格不合拍的问题便显露了出来。
之前的代冰倩，风风火火，要强好面子的她，从不肯露出一星半点的脆弱来，王东晨就像是被她护在翅膀底下的小鸡仔，生活的一切她都能抗下来。
可如今不同了。没了工作的代冰倩一下子失去了抵抗生活压力的铠甲，她焦虑、抑郁，急需排解。可王东晨却还是老样子，他不懂代冰倩怎么一下子换了一个人一样，每天睁开眼，就要跟他吵架，他好像怎么做都不对，做什么都挨骂。
发现王东晨有问题，是在给女儿去幼儿园报名之后。
代冰倩发现，王东晨打电话总喜欢去楼道里，听到她走过，会下意识地挂掉电话，甚至还会时刻把手机带在身上，晚上睡觉也习惯把手机关机后，放在枕头底下。
代冰倩明里闹过，暗里查过，但都没有结果，王东晨不承认有外遇，但却依然我行我素。这就是老实人的杀手锏，你闹你的，我做我的，不解释也不解决，反正你只要不说离婚，日子该咋过还是咋过。
最近一次吵架，就是前天晚上。
代冰倩跟王东晨摊牌，她说自己不喜欢这种疑神疑鬼的生活，不想把日子过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希望王东晨能够跟他坦白，就算以前有过什么，只要他肯坦白，她也决定原谅他，因为她爱他，爱女儿，爱这个家。
他们都哭了，代冰倩以为，王东晨落泪，至少说明了他的愧疚和他对这个家的留恋。代冰倩也承认，就算王东晨有出轨的行为，这事也不能全怪他，她也有责任，只要他肯开诚布公，她就下决心说服自己去重新接纳他。
然而，他却仍旧沉默，今天还故意不接她的电话。这还怎么能让代冰倩相信，王东晨是真心想要跟她好好过？
代冰倩流着泪，听着电话那端不断传出来的冰冷女声：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这仿佛在提醒她，过往的一切也该归零了。
3
门铃响起时，把睡在沙发上的代冰倩下了一跳。她看了看表，已经是早上六点钟。
王东晨竟然一夜未归，电话都没给家里打一个！
代冰倩气势汹汹地拉开门，“你还知道回来？！”
可看清楚眼前的人，却让她大吃一惊。
门外并不是王东晨，而是两名警察。
事情发生的太过诡异，让代冰倩有点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警察说在市郊一座废弃的船厂里，发现了一具男尸，根据其身上的证件，他们确定死者是王东晨。另外，他们还发现了死者留下的遗书。婚后丈夫从不和婆家来往，翻他网上小号我发现被瞒多年秘密。
警察将遗书递给代冰倩时，卧室的门轻轻打开了，乐乐站在那里，眼里含着泪喊妈妈。
代冰倩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踉跄着抱过女儿，攥着遗书的手一直在发抖。
那确实是王东晨的笔记，他说自己是以死谢罪，还说自己对不起妻子和女儿。
“不可能，这不可能！”代冰倩将遗书看完，却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是事实，“他怎么可能会自杀！”
“是不是自杀，法医还在鉴定。”其中一个警察说，“你需要跟我们去一下警局，有些文件需要你签署，另外，我们也有些情况需要跟你进一步核实。”
“你有没有其他家人，可以帮你看一下孩子？”另外一个警察担忧地看着泪眼婆娑的乐乐，“孩子太小，那样的场合还是不要让她去了。”
警察的话提醒了代冰倩，她红着眼看着怀里的女儿，想到她还这么小，就已经没了爸爸，不禁悲从中来，可又不敢大声哭，怕把孩子吓着，只好又把情绪忍下去，一时间眼睛更红了。
“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我给孩子收拾一下，一会儿送她去幼儿园。”代冰倩哑着声音对警察说。
安顿好乐乐后，代冰倩才跟着警察去了警局。
停尸间里，王东晨面容平静地躺在那里，代冰倩只看了一眼，就软倒在地，忍了一早上的眼泪，开始喷涌而出，她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此刻后悔极了，这几年自己歇斯底里跟王东晨吵架的情景在脑海里划过，她想过离婚，想过永远不要再看见这个男人，可是，当这一刻来临时，她心里却疼得像被无数尖刀扎，无数大车碾过一样。
一名女警将代冰倩从地上扶起来，将她带离停尸间，去了另外一个办公室。
等她情绪平复下来后，有警察过来跟他们确认了法医鉴定的结果。王东晨确实是自杀。
警察将王东晨的遗物交给代冰倩，又了解了两人最近的矛盾冲突，再加上王东晨的亲笔遗书，很可能是在为自己的不忠行为进行忏悔，因此，警察也觉得王东晨的死，可能是因为一时想不开。
办完了相关手续后，代冰倩昏昏沉沉地拿着王东晨的遗物回了家。
一个钱包，一只手机，是王东晨留给她的全部。钱包里只有几张十元的纸币，夹层里是一张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里，小小的乐乐被王东晨抱在怀里，他脸上是幸福满足的笑容。
他多爱乐乐啊，从小到大，把乐乐当做宝贝一样宠着、护着，乐乐任何的愿望，他都竭力去实现，不忍心让女儿受一点委屈。所以，当她用乐乐做借口，去控诉他、指责他时，他才会那么痛苦！
代冰倩的眼泪落在照片上，沿着王东晨的面颊滑下来，又落在了茶几上。
老实人就是这么狠！他不言不语，却把事情都做绝。
代冰倩又给王东晨的手机充上电，开机，屏幕上的她搂着乐乐靠在王东晨怀里。
代冰倩的情绪再次崩溃。这张照片是去年照的，那时候乐乐刚上幼儿园，她找了新工作，正是新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可这才一年，一切都变了。
她将脸贴在手机上，捧在手里，放声痛哭。
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那是一个没有归属地的奇怪号码，让代冰倩一下子想起王东晨曾鬼鬼祟祟接过的那些电话。
她犹豫了一下，想要接通时，电话却断了。
代冰倩回了神，她迅速翻阅了王东晨的通话记录，发现昨天他跟这个号码有过好几次通话记录，最后一次，恰恰是昨天下午三点多。
也就是说，王东晨是接了这个电话之后，请假离开单位的。那么他的死，会不会跟这个号码有关呢？代冰倩心里陡然升起一丝疑惑，她始终无法相信，王东晨会因为一次吵架而选择自杀，他那么爱乐乐，她不相信他会那么狠心，连女儿都不顾了，跑去自杀。
代冰倩想要回拨，却发现，那个号码根本无法回拨，唯一的方法就是等，等那个人再拨过来。
代冰倩一边等，一边再次翻阅王东晨的手机，可是，越翻，她越心惊。
在王东晨的手机里，她发现王东晨竟然还有一个微信号，而那个微信号里的联系人，却被王东晨标注为爸爸和妈妈。
代冰倩跟王东晨结婚后，就不怎么跟收养王东晨的亲戚家来往了，以前逢年过节他们还去拜访，但后来那户亲戚的女儿嫁到了外地，他们也跟着离开了本市，之后，他们就很少联系了。
更何况，代冰倩跟王东晨认识这么多年，她也从来没听王东晨叫过那户人家爸妈。那这里面的爸妈又是谁？他的父母不是早就不在了吗？
打开聊天记录，里面空空如也。代冰倩又点开那两个联系人的朋友圈，同样也空空入也。
代冰倩有些心凉，王东晨到底有多少东西瞒着她？
正想着，那个奇怪的号码再次响起来。
代冰倩立马点了接通。
“喂？”
对方没有声音，代冰倩忍不住询问了一声，对方一听是她的声音，立马挂了电话。
代冰倩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她越来越怀疑王东晨之死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阴谋。
正当她想着要不要通知警方时，王东晨的电话再次响起来。
“喂，是王乐乐的爸爸吗？”竟是幼儿园打来的，“我是王乐乐的老师，今天乐乐妈妈没有给乐乐带备用裤子，乐乐玩游戏时尿裤子了，她妈妈的电话打不通，你看，你能不能给乐乐送一条裤子过来？”
“王老师，我是乐乐妈妈。”代冰倩听出是王老师的声音，“我马上给乐乐送过去。”
“哦，乐乐妈妈，你的手机打不通，我才试着给乐乐爸爸打了电话。那你赶快把裤子送过来吧，时间太久，孩子该不舒服了。”
代冰倩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匆忙充了一下电，代冰倩又赶去幼儿园。
乐乐见到代冰倩，抱着妈妈的脖子不撒手。王老师见代冰倩情绪不对，试探着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代冰倩红了眼睛。事情发生到现在，没有人能帮她分担一点，所有的一切都只有她一个人面对，她只觉得一座大山压在心头上。
“乐乐爸爸去世了。”代冰倩落下眼泪来。王老师一惊，随即她默默地接过乐乐，领代冰倩去了旁边的盥洗室。
“需要帮忙吗？”王老师温柔地将手里的毛巾递给代冰倩。
代冰倩接过毛巾，将脸埋进去，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你需要，可以给我打电话，其他的忙我兴许帮不上，但我可以帮你带乐乐。”王老师轻轻揽住代冰倩，这让代冰倩感觉无比温暖。
到警局后，代冰倩将自己了解到的信息讲给警察，并讲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始终认为，我丈夫不是轻易轻生的人，他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威胁，走投无路之下，才选择了自杀。”代冰倩说，“我了解他，他这个人虽然沉默寡言，但他从小就受了很多磨难，其实是个很坚强的人。就算我们夫妻之间有矛盾，他也不会舍得丢下女儿的，这并不像他。”
她的发现，引起了警察的警惕，他们又详细了解了奇怪号码打来的时间，以及之前王东晨的一些反常表现。
“他这种表现持续多久了？”
“一年多了。”代冰倩回想了一会儿，“那时候我女儿刚上幼儿园没多久，我找工作遇到问题，情绪不好，因为一些小事，他跟我吵了一架。我们认识十几年，他那是第一次跟我吵架，我生气委屈，晚上睡不着，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躲在卫生间里打电话，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有可能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从那以后，我就发现，他总是背着我接打电话，见我发现，就赶紧挂掉，鬼鬼祟祟的样子，让人生气。我俩为此不知吵过多少次架。最近一次吵架还是因为这些，我让他坦白，他坚持沉默，我气急了，说他是死人吗，除了沉默，不会别的。”
说着说着，代冰倩又哭了。陈述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当天竟也说了这么狠的话，他真的去死的那一刻，有没有因为自己的这句话而感到心凉？
“好，我们会根据这些信息，详细调查跟王东晨有密切接触的人。”警察见再问不出什么，便让代冰倩回去等消息。
只是，代冰倩没想到，她等来的，会是让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消息。
4
当警察通知代冰倩去警局时，代冰倩做梦都没想到，会在那里看到王东晨口中早已经不在人世的父母。
“小伟在哪儿呢，我们想去见见他。”头发花白的老人，开口就落泪。
代冰倩茫然，小伟是谁？
“王东晨，本名齐浩伟，这是他的亲生父母。”警察代为解释道。
一个晴天霹雳响彻在头顶。
代冰倩意识到，自己从小就熟悉的枕边人，或许根本就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给齐浩伟经常打电话的那个奇怪号码，是个网络号码，经过排查，我们锁定了一个嫌疑人。”
“是个女人？”代冰倩问。
警察点头，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是个女人？”
“直觉。”代冰倩想笑，却笑不出来，她心里有个设想，却怎么也不肯承认。
可没有办法躲避，当王老师被带进问询室时，代冰倩的所有侥幸都幻灭了。
王老师仍旧温柔从容，她静穆的眼神扫过屋里所有人后，然后默默地坐在属于她的椅子上。
“为什么是你？”代冰倩的声音颤抖，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跟丈夫有瓜葛的女人会是自己最喜欢的这个姑娘，就算之后有所猜疑，现在被证实，她也仍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必须是我。”王老师微微一笑，轻轻说道。
代冰倩不解地看着她，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为什么必须是她？
“人都按照你的要求请来了，具体是为什么，你总该讲清楚了吧。”年轻点的警察不耐烦地催促王老师。
王老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后，然后问那对老人：“到死都无法跟亲生儿子团聚，是什么滋味？”
一句诛心的话，说的两位老人抱头痛哭。
代冰倩麻木地看着他们，她实在无法对他们生出同情之心来，不管什么原因，他们抛弃王东晨，不，齐浩伟，让他那么小就寄人篱下，这无论如何都不可原谅。
“你们也会痛吗？”王老师冷笑一声，“我叫王莉，你们可能不认识我，但你们或许还记得十八年前那个叫王燕的小女孩吧？她是我的双胞胎姐姐。”
王燕的名字一经说出，两个原本还痛哭流涕的老人，突然止住了哭声，他们面面相觑后，神色变得扭曲不安起来。
“她原本聪明伶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见到两个老人的反应，王莉像是很满意，她继续说道：“她懂事、善良，人见人爱，可没想到，却在十岁那年，被恶魔夺去了生命。
所有人瞬间白了脸色，三名做记录的警察更是眉头紧皱。
“那个恶魔就是齐浩伟。”王莉的神色变得落寞悲伤。
“我姐的尸体被找到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她的身体上爬满了令人作呕的蛆虫。手心里的珍宝被人杀害后曝尸荒野，那种痛比你们现在，又岂止强烈千倍万倍！
可恨的是，凶手却在杀人后，照样跟往常一样生活，面对铺天盖地的寻人启事，他竟都无动于衷。”
王莉看了看低头不语的那对老人，冷哼一声，道：“当年，他也同你们现在一样，被抓之后，保持着这种令人心碎的沉默，但其实这都是假象。一条如花一样的生命，折损在他的手中，他没有道歉，不曾忏悔，有的只是冷漠的沉默。
因为他还不足14岁，没有办法定罪，只在收容所里关了一段时间后，就被放了出来，这太不公平了！”
“我们赔了钱，也道过谦，这事在当年已经和解了。”齐浩伟的父亲忍不住开口。
“赔钱？你们赔了多少钱？”王莉眯起眼睛看着老齐，显然很生气，“10万块！法院判决你们赔偿我爸妈160万，你们却只赔了10万块！你现在还有脸提道歉的事？当年我爸妈忍受不了爱女突遭厄运，想让齐浩伟那个混蛋偿命，他们悲伤过度，去你家算账，可你们是怎么对他们的？你们报警抓了他们！”
老齐被王莉的怒火吓得不敢回应，代冰倩只觉得一阵恶寒。
“我爸妈从那以后，精神就受了刺激，都进了精神病医院，我被寄养在各个亲戚家里，辗转长大。我们好好的一个家，都毁在齐浩伟那个恶魔手里！和解？你觉得残害人命，毁人家园这种事情，能和解得了吗？”王莉冷眼望着不敢直视她眼睛的老两口。
“你们担心当年的事情会影响齐浩伟的前途，千方百计把他送的远远的，好让他有新的人生。可是我姐的人生呢，我的人生呢，谁来赔给我们！”王莉怒气冲冲的吼声，在小小的询问室里，产生了嗡嗡的回音。大家都不说话，空气里弥漫着她的悲伤和怒气。
“所以，他是你杀的！”良久后，代冰倩缓缓开口道。
王莉缓和了眼神，看了看她，然后摇了摇头，说：“我没有杀他。”
王莉说：“跟齐浩伟改名换姓，苟且偷生不同，他好歹还有父母暗中接济生活，对于我们这样从小就寄人篱下的孩子来说，好好长大，比什么都强，毕竟我还要养活自己，养活我的父母。
再次遇到齐浩伟，实属偶然。你们给乐乐来报名的那天，我并没有认出王东晨就是当年的齐浩伟。你让我给你们拍照留念，镜头里的王浩伟笑得那么幸福，他对我说谢谢的那一瞬，唤醒了我久远的记忆，他那双始终藏着冷漠的眼睛，让我想起那个在法庭上，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注视着我们的14岁恶魔。”
“所以，你开始用网络号码打电话给他，要挟他。”代冰倩说。
“要挟他？”王莉摇摇头，“并没有。我只是问问他，这些年，他有没有一刻真正为曾做过的事忏悔过。很遗憾，他没有。他一直问我是谁，还说要去报警，可是我知道他不敢，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敢要，连父母都不敢认的懦夫，又怎么敢把真实的自己，暴露在世人面前，尤其是暴露在你和乐乐面前。”
“而且，我不需要要挟他。”王莉摆摆手，轻笑一声，“我只需要提醒他，如果被人知道，他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王东晨，而是罪恶深重的齐浩伟，别人会怎么看他？
况且，他也有女儿，他的女儿也会长大！”
“你不能动乐乐！”代冰倩闻言激动起来，谁要动乐乐，她就跟谁拼命！
“恶魔是乐乐的爸爸，不是我，你搞错了。”王莉摇头笑道，“你看，这就是父母，即便是恶魔，他也同样担忧自己的孩子。”
“他死之前，你曾给他打过电话，你都对他说了什么？”警察询问王莉。
“说起那通电话，其实要感谢乐乐。”王莉说起乐乐，语气很是温柔，“乐乐跟我说她爸妈吵架了，吵得很凶，妈妈说爸爸是死人。我就给齐浩伟打电话，问他，活着的人，死去的人都希望他去死，他为什么还不去？”
王莉说完，冲代冰倩温柔地笑了笑，说：“事实上，他能去赎罪，我更要感谢你呢。”
赎罪？是啊，王燕被杀于废旧的厂房里，而齐浩伟也选择在废旧的船厂中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不正应了他遗书中所写的以死谢罪吗？
只是，感谢就不必了，代冰倩满心麻木，她回想起那些年王东晨为她做过的那一切，包括放弃外地更好的前程，她以为他是为了能跟她厮守，可实际上，他只是为了躲避，那个自己曾作恶的世界。。
代爸说的对，她确实不知道天高地厚，她是不是该庆幸，这么多年，她仍旧安然无恙地活在这个世上？
她觉得自己与王东晨，她更愿意称呼他为王东晨，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相伴的这十几年，就像是黄柯一梦，现在梦醒了，只留一地残枝败叶。
5
齐浩伟的父母，对王莉不依不饶，他们告王莉杀人。
可就算王莉承认曾打电话威胁齐浩伟，但齐浩伟自杀也是事实，她杀人的罪名并不成立。
事实上，齐浩伟这十几年想必过得并不轻松，沾了血的手，始终散发着腥气，才让他忍受不了被揭露真面目的恐惧，而选择了结自己。
虽然杀人的罪名不成立，但王莉通过电话蛊惑、恫吓齐浩伟，间接导致他因此而死，却也是事实。
在罪名没有落实之前，她要求见一见代冰倩。代冰倩几经辗转，还是去见了她。
王莉对代冰倩一如既往的温柔，她反过来劝慰代冰倩，让她往前看，要照顾好自己，看护好乐乐。
最后，她给了代冰倩一个地址，想让她帮自己去看望一下父母。
百里之外的一座精神病医院里，代冰倩见到了那对可怜的老人。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很熟悉她，他们喊她燕燕，当她是很小的娃娃。
两个老人的脖子里，都挂着一个定制的怀表式的项链，他们打开那枚怀表，里面是一家四口喜笑颜颜的照片，王燕乖巧地依偎在父母的怀里，她腮边那对深深的梨涡，跟代冰倩像极了。
而王莉则站在父母身后，小小的臂膀，搭在父母肩头，神情坚定从容地望着镜头。（作品名：《他之死》,作者：遇见而已。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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