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晚有好几个节目都是关于借债的。关于债，西游里也有一个好故事，趁着节后开工，跟大家聊聊这个故事：三借芭蕉扇。
「火焰山三借芭蕉扇」是西游记里面少数几个建国后被改编成彩色动画的西游桥段。1958年上海电影制片厂就将其制作出来，比《大闹天宫》还早了4年。
「火焰山」让人印象深刻的原因有很多。这故事不血口暴力，没有那么多魑魅魍魉，它更像是在讲述牛魔王一家的感情纠葛，家长里短。「三借芭蕉扇」的故事还有很多斗智的桥段，全员智商在线，有很多烧脑情节。
《西游记》这本书写的是修行，其实每一段故事都有一个主题，「火焰山」也有一个主题：感情债。
火焰山是孙悟空踢倒八卦炉掉下凡间的，这是孙悟空欠的债。他还连累守炉的道人被罚在火焰山做土地，所以把火焰山熄灭，是他必须要还的债。
还债的方法简单，就是去铁扇公主那借来芭蕉扇，扇七七四十九下，就能把火焰山彻底熄灭。然而借扇子又引出了另一笔债：红孩儿的债。牛魔王夫妻不愿意借芭蕉扇给孙悟空是因为红孩儿。虽然红孩儿是在南海修行，但就像铁扇公主说的：母子再难相见。这是唐僧师徒欠牛魔王夫妇的感情债，他们得想办法还了。
孙悟空最初没能意识到问题所在，他一借芭蕉扇竟然是用武力强取。铁扇公主恨孙悟空，不愿意借扇子给他。孙悟空于是变作一个小虫钻到铁扇公主肚子里上蹿下跳，逼迫铁扇公主借扇子。
其实这一回是孙悟空没道理。铁扇公主不是妖怪，也不曾得罪唐僧师徒，反倒是孙悟空有求于人，还欠了人家一份人情债，不想着好好还债，还强行索取。
这就有点欺负人了，自然不会成功。聪明睿智的铁扇公主借给他一把假扇子，把他给骗了。
孙悟空拿着假扇子去扇火焰山，火苗窜的千丈高，把两股毫毛都给燎了。这是在告诉我们：欠债不还还拱火，你不玩火谁玩火？
在土地佬儿的点拨之下，孙悟空突然意识到还债的重要性了：只有帮铁扇公主找回牛魔王，欠儿子还丈夫，这才算是有来有往。
然而很快孙悟空就发现牛魔王他们家的债不好还。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孙悟空为了还红孩儿的债，不幸卷进了一段非常混乱的关系里面。
从前面引述的各种细节来看，牛魔王家里的关系非常诡异。
从表面上看，三人关系一目了然：牛魔王是负心汉，铁扇公主是弃妇，玉面狐狸是小三。
然而真相情况比表面复杂得多，至少三个局中人另有一番解读逻辑。
这里有个大背景：玉面公主有百万家私，牛魔王为了钱甘当赘婿，「入赘」到玉面公主那里。
在玉面公主眼里，牛魔王说好听点是赘婿，说不好听点就是个男宠。所以在对话里，玉面公主对他很不客气，张口就骂，甚至还人格攻击。牛魔王也只能好言抚慰，可见在家里地位挺低。
在牛魔王自己眼里，铁扇公主依然是妻；玉面公主则只是妾，不过是个进不了家门的外室。他不仅对孙悟空这么说，当着玉面公主的面也只称其为「美人」，毫不掩饰地称呼铁扇公主为「山妻」。这说明在他心里，自己不算负心汉，只是纳妾。
而铁扇公主更奇葩。在她眼里，牛魔王是为了养家在外务工。事实上，牛魔王入赘到玉面公主那里之后，确实一直给铁扇公主「寄钱」，「年供柴，月供米」，这导致玉面公主一直对铁扇公主心怀不满。正因如此，铁扇公主对牛魔王的负心行为百般隐忍，还把这一切合理化成牛魔王外出打工补贴家用。
这么拧巴的关系足够让我们重写古代婚姻史了。我们从来都只是听说过小媳妇难过门，很少听说过入赘娶妾的。更没听说过男的离婚之后还用现任的钱养着前任，前任还觉得老公这是在「赚钱养家」。
【决策分析】
火焰山的整体氛围是个「热」字：深秋之际，热气蒸人。燥热有两重含义：一重是愤怒，铁扇公主恨孙悟空害了红孩儿，恨牛魔王抛弃自己；另一重则代表欲望炽烈，这在暗示铁扇公主一家的欲望纠缠。
芭蕉扇是灭火之物，在铁扇公主手里，则隐喻打开铁扇公主的心结，平息这怒气和欲望，才算通关。
在孙悟空这个局外人看来，正邪是非一目了然：是玉面狐狸勾引大哥，欺负大嫂。于是他跑去找牛魔王，希望牛魔王回心转意，求大嫂原谅。他见到玉面公主破口大骂，骂人家是破鞋，勾引别人老公。这就得罪了玉面公主。碍于情面，牛魔王必须要打出来给玉面公主出气。
双方斗到正酣，龙王请牛魔王赴宴。孙悟空尾随途中灵机一动：既然铁扇公主只要牛魔王，那是真是假就没那么重要了。于是他冒充牛魔王，对铁扇公主百般示好。
然而这一招不仅没有消除矛盾，反而把矛盾进一步激化了。铁扇公主是个很不幸的女子，被丈夫抛弃，儿子被抓走，无依无靠，百无聊赖。这个温情脉脉的假牛魔王让她在绝望中看到了一点希望，就像溺水之人抓住稻草，于是真情流露，百般缱绻，这才智商下线，被偷走了扇子。
孙悟空的行为既冒犯了铁扇公主，又伤害了玉面公主，还等于勾引了牛魔王的妻子，这让牛魔王一家三口全都感受到了奇耻大辱，于是同仇敌忾，破天荒地联合起来一致对外。
牛魔王先是以骗制骗，变成八戒骗回了扇子，之后他与孙悟空死战到底，甚至野性大发，变成一只巨牛，暗示他内心里的原始本性都被孙悟空给气出来了。
二借芭蕉扇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别人家夫妻之间的事能不参与最好不要参与。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一个外人前来主持公道，最后一定是里外不是人。
很多老人都有这种智慧：嫁出去的女儿如果生活不如意，只要自己不跑回娘家，就不要去找女婿的麻烦，否则人家夫妻和好之后，管闲事的会成为头号恶人。只有《教父》里桑提诺才会蠢到打妹夫给妹妹出头，最后连命都丢了。
到最后幸好各路天兵前来围剿，才勉强把牛魔王制服。或许这是在暗示我们：家务事搞不定的时候，还是得相信法律。
故事结局也很有意思：牛魔王被押走了，玉面狐狸被猪八戒打死了，牛魔王的外宅也被彻底捣毁。唐僧师徒帮铁扇公主除掉了那对贱人，算是还了债，顺带帮铁扇公主斩断了乱如麻的人情关系。这告诉我们：负心汉就该扫进垃圾堆，当小三没有好下场。
而铁扇公主则更进一步，从此「隐姓修行，后来也得了正果，经藏中万古流名。」铁扇公主在书中还叫罗刹女，罗刹原本就是经书里修行成正果的魔女。在西游记里，这算是相当不错的结局。
这其实也在暗示我们：万缘放下，一念不生，方成正果。
【心法提炼】
借债还债是人类社会最常见的现象之一，甚至有一些学者认为人类的很多底层秩序就是债务衍生出来的。这些虽然都是假说，但也不失为一些看问题的视角：
· 杀人赔命，在两个原始部落之间往往会演变成赔偿对方一个女子，于是有了部落之间的联姻。
· 一张欠条在不同人之间来回转手，慢慢演变成了货币。
· 国王给士兵打了一张欠条，同时要求民间用欠条交供赋。民间拿着物资去和士兵交换欠条，于是有了市场。
债务被量化为货币是很晚的事情，人类社会（尤其原始社会）最常见的债务就是火焰山里面的人情债：你帮过我一次，我还你一次。这次你欠我，下次要还我。
哪怕到《纸牌屋》这种现代社会，人们也是靠人情往还来在运作。因为有了人情债，人们才学会延迟满足，学会了交换，才有了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络。
很多精英不喜欢人情债，他们总是强调：用钱解决问题是最便宜的，人情债是最贵的。然而这并不是人类社会的真相。真相是：如果一个人既不欠别人的，别人也不欠他的，这个人将完全孤立于社会，寸步难行。
反倒是《硬球》那本书里的一个心法让我很受用：想结交一个人，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就先求他帮个忙吧。
* 本号长期专注解读古今中西的关键决策对话，并提炼心法。领域不限于史书、传记、小说、电影，涉及商业、职场、生活、历史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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