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去世的这五年,是我爸无法生存的五年,其痛苦的程度远胜过他一生所经历的全部坎坷。他已无路可走,他的选择,只能是去找我的妈妈。日子是天定的,也是他接受的。4月9日。他命令自己一腔烈如岩浆般的鲜血,冲破了确实已经衰老的心脏。完成了一个大艺术家最后一次能够彻底表现人性的辉煌壮举。——吴欢(吴祖光女儿)

2003年4月9日,被誉为“戏剧神童”的著名艺术家吴祖光与世长辞。而五年前的4月9日,是他的爱妻新凤霞去世的日子。戏剧化的结局,却处处透露着这段感情的刻骨铭心。

1951年,一场婚礼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婚礼的主持人是郭沫若,男女方主婚人分别是阳翰笙和欧阳予倩。到场嘉宾有四大名旦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还有相声大师侯宝林、孙宝才等许多曲艺界名角大咖。

吴祖光与新凤霞的恋爱经过(新凤霞和吴祖光)(1)


婚礼不能算隆重,世人所惊叹的也不是到场嘉宾的来头,而是这对新郎新娘的结合确实不符合世人眼中的“般配”二字。

新娘是著名的“评剧皇后”新凤霞,评剧的新派创始人。她6岁学京剧,12岁学评剧,14岁就担任主演,23岁担任北京评剧实验团团长。

凭着一副好嗓子和天仙般的长相,新凤霞成为当之无愧的名伶。就连周总理都说:“可以三天不喝茶,不能不看新凤霞。”

新凤霞身份看似挺风光的,但在当时的社会也不过就是一名倡优。而且她出身贫寒,还不记事的时候就被拐卖到了天津,养父是个卖糖葫芦的,养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家庭主妇,所以她从小就拜师学艺,靠唱戏养活一大家子。

因为从小就背负养家糊口的重担,新凤霞也没有接受过文化教育,所以她非常崇拜有文化的人,也就与经常去听戏的老舍先生成为了忘年交。

新凤霞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同时却也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女性。随着年龄的增长,难免被人催婚,但她始终有一套自己的择偶标准:“我没上过学,没文化,我不图相貌,要找就要找个有文化的丈夫。”

老舍先生得知新凤霞的择偶标准之后,时常将自己身边一些优秀的文化青年介绍给她。对于这些人,新凤霞欣赏归欣赏,但总是感觉少了一点什么。

直到老舍先生将吴祖光介绍给她认识之后,她终于知道,原来是少了一抹怦然心动。

与新凤霞的出身贫寒相反,吴祖光出生于一个书香世家,是江南600年来最大的文化世家之一——宜兴吴家的后人。

吴祖光与新凤霞的恋爱经过(新凤霞和吴祖光)(2)


宜兴吴家是什么来头呢?明清两朝,宜兴吴家出了43位进士。宜兴紫砂壶就是明朝进士吴仕首创;著名画作《富春山居图》在吴家的客厅里挂了三百年;唐伯虎每次去宜兴,都住在吴家老宅;吴祖光的父亲吴景洲是故宫博物院的创办人之一。

祖上才人辈出,吴祖光自己本身也是一位大才子。19岁创作了抗战话剧《凤凰城》,从此被誉为“戏剧神童”。不到20岁,尚在读大二的吴祖光就被中戏的前身国立剧专的校长余上沅请去教书。后来受国民政府胁迫,吴祖光不得已前往香港发展。

1950年,作为才华横溢的青年导演,吴祖光在周总理的呼唤下回到北京。1951年,在一次文化会议上,老舍先生热心做媒,新凤霞和吴祖光相识了。

早在老舍先生牵线之前,新凤霞和吴祖光就有交集。

新凤霞在天津的时候,曾主演改编自吴祖光作品的评剧《风雪夜归人》。

那时候新凤霞认为能够写出如此优秀作品的人应该年龄很大了,直到文化会议上见到本尊,才知道她以为的“老头儿”原来是个青年才俊。

会议上,吴祖光在台上热情洋溢的发言、幽默的用词和清隽的长相俘获了新凤霞的少女心。会议结束后,老舍先生将两人拉到一块,谁知,刚刚在台上还妙语连珠的吴祖光看到新凤霞后居然呆住了。

两人都对彼此一见钟情了,但吴祖光没有将这份喜欢外露,偶尔他也会去看她的戏,但心里总是忐忑的,他觉得新凤霞这么有名,追她的人太多了,他配得上这么有名的她吗?

当时的新凤霞确实有很多追求者,但她满心满眼都是吴祖光,对其他人的追求全部明确拒绝。但始终不见吴祖光有所行动,心急如焚的新凤霞都想主动出击了。

刚巧那时有一个杂志社找上了吴祖光,想让他写一篇关于新凤霞的报道。于是吴祖光就去找新凤霞做访谈了。

那次访谈结束后,再次被人问起择偶标准,新凤霞描述得更精准了,她说:“我要嫁一个人,他得是一名电影导演,而且是34岁的,会写文章,会写话剧,还会写电影的。”

此言一出,全国人民都知道了新凤霞想嫁给吴祖光,但是吴祖光为了不给新凤霞增加闲话,开始有意躲着她。

吴祖光与新凤霞的恋爱经过(新凤霞和吴祖光)(3)


新凤霞也不气馁,被躲了一个月后主动打电话给吴祖光让他帮忙写发言稿,吴祖光同意了,发言稿写完还耐心地逐字逐句教她读,直到她将稿子背得八九不离十。

看着耐心的吴祖光,新凤霞心底的喜欢有增无减,于是她直接对他说:“我很喜欢刘巧儿这个角色,喜欢她自己找婆家,所以我演得也入戏。”

耿直的吴祖光并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新凤霞着急了,直接脱口而出:“我想和你结婚。”

吴祖光直接被这句话砸晕了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却是转身往门外走了。

新凤霞以为这是被拒绝了,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走到门口的吴祖光却忽地回过头来,郑重地说:“我得为你的一生负责。”

新凤霞也不知道自己的求婚成功了还是失败了,但听到那句话,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那颗慌乱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而后来,真正让这场恋情拨云见日的,应该归功于一顶蚊帐。

那一天,新凤霞满心欢喜约吴祖光来看戏,吴祖光也答应了。但是第二天,新凤霞的目光从满场的座位一一划过也没有看到吴祖光,委屈和失落盈满了心头。

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发现自己的卧室挂了一顶新蚊帐,一问才知原来这顶蚊帐是吴祖光从香港带回来的。他看到她的手上有许多蚊子包,暗暗心疼,于是就没去看戏,自己拿着锤子和钉子帮她挂蚊帐来了。

因为床上多了顶新蚊帐,“霞光之恋”也正式拉开帷幕。但同时,各种反对的声音也开始向他们涌来。

吴祖光的朋友们觉得新凤霞漂亮归漂亮,但终究只是个“戏子”,登不了大雅之堂,还说评剧唱的都是“下流的粉戏”,这样的新凤霞配不上吴祖光。

而新凤霞那边也遭遇了来自领导和同事的反对。同事说吴祖光是从声色走马的香港回来的,肯定是花花公子,她的上司还威胁说,如果非要和吴祖光在一起就别想再登台演出了。

面对上司的威胁,新凤霞把腰杆子一挺,说:“我没选择错,我在台上唱刘巧儿,唱婚姻自由,难道台下我就要退缩吗?”

面对社会的舆论和领导的威压,两人依旧紧扣彼此的手。在1951年9月,两人举行了简单却也轰动一时的婚礼,24岁的新凤霞和34岁的吴祖光正式成为了夫妻。

这场婚礼本来周总理也计划到场祝贺,但因身份的原因还是没有到场,他对新凤霞打趣说:“按理说,我该到场祝贺,但我这一来,现场就得戒烟,你们这婚礼也就办不成了。”

几天后,周总理在西花厅宴请“霞光夫妇”,由老舍夫妇和曹禺夫妇作陪。

这段婚姻,祝福和质疑的声音参半,但丝毫不影响夫妻二人的恩爱生活。

婚后,新凤霞为丈夫洗衣做饭,打理他的生活琐事,就连早上刷牙都会提前帮丈夫把牙膏挤好。而吴祖光知道妻子对知识的渴望,特意给她装修了一间书房,每天教她读书写字,日子过得别有一番滋味。

夫妻二人本以为会如此平淡而又不失情趣地携手一生,却没想到在1957年,一根肠直到底的吴祖光因发言过于直接而被定为右,发配北大荒劳动改造三年。

吴祖光去了北大荒之后,上边不停地有人轮番找新凤霞做思想工作,目的就是劝她离婚。

有一次一个领导甩了一份报纸给新凤霞,报纸上报道了一个妻子与“右派”丈夫离婚后成为了光荣的党员。

领导指着报道让新凤霞向那个“妻子”学习,赶紧跟吴祖光撇清关系,划清界限。

一向对政治充满谨慎的新凤霞这次却坚定地反驳那位领导说:“王宝钏等薛平贵十八载,我可以等祖光二十八载,他是个好人,我愿意等他。”

领导生气地拍桌:“你还想不想演戏了?”

新凤霞眼泪都被吓出来了,但她还是坚定地回答:“评剧是我的生命,祖光是支撑我生命的灵魂,如果不能两全,我宁要祖光!”因此,新凤霞也戴上了“右帽子”。

虽然在周总理的关照下新凤霞没有遭到“流放”,但每天演完戏下来,新凤霞来不及谢幕便被赶去后台倒盂盆打扫卫生,后台还贴着一些标语警示所有人远离她。

在那段分离的岁月,与吴祖光通信成为了新凤霞乐观下去的力量。她每天把各种琐事都写在信里,不会写的就用圈圈画画代替,还画上了孩子们的小手小脚,希望这些可以给丈夫希望。

分离的三年,新凤霞的家书给了吴祖光极大的力量,他想着要努力活下去的,活下去回家与妻儿团聚。所以他永远忘不了,他回来的那一天,家里焕然一新,随处贴着“欢迎”的剪纸和窗花,气氛跟过年一样喜庆。

吴祖光和新凤霞的儿子吴欢曾说,他相信科学,但不得不承认,父亲的一生都在“犯小人”。

吴祖光“犯小人”不仅是他自己受苦,新凤霞作为夫人,这一生也过得不平坦。

本以为从北大荒回来一家人就能过回以前的生活,怎知七十年代风波再起,吴祖光再次被人人喊打,新凤霞再次被连累。

不让登台演戏、做杂役、高血压犯了还要在几十米深的地底挖防空洞……终于,脑血栓彻底压垮了新凤霞。

1975年,新凤霞脑血栓发作导致左半身瘫痪,此生再无法登台继续她所热爱的评剧事业。

以这种方式告别舞台让新凤霞每天以泪洗面。妻子的痛苦,吴祖光懂得,必须让妻子重新找到生活的曙光,否则她的精神世界就崩塌了。

吴祖光记得新凤霞曾拜访齐白石。齐白石对新凤霞很是喜欢,第一次见面就收她为徒,之后更是尽心教她绘画,新凤霞得以打下绘画的坚实基础。

吴祖光还鼓励新凤霞写作:“写文章吧,想写什么写什么,写到哪算哪。”

吴祖光不仅是在精神层面上给妻子重拾希望,他还很细心地准备了一个铃铛,告诉孩子们:“无论我们在做什么,铃铛一响,就说明妈妈需要我们,我们一定要立马过去看看。”

亲情的力量是无法估量的,在丈夫和家人的帮助下,新凤霞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热情,她每天写写画画,不会写的就画个符号等吴祖光来填。在她瘫痪的二十几年里,她画了几千幅画,完成了四百万字的写作。

改革开放后,“霞光夫妇”得到平反。新凤霞说想到处看看,吴祖光就推着轮椅带她到处旅游,遇到台阶或者坐火车飞机不方便的时候他就连人带椅徒手搬,新凤霞就窝在他怀里抽出手绢温柔地替他擦汗。

1998年4月9日,恩爱47载,一身病根的新凤霞先撒手人寰,彻底告别了深爱的丈夫和孩子。

妻子离世后,吴祖光丧失了创作的才能,先后三次中风,始终不愿接受爱妻离世的现实,甚至偶尔还会问女儿吴霜:“那个人是真的会死啊?”

或许正如他们的儿子吴欢所说:“爸爸妈妈是一个灵魂。”所以,在新凤霞去世的五年后,同样是在4月9日,吴祖光告别了这个世界,去往另一个世界找他的爱人。但愿在那个世界,没有压迫,没有动荡,唯有爱情,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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