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清家具研习社 |
研习君语
纵观中国古代历史,真正能担得起风雅二字的,大概只有宋朝——这个弥漫着淡淡烟灰色,以文艺著称的朝代。
论及中国传统家具形式,则时人多谈及明清,盖这一时期文物存世较多,收藏者众,论著也广,使得明清家具这一领域早已是熙熙攘攘的景象。
但若往上推演,至有宋三百年间的家具制式,则至今未能有人尽述。究其原因,一是源于千年时光的隔绝,二也是因为崖山之后的中国,文明尚未根绝,但文物大半付诸东流,使得今人即便追慕思求不已,也只能从蛛丝马迹的遗存中推敲一二。
然而在缺乏大量实物的情况下,宋代的家具亦不是水中捞月的幻影,今天我们按图索骥,从两幅宋画中,追寻宋式家具的优雅身影,感受千年前的那一场宋意清秋。
《听琴图》
《听琴图》轴,宋,赵佶绘,绢本,设色,纵147.2厘米,横51.3厘米
此幅描绘官僚贵族雅集听琴的场景。作者以琴声为主题,巧妙地用笔墨刻画出“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音乐的意境。画面背景简洁,如盖的青松和摇曳的绿竹衬托出庭园高雅脱俗的环境,而几案上香烟袅袅的薰炉与玲珑石上栽植着异卉的古鼎与优雅琴声一道,营造出一种清幽的氛围。
仿《听琴图》高足香几
小叶紫檀镶嵌花梨瘿木
影木坊 · 陈熟制器
宋代注重“文治”,是中国古代文明的高峰期,从宋朝被欧美学者称为“东方的文艺复兴”这一点,足以见得宋朝的人文艺术水平以及宋朝在中国艺术史上的地位。
宋代文人士大夫不仅作为政治权力的统治者,在文化生活中,更是主宰文化创作与风向的阶层,他们追求在轻松恬适的环境中生活或者工作,琴棋书画焚香插花、赏鉴古玩、品茶论道都成为闲适生活的主要内容。
而他们对文化和生活的态度也直接影响并推动了宋代家具的发展,使得宋代的家具充满着浓厚的文人气息,呈现出一种结构简洁、装饰雅致、风格朴素的特点。
看看“听琴图”里面的一桌一几,对宋式家具的精致线条,可见一斑。朴素、雅直,心领神会线条的精髓,准确地描绘出文人家具的内核。
正是这些形而上的内容,最终在审美观念上,铸就了宋代家具辉煌的可能。
宋代家具的造型充满线的变化,从边抹、枨子和腿足等部位的各式刚柔相济的线脚的有机组合,到装饰纹样中各种直线、曲线的使用,使中国传统绘画中线的艺术魅力通过家具这一载体反映了出来。
由于深受当时建筑的影响,大木梁架式的结构方式也深深影响了宋代家具的造型,而由以前的箱形结构转变为梁柱式的框架结构,并以其较为合理的部件组合与榫卯设计,获得了丰富的形式变化。
这种新型的家具结构形式使得家具的高度增加,使用空间增大,材料使用减少,牢固性增强,将形式与功能完美结合简练到了极致。
这种独特的艺术张力与审美品味,成为中国传统家具体系的代表性造物,同时也成为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的重要载体。
清朝梁献的《评书帖》中归纳中国书法艺术时说:
晋尚韵,唐尚法,宋尚意,元、明尚态。
宋代土大夫们尊崇“禅宗”思想,追求“无法之法”,“不工之工”等观念,在书法艺术上走出了一条“尚意”之路,思想清韵素雅,追求素净空灵、平淡天真,渴望解放自我。家具亦如此。
宋代家具推崇的是“去审美"抑或是“去设计”,提倡纯朴纤秀的造型、合理精细的结构,这种价值追求,是适宜的构造,更是境界的表达。
宋代文人追求的自然为之,用一种纯化的心理意趣直接从审美对象的感性特征中,体验到同人生自由相联系的审美情调,闪现的是文人的淡泊情怀。
文人们醉心于“自然之美”的审美标准,并且对于自然的“平淡”之美进行了详尽的阐发,只求一种恬淡自然、深远隽永的美学原则。
与之对应的宋代家具也逐渐形成了清秀典雅、简洁实用、清劲疏朗的人文风格。
梅尧臣曾称赞林逋曰:
其顺物玩情为之诗,则平淡遼美,咏之令人忘百事也。
在这里,梅尧臣指出林逋的“平淡”在于“顺物玩情”,在于文人之情与人为之物融合为一、浑然天成。
恰恰是这种任真逍遥而又观照现实的高洁品格和不执于物的超逸心态,赋予了宋式家具“自然”审美理想,使其在平和自然、清淡雅丽中不失审美的张力。
宋代家具,是文人家具的开端,以宋徽宗为代表的文人皇帝,将文人艺术推上了顶峰。这个皇帝不但把绘画、书法、瓷器等推上了后世无法企及的高度,就连家具也是如此。
《蕉荫击球图》
《蕉阴击球图》页,宋,绢本,设色,纵25厘米,横24.5厘米
绘南宋贵族庭院里的婴戏小景。庭院内奇巧的湖石突兀而立,其后隐现茂盛的芭蕉数丛。石前的少妇倚靠平头案,身后是一把圆后背交椅,正与身旁的女子专注地观看二童子玩槌球游戏。
仿《蕉荫击球图》夹头榫平头案
小叶紫檀镶嵌花梨瘿木
影木坊 · 陈熟制器
宋代家具的造型在整体上改变了唐代家具富丽厚重的特色,而走向了以实用功能为主,崇尚简练精粹的道路,特别是在宋代绘画中描绘的一些家具上,这种追求更为明显。
《蕉阴击球图》画中的平头案框架结构精简到极致,构件横平竖直凝练简约,凸显出“简"的造型特点。
德国现代主义建筑大师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曾提出“Less is more”的美学理念,即“少就是多”,唯有越少的占有才能给想象留下余地,才能留有审美的空间,宋式家具便为如此。
田自秉先生曾言:
宋代的工艺美术,具有典雅、平易的艺术风格。不论陶瓷、漆器、金工、家具等,都以朴质的造型取胜、很少有繁缛的装饰,使人感到一种清淡的美。
宋代家具在造型上追求“简",开创了素雅高洁的文人家具风格,成为明式家具的滥觞。
“自然” 、“简淡” 、“雅意” 便是构成宋代“极简”审美的重要内涵。
“自然”即是纯粹、无雕饰“朴素的自然”,又是提倡回归事物本身,蕴含着一种本我之美,质朴之美的“璞素的自然”,具有返璞归真之意;
“简淡”是“度”的美学原则,尚“简"与“淡”,为“中和之美、平淡之美、内敛之美;
“雅意”是高尚人格,豪迈的人生风范的雅正之美,又是反对功利,达之内心雅致的清雅之美。
《庄子·天道》:
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庄子·刻意》:
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
“朴素”之美是一种宛如一溪清流般纯净自然、轻灵恬淡的原初生命之美。
宋文人审美对宋家具的艺术特性形成起着关键性作用,在宋人“极简朴素”审美的影响下,宋家具以其独特的审美文化和艺术特征,成为宋代文人物质生活与精神文化的重要载体。
宋代家具的造型古雅、色彩纯净,并且内敛天真、不事雕琢,以质朴取胜,给人清淡雅致之感,雅致得让人垂涎欲滴。
著名学者杨耀先生在《明式家具研究》一书中提出:
家具之“雅"表现在两方面,一是由结构而成立的式样一简洁。二是因配合肢体而演出的权衡一合度,明式家具是对宋代家具的继承和发展,在一定程度上也适用于宋代家具。
宋代家具极具文人之气,以朴素、简洁的形式语言蕴含了“雅”的风格,又通过人的使用状态和器物的形体,达到主体与客体统一,从而反映了宋文人心理追求高尚人格美的趋向,藉此表达雅正之美的“朴素"审美。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中国古代家具史更像是一部“由木头组成的绚丽诗篇”,其历史之悠久,自成体系。
就中国家具历史而言,木为人用,不外乎三端,即实用之需、观瞻之美以及性灵之依。
不同的人有其不同的侧重点。即就文人群体而言,重视性灵之挥洒又更超于前二者。
宋代家具,看其外,简洁刚直;观其内,隽永挺秀,耐人寻味。作为一个既有的“形”,承载的则是美学思想的“神”。通过对简、远、逸、韵的品赏,而推出淡泊、清妙在法度之外的意境。
在以往的研习文章中,我们更多的偏向于明清时期家具的探究与讨论,而对于明式家具之前的唐代家具、宋代家具提及很少。
由于年代久远,宋代家具今存世者极少,研究资料匮乏。再加之近代以来杨耀、陈增弼、王世襄等诸多学者对明式家具的卓越贡献,明式家具已深入人心而唐宋家具却无人问津。
人们对宋式家具的印象往往是从此期绘画中获得的。以如此难得难作之材质,去追摹存于意念中的宋风,其难度可以想象。
如今,中国“文化”的概念大肆炒作,却不着精髓,且大众审美导向严重偏颇。影木坊另辟蹊径,从宋代家具研究入手,通过宋代家具,反观宋代文人士大夫思想,领悟宋代家具中这种略带“拙”味的“大美”,符合当下文化需求,同时对当下的家具设计审美均有可拓展性的参考价值和意义。
这样一件件从宋画里走出来的家具,恍惚间便已置身于宋人的艺术幻境中,感受到来自千年前的那一场宋意清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