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网》 2022
从相纸到相纸，这是尹航的影像魔法。用相纸搭建真实的物，再用相机反复记录成像，在数次“建造-拍摄”这一过程之后，再将图像输出到相纸上，就完成了一系列尹航特有的魔法。
01
2007年是尹航创作的转折点。这一年，他从美国旧金山艺术学院毕业，分别参加了洛杉矶Make Room画廊、旧金山造币厂的群展，并完成了作品的转向。回国后，他在转向后的路径上逐渐深化，形成一套自己的创作逻辑。
8月20日至9月24日在北京新氧艺O2art空间举办的个展“滑行在滩涂之上”，是尹航回国后举办的首次个展，也是2017年至今相对全面的作品呈现。
展览题目中用到“滩涂”一词，地貌学上的解释是“潮间带”，即潮水涨落间的滩地。尹航在此次展览中探讨关于“物”之像与“像”之像间的“滩涂”地带，在摄影本体被拆解后，相纸作为表达“物”与“像”的介质同时，也可以成为吸收、承载、传递具有象征意义和隐喻性质图像的表面。
《第39幅景象》
收藏级摄影微喷、哈内姆勒纯棉硫化钡相纸
72x96cm 2022
尹航的作品需要近距离观看，才能发现这位影像魔法师在图像上施加的“魔法”。早期摄影作品的仿真山水中，尹航用旧金山唐人街捡来的废弃泡沫包装箱搭建场景，他为包装箱上色，在高饱和度的色彩中，指向明确的山水造型与奇幻的色彩共同挑战视觉上“自然的边界”。
尹航工作照
《拂晓》
收藏级摄影微喷、哈内姆勒纯棉硫化钡相纸
147x184cm 2020
《一天》
收藏级喷墨打印 147x184cm 2021
“我想用粗劣的材料去表达人造物堆积出来的仙境，以及略带磅礴的自然景观。但是到快毕业的时候，我开始觉得那个系列越来越单薄，总觉得自身对自然景观的介入是没有底气的，因为我对自然、山水并没有太多执念。”尹航说。
02
如果说早期作品中的山水带有中国人骨子里对于文化的自觉，那么2017年后，尹航则进入更紧密的、与时代相连的语境之中，而此时作品中也逐渐出现了艺术家自己的“影子”。在高科技、快节奏、信息过剩的时代背景下，尹航的作品通过对情景或事件的提纯，来探讨并重塑图像过剩状态下图像世界景观的可能性。
《来自远古的温柔》
收藏级喷墨打印 147x184cm 2020 属于金鱼缸系列
从法国哲学家让·鲍德里亚到德国观念摄影艺术家托马斯·德曼，他们带给尹航的不仅是人文思想的养分，同时还有工作方法的逻辑。从最早的“山”开始，他就在采用“人工仿造自然”的概念，2017年有了第一张比较试验性的照片后，相纸开始成为他创作的主要媒介。
《王国》
收藏级喷墨打印 147x184cm 2019
《喷子》
收藏级喷墨打印 147x184cm 2019
近距离看尹航作品，纸的肌理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物体表面，甚至在那些褶皱中似乎隐藏着手指的痕迹，颇有雕塑的意味。用相纸制作布景中的物，再用相机将物转换为图像，最终图像回归到相纸，这一系列物理变化过程，通过艺术家的双手发生了艺术的化学反应。
尹航
每位艺术家都会在早期实践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媒介和方向，尹航的选择与自身经历息息相关。旧金山艺术学院作为设计领域的翘楚，学校内洋溢着最前沿的时尚气息，这或许也解释了尹航模特般的气质，以及手臂上独特纹身的由来。多学科以及多元文化的滋养，打开了他对待艺术的另一扇窗。
尹航本科学的是橱窗设计，研究生学的当代摄影，两个学科在他的作品中得到充分融合与升华。作品中那些场景远看仿佛一个橱窗，近看却有无限延展的大千世界，似乎无数个背后的故事隐藏于相纸背后。
《无所不在的拥抱》
收藏级摄影微喷、哈内姆勒纯棉硫化钡相纸
72x96cm 2022
与德曼作品中的理智不同，尹航的作品是热情且细腻的，这也是青年艺术家对于时代的回应。尹航一直关注图像过剩所导致的观感以及图像本身和人之间的种种关系，二维码装点的花朵、象征信息时代的莫尔条纹、盛宴后的残羹冷炙……这些与时代紧密相连的元素，皆来自他的生活，同样也是很多同时代人共同的生活。
“我觉得当代艺术一定要符合当代的语境。每张作品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或许是生活中真实发生的，或许是对于社会情境的感悟，并不拗口，却足够独特。”尹航说。
03
艺术家需要有高度的敏感性，同时有着极强的归纳能力，将素材提纯并转化为自己的艺术语言。尹航选择的媒介是相纸，在他看来，纸是一种让他更加游刃有余的质地，它可以变成一种中间材料，用来传递任何图像，而图像也都可以依附在这个材料上。
《成年礼》
收藏级摄影微喷、哈内姆勒纯棉硫化钡相纸
147x184cm 2020
“纸的所有肌理就是结构。好比把人的骨头、脂肪和韧带全部剔除掉，你的皮肤看着就是你的所有。这也挺符合当下资本社会的，当表象让景观成立以后，表象就是景观，景观也就是表象。”尹航说。
到底什么是真相，什么是表象？一千个读者眼中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或许没有标准答案。那些画面中漫天洒落的相纸碎屑，就像一场意图遮盖一切的大雪，在即将覆盖真相的那一刻，被艺术家定格在特定瞬间。
《让我一次爱个够》
收藏级摄影微喷、哈内姆勒纯棉硫化钡相纸
48x64cm 2021
在这些画面中，偶尔还能读到一些悲剧的意味，“所创作出带有瞬间感的东西，其实也是落幕，或者落幕前消散的状态”（尹航说），这也恰是万事万物的尽头。
作品完成后，尹航会将创作的布景丢弃，他觉得这些都是辅助图像的物质，在达到图像目的后，使命就完成了。消失的布景最终留影在作品中，由此完成一件从相纸到相纸的创作。
《白鸽》
收藏级喷墨打印 147x184cm 2019
《那一夜》
收藏级喷墨打印 147x184cm 2019
未来尹航也会尝试更多媒介的创作，在《艺术栗子》的采访中，他说“我所有的作品都起源于一张相纸”，这也意味着，在原有的线索上，他将持续对世界和艺术的探索。
栗子问答
CHESTNUT Q&A
关于作品
艺术栗子：你生活中的关系网例如家庭、朋友等，会给你和你的作品带来影响和改变吗？
尹航：产生影响最大的是生活中一些偶然性。就像我的作品《起点》，前面是隔离带，后面是景色。当时河南发大水，我在周边募集物资，那张照片是当时我在鹤壁市浚县看见的一个场景。
《起点》
收藏级喷墨打印 36x48cm 2022
农民的房子被洪水冲垮，但看上去很像是湖泊，“湖泊”外面有一个隔离带。我用自己的方式把它重现了，是很偶然的，而且有一些社会性，但它可能跟我的亲密关系、朋友关系没有太大关联。
艺术栗子：“金鱼缸”系列作品中有很多是很绚烂的大场景，但2022年作品中的场景更聚焦于某个局部上，这个转变是什么原因？
尹航：那会儿更关注场景，觉得个体最能引起我的共鸣，是从个人角度出发的，追求类似人能走进去的感觉。到后来我可能关注的不单单是场景，而是物体本身，就是去场景化。
《无忧》
收藏级喷墨打印 147x184cm 2020 属于金鱼缸系列
我觉得以前从个体角度出发有时还会涵盖故事线和叙事性，我特别想把这东西剔除掉。之后我一直尝试着把这种线性叙事打散，更像某种空境，有时它可以加入很多东西，从表面上看没有承前启后的叙事意义，只是平铺直述端到你面前。
艺术栗子：展览名称中的“滩涂”会带有模糊地带的感觉，你觉得“物”之像和“像”之像之间存在边界吗？
尹航：我感觉“物”之像和“像”之像一直跟材料的质地有关。在我现在的作品里，语言只是一部分，是我们意识的一种延伸。比如《斗牛》这件作品中蜡烛上的火焰，可以说是由图像搭建成的火焰，也可以说火焰是由图像搭建而成。其实它是互相的，往哪边都是对的，当然也具备延展性。而这件作品就是一个图像。
《斗牛》
收藏级喷墨打印 147x184cm 2019 属于金鱼缸系列
我们可以把它概括为：这个图像是由图像搭建的火焰构成的图像。它是一层一层递进式的，图像套着图像，但中间又有“物”的辅佐，它不只是图像。我所有作品都是图像搭建于物质之上，然后物质又带出图像。
艺术栗子：此次展览中尺寸最大的作品《下沉》，可有呈现出你期望的“空”吗？
尹航：《下沉》里我选了水仙花这个元素， 跟互联网有特别贴合的共性。水仙花在希腊神话里对应自恋之神纳西索斯，它是一种对自我的迷恋，起始于自己又终结于自己的体验。它跟互联网有共性，是因为我觉得互联网社区中的互动和交涉都是出于“自恋”的回馈。我把纳西索斯的形象带入到我认为的互联网和媒体中，用人“自恋”的本性所投射出社会形象。
水仙花上黑白相间的东西，其实是打散的二维码。我试图创造出一种美学：二维码被打散后结构性被削弱，但又具备了流动性，有点像我们小时候看电视雪花屏幕中的白噪点。二维码不单单是一个个体，更是一个“在场”的象征。
《下沉》
收藏级摄影微喷、哈内姆勒纯棉硫化钡相纸
160x240cm 2022
我把二维码和个人自恋以及个体绑定在一块儿。我做的代表自恋的水仙花有种低迷，这种态度有点像个体在互联网中对应的时代面貌。我的作品想要追求的精神上的空洞，《下沉》里的空洞可能就是时代面貌所造成的那种很确定、很确切、很具象的空洞。
艺术栗子：关于《下沉》你有聊到自恋和互联网上的信息交互，也让我联想到《自画像》这件作品。似乎也是在传达我们的现实生活与大数据之间，“虚”和“实”的错位感？
尹航：肯定是有错位感，是先有的《下沉》，才有了《自画像》。我当时做自画像其实不单单是错位感，你看它其实是椰子树连根拔起，根在外面，《自画像》的双联是两种语境；一个是在锈版上，锈版会让我们认为这个绿植已经废弃了，被销毁了；但进行调色和复拼，地面变成土黄色，像沙滩，草皮变成沙滩皮，成了另外的语境。
《自画像（双联）》
收藏级摄影微喷、哈内姆勒纯棉硫化钡相纸
42x56cmx2 2022
我觉得我们在后殖民状态下，对自我的认同有时确实被文化语境所产生的困惑影响，就像某种植物被连根拔起，可能会被移冲到其它地方，它是一个未知的状态。
艺术栗子：你的作品起名字都很有意思。比如夹子那件叫《晚安》，铁丝网那件叫《白花》，和我们直观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尹航：我命名的标准就是不能太文艺。我讨厌那种文艺。有时候诗意和文艺也挺模棱两可的。夹子就叫《夹子》，其实我之前也不是没想过。
《晚安》 收藏级喷墨打印 54x72cm 2022
《白花》 收藏级喷墨打印 147x184cm 2019
但我觉得我作品中的方法形成了好多种转换，物体转换成图像，图像转换成物体，物体又转换成最后的场景，场景最后又转换成图像……我有这种转换的能力，所以在名字上我也不想太直白。名字对观众而言可能会形成很多可能性，不是文艺的，而是干炼的，我就知足了。
文字｜顾博、Akunna
图片｜新氧艺O2art空间、尹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