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相信纽约被外星人摧毁，不信珍珠港被炸，威尔斯的两场播音太喜剧。
“女士们，先生们！”
1938年10月30日万圣节之夜，奥逊·威尔斯和他的同事们进入纽约广播工作室，开始了电台广播。
威尔斯那年23岁，还没出演《公民凯恩》，但刚刚上了《时代》杂志封面，人气已经很旺。数百万美国人收听了他的节目。
节目开始，音乐先导，音乐一落，威尔斯富有魅力的声音响起:“我们现在知道，在20世纪，这个世界正在被比人类更伟大的智慧密切关注……”
然后，他就从介绍、过渡，一步步进入正题。期间不断插入精选的音乐片段，渲染气氛。
8点20分，节目正在进行，一条“洲际广播新闻的特别消息”，忽然插了进来。
节目中插播新闻，一般是有了突发事件、非常事件，听众必然洗耳恭听。那么威尔斯说了什么呢？
他说:有人观察到火星有特殊气体，正在以巨快的速度向地球移动，普林斯顿天文台证实了这一情况，并描述说，它就像枪口的蓝色火焰喷射过来。
但这好像仅仅是一般的通报，紧接着音乐又起。这不由人们不特别关注。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这事一定不寻常。
果然，威尔斯再次播音的时候，新消息又来了。
他说着说着，突然叫了起来:“哦，我的天哪！女士们，先生们，根据我们公告的消息，气象局要求天文台对火星上发生的一切保持关注，由于这个事件的不寻常性质，我们安排了一位著名的天文学家皮尔森教授进行采访。我们将带您前往新泽西州的普林斯顿天文台，我们的评论员将在那里采访皮尔森教授。”
真的有大事要发生了！听众的心吊了起来。又一段音乐过后，采访录音传来。
评论员:我现在在新泽西，站在一个漆黑的半圆形大房间里……巨大的望远镜……皮尔森教授正在凝视着巨大的火焰……
教授先生，您看到了什么？那里发生了什么？
皮尔森教授:那是大气的结果。从科学的角度说，火星上不会存在智能生物，不要相信那些神奇的猜想。
评论员:可是那些气体是怎么发生的呢？火星离地球大约多远？
皮尔森教授:大约4000万英里。
评论员:哦，这距离听上去很安全……女士们，先生们，皮尔森教授刚刚收到一条消息……请问我可以读一下吗？……晚上9点15分，中部地震仪检测到，普林斯顿20英里半径范围内受到类似地震的冲击……这种情况是不是与火星上的发现有关？
皮尔森教授:这可能是一颗陨石造成的，它在这个时间点来，只是一个巧合。我们将在白天进行搜索。
评论员:好的，谢谢。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刚刚是与皮尔森教授交谈，现在我们回到纽约工作室。
威尔斯:女士们，先生们，加拿大多伦多麦克米伦大学的教授莫里斯发来最新公告，在今晚7点45分之间，总共检测到火星三次爆炸。另据报道，晚上8点50分，一颗被认为是陨石的巨大燃烧物体，落在新泽西的一个农场上，在数百英里半径的范围内可以看到天空的闪光，并且在遥远的北部能够听到撞击的声音。我们已经派人携带特殊设备赶往现场……
音乐过后，外线接通，评论员介绍情况:外形看起来不像流星，更像一个圆柱体。有点黄白色，有金属外套，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啊，警察不让靠近。
一片嘈杂声，警察在吼。评论员决定去采访农场主。
评论员:这是威利斯先生。请您大声一点，大声一点。
农场主威利斯:我正在听收音机，昏昏欲睡，听到你们在谈论火星。然后我听到了像火箭的声音，就把头转到窗外，看到了一些绿色的光圈。做梦似的，我没法从椅子上站起来……
评论员:现在有数百辆汽车在田野上，警察正在道路上拉起绳子，聚光灯打在大坑上……那东西发出嘶嘶声，我把麦克风靠近。我距离它不过25英尺，你们听到了吗？
又连线皮尔森教授: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吗？您还认为它是流星吗？
皮尔森教授:有金属外壳……肯定是外星人……在地球上找不到这种装置……
收音机里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吵闹声、喊叫声，评论员的语速加快了:啥玩意儿？好像看到一双眼睛，一张脸……也可能是一条蛇……从天堂来的……另一条……一个接一个，它们看起来像触手一样。现在我可以看到它的身体了，好大……女士们，先生们，难以形容，我无法强迫自己继续看它。可怕……我可以换个职位吗？我马上回来……
一段音乐，回到工作室。
讲述:皮尔森教授赶到现场，正在与30个警察一起观察那个圆柱和那些生物。这意味着发生了什么。
收音机里有人惨叫。播音员的声音过了一会才传来:女士们，先生们，由于无法控制的情况，我们无法连接现场。我们会尽快想办法。现在加利福尼亚方面发来消息认为，火星上的爆炸，只是因为地球火山影响。我们先听一段音乐。
回来，继续:刚刚收到现场消息，至少有六名警察死在田野里。他们的身体被烧毁，无法辨认。你现在听到的是，州民兵指挥官蒙哥马利·史密斯准将的声音。
史密斯:州长要求我们戒严。现场将发起军事行动。
播音员:现在发现了奇怪生物，他们在释放致命的攻击。释放后，它们爬回坑里，没有继续攻击。消防员正在收回尸体、灭火。我们无法与之联系。我们会尽快带您去那里。
很快，播音员又说:我们刚刚连接到一位目击者，皮尔森教授刚刚在那里建立起一个观察站。
皮尔森教授:关于那种生物，我暂时不能给你权威解释，我对它们毁灭性的工具可以冒昧地做些推测。我觉得那是作为热射线的神秘武器。可见这些生物的科技远远超过人类。我的猜测是，它们能够以某种方式，在几乎绝对不导电的腔室里产生强烈的热量，这些热量以平行光束的方式投射……
播音员:谢谢皮尔森教授。现在红十字会人员赶到，大火已经得到控制。坑里暂时没有动静，几乎没有生命迹象。我们现在应军方要求，把全部播音设施交给他们使用。我们现在带您前往。
播音员:我们现在在总指挥部，局面已经得到控制。那么多步枪、机关枪部署，不明生物不敢冒险了。我们可以用探照灯清楚地看到它们的藏身之处，它们几乎无法抵抗。现在这里像一场郊游。我们很快就将看到一场快速行动，一切都将结束。
我们有7000多武装围着一个圆柱体……哦，现在它升起来了，越升越高，它有金属架支撑，三条腿的金属架。它会飞，它升到树梢上了，探照灯亮着……
声音忽然消失，过一会才响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我有一个重要声明，令人难以置信。科学的肉眼的观察都出错了，今天来到新泽西州的只是火星生物的先锋。
今天我们遭遇了现代军事最令人震惊的失败，7000多手持步枪、机枪的士兵，现在只剩下120名。不是被金属架压死，就是被热射线烧成灰烬。
怪物现在控制了新泽西州中部，切断了所有交通、通讯。铁轨被撕裂，服务被中断。道路上塞满疯狂的人类，费城囚犯成灾。华盛顿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内政部长呼吁大家保持冷静，同心协力。
演播室里的公告堆积如山，无法一一播报。据悉，由于热射线对电力线和电力设备的影响，新泽西州已经无法联系，现在各国都发来援助通报。皮尔森教授现在也联系不到了。弗吉尼亚侦察机报告说，发现三台火星机器往北移动，人们在它们前面逃窜。它们现在的主要目标显然在交通和通讯，陆军正在向它们推进。
侦察机报告说火星机器越来越越多，陆军轰炸机编队正在追击，大炮也在设置阵地。
（打起来了，爆炸声）播音员语速加快:
烟雾、火灾、防毒面具……逃跑……咳嗽……各种报告……它们奔纽约来了……推倒了一座高压电站……飞机升空，接近……绿色的闪光，飞机完了……
到处是黑烟。防毒面具没用。敦促人们进入露天场所，但要避开拥挤地带……黑雾到处蔓延，呼叫没有回应……
（车鸣声）我现在在纽约广播大楼楼顶说话，警告人们撤离城市，火星人正在接近。
在过去的两小时里，有300多万人沿着和记河公园大道往北转移，机动车仍可通行。
通往长岛的博伊德桥十分钟前关闭了……我们的军队被歼灭，炮兵、空军一切都被歼灭……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广播，我们将在这里留到最后。
我们现在在楼上俯视逃离的人海，超载的海港，到处是拥挤的噪音……
等一下，敌人现在就在栅栏上方，第一个机器正在过河，我可以看到它……它们现在像一排新的塔楼一样在城市的西侧升起，现在它们正在举起它们的金属手臂。这就是结束。
现在黑烟冒出来了，烟雾飘过城市，街上的人看到了，他们正在向东河奔跑。成千上万的人像老鼠一样掉下来。
现在烟雾蔓延更快，它到达了时代广场，人们试图逃离它，但没用。他们像苍蝇一样坠落。
现在人们穿过第六大道，第五大道，一百码外，这是……
声音中断，播音中断。威尔斯大概也被外星人灭掉了……
威尔斯那天的播音就是这样，我本想简单一说，但觉得大家可能体会不到。
这当然不是真的，但就像真的。所以你猜，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他的播音引发恐慌，媒体甚至说是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恐慌。纽约乱了，人们疯了。
不知道有多少信以为真的人惊慌失措。有人开始武装自己，准备跟入侵的外星人作战。有人带着财物往山上逃去。有人在头上缠上湿毛巾，充当防毒面具。有人赶紧打电话通知亲人，或者向警察求助。那天晚上，全国各地的警察总机接到无数电话。
更惨的是，在纽瓦克，有15个人因为休克住院了。
在印第安纳州，有位妇女彻底失控，她闯入教堂尖叫不停：
“纽约被摧毁了！这是世界末日！……我在收音机里听到的。”
而威尔斯本人则说:“在我们播出六分钟后，全国广播电台的总机就像圣诞树一样亮了起来。房子空了，教堂满了；从纳什维尔到明尼阿波利斯，街上到处都是哀号，衣服撕裂。”
不过威尔斯当时可不敢这么说，因为第二天，他惹起众怒，被媒体围攻，不得不面对记者，解释、道歉。他还面临巨额索赔。
威尔斯那个节目叫《世界大战》，他的灵感来自著名作家赫伯特·乔治·威尔斯的同名小说。这两个威尔斯在1940年见过面，当时小说家威尔斯问道:“真的引起那么大的恐慌吗？”
（小说家威尔斯）
演员威尔斯在节目一开始，其实是介绍过一句的，故事发生在1939年，也就是下一年。
他在纽约大楼上中断播音之后，也还有20分钟的后续。
后续开始前，有过说明，而后续是专门讲活下来的皮尔森教授，看到了什么。
另外，威尔斯在全部播音结束时，还说了一句:“如果门铃响了，你家门口没人，那不是火星人。这是万圣节。”
那么美国人为什么还会这么恐慌呢？
首先，我一开始之所以要不断提到音乐，以及播音形式，这是因为它们作用很大。
威尔斯是以新闻加现场直播的形式播报的，节目进行非常自然、逼真。
形式逼真，插播逼真，地标逼真，音效逼真，音乐感染，再加上威尔斯是表演天才，一身饰多角也不费力，所以这就很像我们那篇《口技》的神奇效果。
“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于是宾客无不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忽然抚尺一下，群响毕绝。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
说实话，我听完这将近一个小时的节目，也有一定的紧张感。这还是预先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
这绝对是艺术典范。
第二，据普林斯顿心理学家调查分析，当时的六百万观众中，至少有一百万人感到焦虑，数千人真正感到恐慌。
有些听众可能漏掉了1939年这个信息，有些是半道插进来的，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对于真正恐慌的那些人来说，后面根本是听不下去的，逃命要紧。
第三，这是重中之重，我们先说说威尔斯如何过关的。
刚刚建立起名声的威尔斯，在那一刻声名狼藉，还导致美国产生了新的审查制度。
威尔斯当时面临的处罚是多方面的，光索赔就达到数百万美元，甚至可能演艺生涯也将终结。1938年有多少人能拿出百万美元？这玩笑真的开大了。
然而，几天过去了，他却不但什么惩罚没有，连赔款也不过花了几千。
为什么呢？
因为好多美国人为他辩护，说他的确让我们紧张了，但这很了不起。他太可怕了，但也太棒了，他是英雄。
然后，在威尔斯遭受大规模围攻的时候，在节目因违规而停播的时候，有一位叫多萝西·汤普森的著名专栏作家，出来发表了不同意见。
她说，我们应该给威尔斯颁奖。
因为他成功证明了非理性行为是如何发生的。
希特勒是如何利用人们的轻信进行宣传，达到目的的。
她还说，科学普及反而导致了轻信和新的迷信，而不是促成了怀疑，和真正科学的心态，这说明学会批判性思考有多重要。
她其实也从侧面，接近了社会学家的结论:
受过不良教育的听众特别喜欢它。他们缺乏知识和参考框架来断定这一切都是虚构的。
威尔斯通过展示美国公众的轻信，来为国家树立了一面镜子。
所以多萝西的影响力，和美国人特有的行为方式，就替威尔斯解了围。
他不但没事了，还人气越发高涨，得到许多赞助，并被请进了好莱坞。
但是这之后，威尔斯身上还有一件趣事发生。
1941年9月，威尔斯自编自导自演的《公民凯恩》上映，这部电影给他带来巨大的声誉。
12月7日，威尔斯又上广播了，这次是朗读诗歌。
突然，他的朗诵被打断了，一条影响巨大的新闻插播进来:日本人轰炸了珍珠港。
然而，美国听众不该信的信了，该信的坚决不信。他们这一次说什么也不上当了。
• END •
文/九鸦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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