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蓬元帅,千里眼、顺风耳、王重阳、全真七子……这些经典小说中的icon长什么样?你有没有想象过?其实在现实世界中,早已有能工巧匠利用石材雕刻出他们的形象。

八洞神仙排名和画像(8年访道教石窟的萧易)(1)

石门山天篷天猷元帅,天篷元帅(左)便是民间广为流传的猪八戒的原型 本文均为 被访者供图

10年前的夏天,重庆市大足县一个叫石门山的清代院落中,一龛玉皇大帝造像引起了萧易的注意。它柳眉杏眼,仪表堂堂,龛口的护法神千里眼、顺风耳则张牙舞爪、青筋暴露。

从那时起,83年出生的萧易就想弄明白,道教石窟究竟是个别现象,还是在中国有着广泛分布?是否如佛教石窟一般,有着清晰的分期?

他开始着手收集道教石窟的资料,每到一个地方做调查,都会仔细询问当地考古队、文管所境内有无道教石窟,几年下来,却是收获寥寥。

在萧易看来,这可能与两点因素有关,一方面,道教石窟存世稀少,大约只有佛教石窟的百分之一,河南洛阳龙门石窟迄今只发现了三个小道龛,在数以千计的龛窟中显得落寞而微不足道,而著名的莫高窟、云冈石窟、麦积山石窟、炳灵寺石窟、响堂山石窟,也极少能发现与道教有关的作品。另一方面,作为石窟研究的分支,道教石窟长期不受重视,许多龛窟连基础的调查、测绘都未完成,更别说建立完整的考古学序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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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易走访巴中水宁寺

经过八年的田野调查,他收集到第一手资料:中国道教石窟分布在北京、陕西、山西、四川、重庆、浙江、云南、湖南、安徽等省市,以四川省与重庆市数目最多,最为集中,这里古称巴蜀,是天师道的发源地,有着深厚的道教渊源。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中国道教石窟并非分布在国人熟悉的道教胜地,像青城山、龙虎山、武当山、茅山,而是隐藏在人迹罕至的荒野田畴,比如龙山、南山、石门山、麻空山、凤仪山、龙鹄山、长秋山等等——这些不知名的山头,为了解道教提供了全新视野。

他将这些走访和梳理,写进《知·道》这本书里。在书中,他不仅讲道教石窟,还是想通过道教石窟告诉读者:中国的神灵,尤其是跟老百姓关系密切的这些神灵,是怎么出现的,以及,道教在中国文化里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在萧易看来,道教石窟并不仅仅是考古遗址,我们生活里很多习惯都跟道教有关,像大年初五要接财神,四川人高考前要拜文昌,这种美好的愿望到现在还在流传,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原来是道教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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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洞石窟依崖而凿,石窟之间以栈道相连,搭建楼台,青砖小瓦,古色古香。

澎湃新闻 对于道教石窟的兴趣最初是怎么来的?

萧易从2008年开始,我在中国各地,尤其是四川、重庆考察佛教石窟,四川的石窟数目众多,但大多鲜为人知,经过几年的调查,2012年在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了《空山——寂静中的巴蜀佛窟》一书。

在此过程中,我偶然发现一些道教石窟,它们往往跟佛教石窟挨在一起,比如仁寿坛神岩旁边即是仁寿大佛。我才知道,原来其实中国本土的道教也是要开凿石窟的,虽然这多少有违“大道无形”的古训。此后,我开始收集注意收集道教石窟的资料,每到一处就咨询文管所有没有道教石窟,但这个过程很缓慢,一来道教石窟太少,二来文管所根本不懂什么是道教石窟,一直收获了了。从2009年到2017年,差不多八年时间,我才收集到足够的资料整理道教石窟。中国道教石窟分布在北京、陕西、山西、四川、重庆、浙江、云南、湖南、安徽等省市,以四川省与重庆市数目最多,最为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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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足石门山三皇洞

澎湃新闻 像你书中所说,为了看到药王山镇山之宝,还需承蒙管理员的照顾。而自己在寻找更多的道教石窟时,像仰仗小学生指路,徒步来回两小时的圣水寺。而一不留神走到危处,这样的情况也时有发生。道教石窟相对来说是不是没那么容易抵达?

萧易中国道教石窟并非分布在国人熟悉的道教胜地,像青城山、龙虎山、武当山、茅山,而是隐藏在人迹罕至的荒野田畴,比如龙山、南山、石门山、麻空山、凤仪山、龙鹄山、长秋山等等——这些不知名的山头,自然也就不太好走。前段时间,我得知彭州灵石村石窟可能与道教有关,就去了一趟,车开到山脚下就不能走了,想要上山,只有沿羊肠小道而上,前几天山中下了场大雨,山路泥泞不堪,一步三滑。走了3个小时,我们才找到这处石窟,当然也是值得的,灵石村道教石窟可能开凿于隋末唐初,同时期的道教石窟在中国极为少见。

道教石窟的分布范围很窄,数目也少,不及佛教石窟的百分之一,但恰恰是这百分之一,构建了道教石窟的完整序列,从南北朝到隋唐宋元明清,脉络非常完整。单就四川而言,就能清晰看到这股脉络:隋代有绵阳的西山观、圣水寺,唐代有丹棱的龙鹄山,蒲江的飞仙阁、长秋山,明代有洪雅的苟王寨、安岳的老君岩,清代有巴中的朝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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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壁上生出一丛丛杂草,枯了绿,绿了黄,黄了又枯,如同一席时间的帘子,将龛窟遮蔽得严严实实。

澎湃新闻 道教石窟和佛教石窟在雕刻内容上和表现手法上,都颇有不同。这其中的门道,有可循之处吗?

萧易佛教被称为像教,俗话说,“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有一套完整的造像体系与标准。早期道教造像是模仿佛教造像的,比如唐代流行的道教“天尊说法图”“老君说法图”都是从佛教的说法图演化而来,但还是有自己的特点,最好判断的是真人,他们大多头戴道冠,手持笏板,笏板是古代大臣上朝时的朝板,后来成为道教石窟中常见的法器。还有一点,佛教造像大多是不穿鞋的,但是中国人历来有穿鞋的传统,因此道教造像是要穿鞋的,在大足舒成岩宋代三清龛中,工匠还在龛底专门雕刻了一双鞋。

宋代的道教石窟逐渐摆脱了佛教石窟的窠臼,大足三皇洞左壁有一排手持笏板的文官,它们面容清秀,丹凤眼微睁,柳叶眉上挑,超凡脱俗的仙家风范扑面而来。在中国传统绘本、小说中,柳叶眉、丹凤眼、美须髯一直是国人喜闻乐见的形象。《三国演义》中的关羽,“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国人耳熟能详的形象出现在岩壁上,形成了中国人独特的审美体系,我也把它们誉为最“中国化”的石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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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洞中的文官,面容清秀,丹凤眼微睁,柳叶眉上挑,超凡脱俗的仙家风范扑面而来。

澎湃新闻西游记、封神演义,原本活在小说中的人物,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那种感受是什么样的?你印象最深刻的神祇是哪位?为何?

萧易2008年,我去大足石刻。大足世界文化遗产由五处石窟组成,北山、宝顶山、石门山、石篆山、南山,游客常去的是宝顶山与北山,其他几个很少有人去。

石门山平时不开放,是处清代的院子,在一大片农田里、竹林边上,院子里青苔满地。透过一道圆门,一下子就看到了千里眼、顺风耳,小时候爱读《西游记》,知道它们是玉皇大帝的耳目,再往里走,玉皇大帝、天蓬大元帅、天猷副元帅,《西游记》里的什么,一下子出现在眼前。

《西游记》里,八戒本是天篷大元帅,却因调戏嫦娥,触犯了玉帝,这才被贬下凡尘,变成这副模样。落魄前的天篷大元帅,那可是威风八面:身披铠甲,怒目横眉,三面六臂,执钺斧、弓箭、剑、铎、戟、索六件神器。天蓬元帅与天猷、真武、佑圣同为道教护法,题记显示,石门山是宋朝南渡后的作品,约开凿于绍兴年间(1131—116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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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足南山三清古洞堪称中国最繁复精美的道教龛窟,高391厘米、宽508厘米、深558厘米,体量庞大,雕刻精良。

澎湃新闻 此前安岳玄妙观摩崖造像被涂抹成为热点新闻。但看一些照片巴中朝阳洞、广佛洞,也都为近世着色,论鲜艳程度,并没输给安岳。

萧易与佛教一样,许多道教龛窟也遭到涂抹与破坏,2017年我来到巴中广佛洞时,明代道教石窟就被涂抹上了厚厚的油漆,原来村里有人曾经发愿求子,如愿后就花了2万块,请来工匠把石窟涂抹一新。其实,石窟自开凿后,历朝历代一直都会妆彩,像巴中南龛,清代曾经多次妆彩,但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问题。

为什么现代人再去妆彩,对于石窟就是破坏了么?一方面是工艺大不如前,一方面是材料与以前不同(过去用的都是矿物颜料),这样既影响美观,也影响石窟的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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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洞关公与药王龛,清人用赭石、孔雀石、靛青上色,直到今天依旧鲜艳无比。

澎湃新闻 说到民间信仰,去年,河北易县的奶奶庙成为网红。其实道教也是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吸收新的内容的。你怎么看待那些“车神”、“财神”、“药王神”?

萧易与佛教不一样,道教的不同的历史时期,都会根据政治需要与百姓需求,创造出各种各样的神灵,因此诸如“车神”的出现,其实在道教历史上比比皆是,多神崇拜是道教的特点。唐代李渊上台后急于给政权披上神性的光环,同样姓李的太上老君,便成为他的最佳选择;而另外一位神灵则因为宋朝皇室的追捧走向了巅峰——玉皇大帝。

到了清代,道教的谱系也发生了诸多变化,诸如财神、药王、关公、土地、八仙等逐渐流行,这些“实用性”更强的神祇,迅速占据了道教造像的主流,求财富,求子嗣,求健康,求婚姻,求丰收,求雨水,道教与老百姓的关系愈加亲密起来。

神灵皆有属于自己的节日,比如正月初七的火神诞,正月初九的玉皇诞,二月初二的土地诞,三月初三的真武诞,三月二十八日的东岳诞,四月十八日的碧霞元君诞,四月二十八日的药王诞、五月十三日的单刀会……从年岁到年尾,神灵在老百姓的生活中几乎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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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药王的标准形象,双手托龙,身骑黄虎,同样在四川流行的木雕,药王也是如此。

澎湃新闻 在寻访道教石窟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忘的人?

萧易今年7月,我又去了一趟大足石篆山,有次跟朋友聊天,他问我哪去了,我说去大足访友,去了朋友的院子,但是他不在,借着他的竹林,坐了一下午。朋友叫严逊,宋朝人,他请来工匠,舍去庄园,开凿了佛教、道教、儒教石窟,这便是著名的石篆山石窟。朋友大笑。

这当然是个笑话。在走访这些石窟时,我遇到许多“朋友”,他们大多是石窟的捐资者,称为“供养人”,唐代的左识相、成无为、杨正见,宋代的何正言、何浩,严逊、杨伯高、宋美意、刘敖,清代的刘正书、李京开、杨寿春,每到一处石窟,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我时常觉得,跟他们已经是朋友。这也是《知·道》这本书的特点,它是一本微观的书,从供养人的角度来写道教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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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石窟里的中国道教》;萧易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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