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园在江苏宜兴西南，四周被起伏绵延的丘陵环绕，土地膏腴，竹木葳蕤，植被丰饶，那一个个鲤背式错落有致的山丘土坡，仿若藏有宝物的地窖，常令我惊叹、遐想。
髫年家境清贫，频为生活发愁。为调剂家人胃口，勤俭的母亲常趁隙外出挖野菜，或捡雁来蕈，缓解青黄不接之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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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来蕈，顾名思义，是大雁南归时才萌芽冒尖的，属野生菌菇类，生长于丘陵、山坡间的茅草丛里，或依附于松树底部地面处，每年淅沥秋雨飘洒后始崭露头角。有一年，秋雨初霁，母亲若有所思，默想片刻后，忽然颇有兴致地说，我马上出去碰碰运气，看能否捡点雁来蕈回家。闻见母亲欲去野外，我顷刻来了劲，扯开公鸭般的嗓子道，我也要去。母亲莞尔默许。
我随母亲从巷子里七拐八弯出了镇，便踩着泥泞坎坷的的羊肠小道朝山丘深处走，脚下既湿又滑，一路上几次趔趄，抵达一处芳草萋萋的坡面时，已气喘吁吁，后背、额头上直往外渗汗珠。具有鹰般眼光的母亲一侧目，于一丛茅草中窥见了雁来蕈的倩影，喜不自禁的我俩，赶忙蹲下身子动手采撷。那些野生蕈，矜持地错落在那，风姿绰约，大的如碟子，中的像铜板，小的似钮扣，通身呈灰褐色的，长着粗壮的柄，形若雨伞，异常柔嫩。采雁来蕈是有讲究的，不能用手掐，更不可连根拔，而必须拿锋利的小刀片齐根割，为此，山里亲戚还给我们做过演示。我们对着那处雁来蕈轻盈动作，深恐它疼痛一般，共俘获了有十三四枚肥硕鲜嫩的蕈。首战告捷，激情倍增，顾不得疲惫，继续搜寻，至黄昏时已拾到了小半竹篮，眼看足够全家人吃上一顿了，便乘兴而归。
回家后，母亲置劳累于不顾，端来搪瓷面盆，放入清水，将沾在蕈上的杂草择净，再扔进水里浸泡，涤净泥沙，沥干水，即可下油锅熬制。
说熬制，是因为制作酱雁来蕈的厨艺较精致考究。先把油锅烧烫，爆炒姜片，然后倒入雁来蕈，经轻柔煸炒，加上乘的酱油、绵白糖，适量清水，大火煮沸，再转文火慢熬，至汤汁浓稠熄火，待冷却了装入器皿，搭粥吃饭前用调羹舀出小半碗，搛一枚放进嘴里悠然品尝，直觉肉质细嫩，奇鲜无比，回味绵长。熬一次雁来蕈，通常能吃上个十天半月,确实给凄寂的岁月增添了几缕乐趣。忽一日清早，母亲烧滚大半锅水，水里漂几棵青菜，朝碗里撬一筷子猪油，待面捞进碗里后，再浇上两调羹油亮鲜嫩的雁来蕈，嗬，那滋味，远比现今市场里卖的哪一种草菇、鲍杏菇都鲜美嫩滑，估计打耳光都不舍丢筷哩！
雁来蕈确很诱人，百吃不厌，以致那若隐若现、忽淡忽浓的故乡美味，至今萦绕在舌蕾，一辈子都挥拂不去。
文/褚福海，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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