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女不是草原上的牧羊女,没有红润的脸蛋,没有动人的歌喉,也没有骑马的小伙远远地向她招手。
牧羊女是村里的牧羊女,一样有云朵洁白,一样有天蓝草绿,有着自己接生养大的一群温顺的白羊。
牧羊女年龄约莫五六十岁,一生未嫁,一生牧羊,在山与水之间,静默地长大衰老等待死亡。
从我记事起,就见牧羊女整日的在山上、在林间、在清凉河的两岸,放牧着她喂养的山羊,那时的她还没有现在这样衰老。
牧羊女不种地,只放羊。听村里的老人说,牧羊女从小就放羊,开始是跟着她寡居的母亲一起放羊,后来她母亲老了,她就自己放羊,再后来,她母亲死了,她就只剩下了羊,于是便日日放羊。
丘陵地区不同于草原,到处都是耕地,地里都种着粮食和蔬菜,人人耕作,只养家禽和猪狗,不养牛羊。在我很小的时候村里还是有几头牛的,用来耕地。后来人们都用上了耕犁,牛便消失了。没有人养羊,除了牧羊女。因此,村外可以放羊的地方很少,只有清凉河两岸的树林里,北山的山坡上无法耕种的坡地。
每天上午,村里的人都已经干了一早上的农活回来,田野间的露水都被农人们耕种的热情蒸干,牧羊女才甩着鞭子将羊群赶出村去,黑黢黢的鞭子甩的响亮。农人们回家吃早饭,牧羊女赶着羊群去野餐。很少有人跟牧羊女打招呼,牧羊女也很少跟人说话,他们生活在一个村子里,却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
我不喜欢牧羊女,村里的孩子都不喜欢牧羊女。她的身上总是有一股羊骚味,味道很大,和她的羊群一样。每次牧羊女赶着羊群离开村子,或者赶着羊群从外面回来,只要我们小伙伴碰见,就一定躲得远远的。没有人喜欢羊骚味,除了牧羊女。
其实牧羊女是顶好的一个人,她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抿着嘴,笑容很浅,但很自然。很少有人跟她说话,她也很少跟人说话,但是无论谁看向她,她脸上都带着笑。
我只见过两次牧羊女脸上没有笑容。一次是在清凉河边,她的羊在林子间吃草休息,她坐在树下,头微微的歪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河面,两只手耷拉在膝盖上,风吹过她的发梢,她没有一丝笑容。那一天,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个人的悲伤。一次是在山上,她的羊在坡地上吃草,她侧卧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睡着,下午三点钟的阳光温暖地披在她的周遭。她的头枕着弯曲的右臂,左手紧紧地握着鞭子,身体也蜷曲着如同婴儿一样。在她身后向上不足百米,她的母亲在坟墓中睡着。在九月的晚风中,我看见她紧闭的双眼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滑落。
农人们生活的全部是种地和抚养孩子长大,牧羊女不种地,也没有孩子,牧羊女只有羊。我常常在屋顶上看到,在北山的半山腰上,有一朵移动的白云,在傍晚的时候,白云沿着山路慢慢下来,走向村庄,在白云后面有个瘦小的人影挥着鞭子。那是牧羊女和她的的羊群,牧羊女每天都和她的羊在一起,牧羊女很爱她的羊。
牧羊女长大的花费,埋葬母亲的花费,独自生活的花费,都是靠卖羊挣的钱。我没见过牧羊女卖羊,但是我知道她每年都要卖几只羊。村里的人都爱吃羊肉,有时也会买牧羊女的羊,我考上大学时我家就从牧羊女那里买了一只。那一次父亲拿了钱去牧羊女家买了一只羊。牵回来时,我在屋里听见门外的父亲高声嚷着:“羊我已经花钱买了,你这样跟着还让不让人杀了吃?”片刻后,我听见一阵急急地脚步声远去,父亲叹着气进了家门。村里的人都爱吃羊肉,除了牧羊女。
自那之后,我便离开了家乡,很少回去,也很少再见到牧羊女。上次国庆假期回乡,假期结束返程的那个上午,在村口遇见了赶着羊群去野餐的牧羊女。牧羊女看起来已经很老了,头发斑白,皱纹密布,只是那温和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这一次我没有躲开,而是轻轻地打了个招呼:“放羊去啊。”
牧羊女看着我,笑容在皱纹间荡漾开来:“哎,放羊去。”
我是秀才,爱读书,爱写作,与你分享我的文字,我读过的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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