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心事

木 鸣

父亲的住房梦

“爸爸没本事,没什么钱,手头就这些,不要怪我啊!”听说我要在城里买房,父亲风尘仆仆从乡下赶来,在背包最里层掏出一个装着4万块钱的黑塑料袋和一大包吃的,强塞到我手里。

我呆呆地望着父亲。父亲好像比以前更加消瘦了,饱经风霜的脸上爬满了皱纹,眼窝深深地凹了进去,颧骨高高地突起,头发稀疏,两鬓斑白,皮肤蜡黄,整个人像一棵干枯的老树。不经意间,父亲已经老了。

“我走了,晚上还要上班,好好照顾自己!”父亲拍了拍我肩膀,帮我把褶皱的衣服弄平整,连门也未进,火急火燎地就往回走,只留给我一个步履蹒跚、渐行渐远的背影。

父亲从小在农村长大。年轻时,为了讨生活,父亲居无定所,四处奔波流浪,受了很多苦。后来,有了稳定工作,终于安定了下来,但还是住在农村。

见过一些世面的父亲,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在大城市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但城里“噌噌”往上涨的高房价,让他再怎么省吃俭用,也买不起一套哪怕很小很小的住房。

为了能早日实现住房梦,父亲没事就研究“开源”的路子,向朋友求教各行各业的成功经验。

那年,“炒股”好像一夜之间成了最热话题。街头巷尾,仿佛人人都在谈论股市如何容易赚钱,个个为赚了多少钱兴奋不已。听说买股票挣钱快,父亲也随波逐流炒起股来。

也许是苦尽甘来,连大盘指数都看不懂的父亲,炒股有如神助,买啥啥涨。赚了几次之后,他把全部积蓄投了进去。

这次住房梦似乎要实现了。

家中关于楼盘的资料开始多了起来,父亲也没事就去研究地段、户型什么的,话题也多是建筑面积、公摊之类的。那时候,父亲满是沧桑的脸上常常绽开笑容。

但没多久,股市风向变了,一下子从挣钱变成了赔钱。等父亲痛下决心“割肉”时,已经深陷谷底,没剩下几个钱了。

父亲突然沉默下来。从不吸烟的他,常披着一件破旧的黑大衣,坐在沙发上,一声一声叹气,一根一根抽烟。母亲天天以泪洗面,不停地埋怨父亲无能、没本事。父亲整天一言不发,只是一天到晚地不停干活。从那之后,我几乎没见父亲休过班,也没再听他说买房子。

一年四季,父亲天天忙碌不停,风里来,雨里去。纵使皱纹越来越深,白头发越来越多,仍然坚定而义无反顾。就连每年的春节,他也大都在班上度过,伴着爆竹声声,一个人、一瓶水、一块咸菜、两个火烧。

寒来暑往,在父亲的挥汗如雨中,家中的困境一点点得到改善。父亲似乎已彻底放弃了他的住房梦,直到我调到了城里工作。

望着居无定所的我,以及从出生就跟随他生活的我的孩子,父亲的住房梦,如同一场春雨过后,又重新生根发芽、焕发生机。“买,一定要在城里买一套住房。”父亲的住房梦没变,但住房对象却换成了我。

父亲比以前更忙了。他又没有更多的本事,除了上班,只能靠着体力挣点外快。打零工、发传单、摆地摊、卖蔬菜……只要听说哪里能多挣点钱,父亲不管多苦多累,都要赶去。即使是雨天雪天,父亲也总能为自己找一些零活来做。“不要去管那些风言风语,不偷又不抢,靠自己双手挣钱,不丢人。”父亲经常累得身体都虚脱了,也从不言悔。

买房一事正式提上日程是因为单位集资购房。单位集资购房,各方面优惠,价格很合适。但对于“月光族”的年轻人来说,光购房首付就是个巨额数字,到哪里去弄那么多钱?为了筹措资金,我瞒着父亲,四处借贷。父亲不知从哪里听说后,赶了过来,把他手头仅有的4万块钱给了我。

听母亲说,从不愿求人的父亲也曾帮我借过钱。老家我姨舅们做生意,手中相对比较宽裕。父亲打电话借钱,低三下四地哀求半天,但对方一分钱没借,父亲为此生了好几天闷气,从此和他们断绝了往来。

这让我寝食难安。为人父母,谁不想给孩子最好的生活?我知道父亲已经拿出了他能给的全部。从小到大,父亲给我的东西,不一定好吃,但一定是他拥有的最好的;不一定好用,但一定是他拼尽全力得到的。在我借钱买房、厚厚的记账本中,父亲这笔钱虽然不多,但分量是最重的。因为这都是父亲拼命加班,一分一分攒下来的,每一分钱都蕴含着父亲的血汗。

城市住房有了着落,苦日子就要过去,梦就要圆了。但父亲老去的速度就像被添了催化剂,一天一个样。50多岁的人,脸上皱纹数不胜数,头发干枯花白,瘦得皮包骨头,令人心酸。

父亲终究没有圆了住新房的梦。

新楼房一盖就是7年。房子刚挖了个地基,父亲便永远离开了我。这些年,父亲和我东奔西走,家中的光景一天天好了起来,好日子要来了,父亲却走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父亲蹒跚走来,拍了拍我肩膀,帮我整了整褶皱的衣服,然后转身离去……

送母归乡

“妈啊,或许这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灰蒙蒙的天空下,满头白发的母亲,相扶相携着耄耋之年的奶奶,在静谧无比的乡间小路上, 迎着暗淡的夕阳,顶着凛冽的寒风,颤颤巍巍地往前走着。

听着母亲凄凉的话语,看着白发苍苍的奶奶,遥望着远方父亲、爷爷的坟墓,我心如刀绞,不禁簌簌落下泪来。

上月末,母亲突然给我打电话,哭着说这几天光梦到和父亲在老家一起盖房子,让我有空时带她回老家看看。

自从父亲过世后,母亲就患上了高血压,一直靠药物来维持,好几次病情严重还住进了院。再加上晕车厉害,以前出一趟远门就像得了一场大病,每次都吐个不停,翻肠倒肚,常常虚弱得像丢了半条命。这几年腿脚也愈发不好起来,走路越发蹒跚。这么远的颠簸,我颇为踌躇。

终究执拗不过母亲,寻个周末,一大早我开车接上母亲,就往老家赶。

担心母亲晕车,我特意没走高速,以便随时停车歇息。听说通过聊天转移注意力,可以防止晕车。一路上,我没话找话地时不时给母亲打个骚扰,不停地询问着一些过去的事情。

母亲看上去兴致很好。大概是因为我很少陪她聊天的原因吧。这几年,上有老下有小,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好像永远还不完的房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一年到头,东奔西跑,回家看母亲的次数很少,陪母亲聊天更是微乎其微。

母亲一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一边兴致勃勃地给我聊着父亲生前过去的一些往事。

为了讨生活,父亲很早就背井离乡,到外地一家煤矿做起了煤矿工人,靠挖煤养家糊口。在我印象中,父亲一年四季都在为了整个家忙碌不停,就连春节也很多是在班上度过的。

为了改善生活,只要听说哪里能多挣点钱,父亲不管多苦多累,都要赶去做活。他又没太多能耐,除了上班,只能靠着体力挣点外快。打零工、发传单、摆地摊、卖蔬菜……风里来,雨里去,经常累得汗流浃背、身体虚脱,皱纹越来越深,白头发越来越多,仍然坚定而又义无反顾。

父亲处处为子女着想,不给孩子添加一点点的负担,生怕孩子日子过不好。听母亲说,父亲直到去世还很自责,因为我在城里买房子,他没能帮上多少忙。他总觉得是自己没有能力,让孩子受了委屈。

担心我累着,母亲借口有点不舒服,让我把车停到路边休息一下。可怜天下父母心,当所有人都关心你飞得高不高,只有父母关心你飞得累不累。父母深挚的爱,毫无保留,毫无怨言,不求回报,虽然不能给予孩子全世界最好的,但他们却拼尽了全力,把自己最好的给了孩子。

就这样走走停停,我又把车上的窗户落下一条缝,让空气流动起来,临近中午顺利赶回了老家。母亲一路倒也正常,只是脸色有点发白。

到了老家,母亲带着我先去祭拜了父亲。父亲的坟墓离村子不远,和爷爷的坟墓前后排列,安静而孤独,荒凉而落寞。

记得父亲刚去世时,花甲之年的母亲几乎天天以泪洗面,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不停地自呓自语:“这么硬朗的身体,怎么说不行就不行、说走就走了呢?”母亲还时不时就想跟随父亲而去,幸好有一岁的孙女缠伴,又放心不下我和弟弟,才勉强过活。

站在父亲的坟前,母亲泪流满面、悲痛不已,花白的头发,衬着幽暗的坟冢,是那么刺眼,一根一根直刺进我的心里。一股强烈的自责感猛然涌上我的心头。我是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看一眼母亲了。

捧一把泥土添在坟墓上,母亲和我又匆匆赶回家去看奶奶。奶奶正坐在火炉边烤火。她比以前更苍老了。听姑姑说,我父亲的突然过世,对奶奶打击巨大。那时,丈夫离去的伤痛尚未抚平,儿子又突然走了。丧偶、丧子的人间悲剧,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伤痛,对于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承受,更何况耄耋之年的奶奶。那些日子,奶奶整天沉默不语,不吃不喝,肝肠寸断的样子,让见到的人都悲悯到窒息。终于在一天风雨后,冥纸纷飞的爷爷和父亲坟前,伤心欲绝的奶奶像是一棵再也不能承受风雨的树,从此患上了老年痴呆,慢慢地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世界。去年冬天,还差点没下来床。

随着老年痴呆症状的加深,奶奶已认不出多少人了。但她还是认出了我和母亲。不停地说着“脸蛋鼓鼓的,大孙子比以前变胖了”之类的话语。看着变得絮絮叨叨的奶奶,又想起父亲刚去世时,她不停地安慰我和母亲“生死由命,不必难过”的场景,我不禁潸然泪下。

时间过得真快,夕阳落下余晖,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整个天空变得灰蒙蒙的。即将踏上归途,母亲眼里是满满的不舍得。“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出不了远门了,以后估计不能来看你了。”“这边天冷,你多注意身体!”母亲搀扶着奶奶,不停地念叨着。

搀扶的姿态,枯瘦的身影,花白的头发,让人油然生出一股悲怆,如同一幅神圣的油画,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

父亲离家二十年没人养又回来了(父亲从小在农村长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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