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撤退
眼看着“南北对进”没有任何进展,黄维又被围得越来越死,11月28日,老蒋电召杜聿明去南京商议下一步对策。
到了南京,杜聿明先去见了参谋总长顾祝同,顾祝同问杜聿明有何办法。杜聿明认为,此时两军已成决战之势,如果还想救黄维出来,那么就必须调动国军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在中原跟共军打一场决战。
顾祝同面露难色:“老头子(蒋介石)也有困难,一切办法都想了,连一个军也调不动。现在决定放弃徐州,出来再打,你看能不能安全撤出?”
蒋介石确实已经想尽了办法。
此时国军已经没有多少机动力量。华北傅作义、西北胡宗南光是应付眼前的共军就已经十分困难,更何况远水也解不了近渴。老蒋唯一的希望,就是调动武汉的白崇禧部队。
然而,白崇禧的态度十分明确:一个师都不准走。
老蒋亲自打电话给白崇禧,两个人在电话里吵了半个钟头,最后老蒋满脸通红地把电话一摔——“娘希匹!”。
老蒋用尽了手段,最终只让白崇禧极不情愿的放了一个20军慢吞吞地前往淮海战场——这就是三军统帅老蒋调集到的唯一一支援军。
杜聿明听顾祝同如此坦白,他也无话可说,只得告诉顾祝同:“从徐州撤出来问题不大,可是一定要下定决心:要放弃徐州,就不能恋战;要恋战,就不能放弃徐州。”
杜聿明与顾祝同商议了撤退的具体方案:杜聿明认为,徐州的部队应该从西南方向,经永城、蒙城地区撤退。但是,杜聿明特地请求顾祝同,他的这个建议,绝不能拿出来在军事会议上讨论,否则就无法执行。
顾祝同明白,杜聿明是担心军事会议上有“鬼”。
于是,在随后召开的军事会议上,国防部提出的正式方案是:徐州部队由东南方向撤退,与李延年部队汇合。
而杜聿明则在顾祝同的安排下,向老蒋单独汇报了向西南方向撤退的计划,获得老蒋的同意后,杜聿明立刻飞回徐州开始布置撤退。
杜聿明将撤退的时间定为11月30日。
为了不让解放军知道撤退的消息,也为了避免徐州出现混乱,杜聿明原打算到最后一刻再公布撤退的消息,他放了狠话让邱清泉、李弥、孙元良几位兵团司令严格保密:“如有泄密,军法从事!”
然而,等杜聿明准备去徐州的各大银行查封现金带走时,才发现自己完全是自作多情——所有的大银行全部都人去楼空,不仅钱和财物早就搬走了,就连职员都提前坐飞机跑了。
杜聿明气得破口大骂:“老头子钱就是命,连泄露军情都不顾,叫我怎能打胜仗!”
杜聿明苦心保密的撤退消息,甚至在他本人都还没飞回徐州之前,就已经不知道被谁给透露给了徐州各大政治、经济部门,于是,徐州机场一下子被消息灵通的各路大员挤得水泄不通,就连刘峙本人都差点没坐上逃往蚌埠的飞机。
在国民党四面漏风的保密制度下,几个兵团的军事撤退,慢慢变成了整个徐州的大搬家。徐州城内到处都是烧东西的浓烟,街道、市集彻底失去秩序,“散兵游勇、流氓地痞、土豪恶霸在街上横行,将领官吏各色人等拥拥挤挤,汽车轧死市民已无人过问。”
就连军队内部也乱成一团,在部队还没出发时,杜聿明指挥部的电话线居然就被人拆乱了,一直到12月1日还没接好,撤退还没开始,杜聿明就失去了和自己手下各兵团的联系。
而杜聿明原先安排的“滚筒战术”(行军时,各支部队排成一个巨大的圆形阵,交替掩护前进,防止被解放军包围)从一开始就完全走样:原先杜聿明安排走在最后,负责掩护整个集团撤退的李弥兵团,擅自把自己的出发时间从12月1日提前到了11月30日,最后李弥干脆赶在大部队出发前就带着9军跑出了徐州——讲到撤退,国军就是比较积极,后卫主动变前锋了。
心情恶劣的杜聿明在一篇混乱之中离开了徐州,他唯一庆幸的是,这支混乱的部队仍然拥有大量的汽车、战车,行动速度并不算慢,此时又已经占据先机,只要他们坚决地往南跑,解放军凭着两条腿无论如何是追不上的。
02 勇敢
12月1日,华野的侦察部队发现徐州主力开始撤退。粟裕马上下令,徐州南部阻击部队、南线回撤主力共11个纵队,立刻开始追击。
一场规模前所未有的中原追逐战正式展开,无数洪流在平原上奔腾、交汇、合流,国共双方加起来超过60万的部队,在中原大地上开始了疯狂地追逐。
这是一场完全乱了套的追逐战,双方都拥有超过10个军/纵队的庞大编制,在这场不顾一切你追我赶中,几乎每个部队的建制都乱了套,很多部队跑着跑着,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和敌人在并肩前行了。
华野9纵的74团3营跑在最前面,3营营长穿着一件刚刚缴获来的美式军大衣,正准备在村子里稍作休息,有个穿着国军衣服的士兵一声不吭地跑到他屋里,上来就动手卸屋子的门板。3营长以为这是个刚解放的俘虏兵,心想这也太没有礼貌了,问他“哪个连的?”士兵回答“我是8连的。”3营长说“叫你们连长过来!”
不一会儿,随着一声“报告!”3营长扭头一看,吓了一跳——一个戴着大盖帽的国民党连长出现在门口,3营长的警卫兵赶紧扑了上去。国共两边的士兵这才发现原来跟敌人住在一个村里了,双方马上扭打成一团。
追逐战开始后,主席和粟裕心急如焚,他们和杜聿明的想法一样:华野战士们单凭两条腿在后面追,无论如何追不上坐着四轮车的国军。
主席左思右想,给华野发来了“追击指南”:
敌向西逃,你们应以两个纵队侧翼兼程西进,赶至敌人先头堵住,方能围击,不要单靠尾追。
粟裕不断提醒队伍最前方的3、8、9纵,千万不要恋战,大炮和机关人员可以先丢后面,战斗部队一定要赶到敌人前面去:
三、八、九纵应尽最大努力,以强行军速度,绕到敌之先头,以截住敌人向西逃窜...务必尽力赶至敌人先头,而截住其去路。为便于行动迅速,各纵重武器及机关辎重行李等,可留少数部队掩护跟进(但亦不能掉队)为要!
同时,粟裕还让此时杜聿明集团前方的地方部队全力以赴,尽量迟滞敌人:
1. 豫皖苏各地方部队,立即在砀[山]、夏[邑]、商丘、柘城、兰封线布置,阻击迟滞敌人,以待主力到达止上。
2. 并控制涡河、沙河船只渡口,利用可能迟滞敌向西南逃窜之一切障碍,阻延敌人。
3. 应以涡河南北分区任务,除坚决阻击敌之逃窜外,并应将敌到达位置随时急电报告我们,以便主力会歼。
粟裕之所以没有让地方部队坚决阻击,是因为地方部队跟正规军的战斗力差异实在是太大了。
地方民兵真实影像,这把汤普森恐怕就是他们的“机枪”了
地方部队通常由当地的县大队、游击队等二线部队合并而成,装备比正规军差远了,战士手里能有把土枪就算不错,有些战士手里还拿着梭镖和大刀,而土制手榴弹和炸药通常已经是他们最好的火力。
冀鲁豫军区独立第一旅就是这样一支地方部队。
独立第一旅旅长况玉纯接到命令后,立刻带着部队朝着杜聿明逃跑的方向迎头追了过去。
12月2日凌晨,况旅长在黑夜中听到无数嗡嗡的马达声,他登上一块高地,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望不到头的车队拥挤在公路上,车与黑压压的步兵混杂在一起向前滚动,公路上灯火杂乱,汽车灯、手提的马灯、手电筒和火把,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
徐州撤出的30万大军,此刻就在他们眼前。
“我觉得我们这支部队好像海上参加捕鲸的一只小木船,突然发现大鲸鱼要从这一角突围,而我们的捕鲸船和巡洋舰都不在这里。”
况玉纯走下山坡,战士们都知道了眼前的处境,在等着旅长给出最后的命令。
况玉纯看了战士们一眼,他不用说得太多,前几天的政治动员令已经说得非常清楚:“这是我军在江北最大和最后的一仗。”打赢了,长江以北就再也不用打仗了;打输了,百姓们又不知道要苦到什么时候。
如果第一旅此刻把眼前的敌人放过去,又如何对得起江北的父老乡亲?
况玉纯大声下令:“就是把独立第一旅打光,也要把敌人拖住,等待主力到达!”
“独立第一旅,前进!”
战士们呐喊着,握着手上简陋的武器,向着眼前几十倍的敌人扑了上去。
第一旅撞上的是邱清泉的第五军。
第五军毕竟是国军精锐,在遭受了突然袭击之后也丝毫没有惊慌,立刻与独立第一旅打成一团。
第一旅很快遭受了巨大的伤亡,几乎每个阵地上都发生了惨烈的刺刀肉搏。
况玉纯正在犹豫要不要派上最后的预备队3营,3营营长已经来到了况玉纯面前请求立刻出战。
3营打算直接冲击敌人的军部。
况玉纯看了一眼3营长绑在身上的炸药,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而,第五军的战斗力极为凶悍,在悬殊的实力差距下,3营的决死冲锋没有成功。很快,况玉纯亲自带着仅剩的特务连加入了战斗。
随着时间流逝,独立第一旅的战士越打越少。
眼看着第一旅所有的阵地即将失守,突然几发炮弹从天而降。华野3纵第一个赶了上来,随后两广纵队、华野1纵也纷纷加入了战场。
战后,华野1纵的司令员叶飞专门前来慰问独立第一旅。然而,等他赶到战场,看到一身硝烟的况旅长和第一旅寥寥无几的幸存战士,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
叶飞默默地给况玉纯和勇士们递上了刚缴获的美国香烟。
在地方部队的全力协助下,不断有国军部队被华野部队赶上、截断、包围。
然而,国军的几个主力机械化部队却仍遥遥走在华野前头。
12月3日,杜聿明的指挥部已经抵达了孟集,此时,所有的华野部队距此地仍有半天左右的路程。
03 亡国灭种
12月3日的清晨,杜聿明此刻感觉甚至还比较良好,他知道,随着离开徐州的时间越来越长,华野追上他的几率只会越来越小:人是会累的,汽车不会。
杜聿明的一切美好幻想,都随着空中一架飞机的飞过化为乌有。
飞机的舱门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红箱子乘着降落伞落了下来——这意味着箱子里有总统的手令。
于是,杜聿明接到了老蒋最著名的一份亲笔手令:
据空军报告,濉溪口之敌大部向永城流窜,弟部本日仍向永城前进,如此行动,坐视黄兵团消灭,我们将要亡国灭种,望弟迅速令各兵团停止向永城前进,转向濉溪口攻击前进,协同由蚌埠北进之李延年兵团南北夹攻,以解黄维兵团之围。
杜聿明当时就很想当做没看见——可惜不行,按照规定,手令是在国军所有高级军官面前一起打开的。
即便如此,杜聿明还是满脑子乱窜抗命的念头:现在好不容易跑在华野前头,这时候难道还回头去给华野送大礼么?
过一阵子,杜聿明自己又心虚了起来:“如果继续逃跑,万一沿途被解放军截击,部队遭受重大损失,又不能解黄维之围,蒋介石势必迁怒于我,将淮海战役失败的责任完全归咎于我,受到军法制裁。这样,我战亦死,不战亦死。”
实在没啥好办法,杜聿明只好下令让邱清泉、孙元良、李弥立刻过来开会商议。
看到这封亲笔信,孙元良、李弥也说不出话来。
杜聿明把话说的很明白:“我们敢于负责就走,不敢负责就打,这是军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慎重。”
邱清泉这时却站了出来,他认为命令没有问题,就按老蒋的命令向南打下去,他的第二兵团可以负责主攻。
孙元良、李弥则表示服从杜聿明的安排。
杜聿明纠结半天,反复看了看这封措辞极为严厉的亲笔信,最终,杜聿明只剩下一个想法:“江山是他的,由他去吧。”
杜聿明向老蒋回电,表示服从命令,兵团开始向南进攻,请国防部空投粮食弹药。
不久,国防部的回电到达:“无粮弹可投,着迅速督率各兵团向濉溪口攻击前进。”
这下就连邱清泉也火了:“国防部混蛋!老头子也糊涂!没有粮弹,几十万大军怎能打仗?”
然而,不管邱清泉是不是后悔自己的选择,杜聿明集团的30万大军都已经停下了逃命的脚步。这场几十万人的中原大追逐,以领跑者主动认输而结束了。
12月4日,华东野战军11个纵队从四面八方赶了上来,把杜聿明集团围得如铁桶一般。
至此,淮海战役演变成惊人的态势。
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战争奇景:华东野战军、中原野战军在相距不到60公里的区域内,分别围住了一个与自己兵力相仿的国民党重兵集团,而国民党的另一支重兵集团李延年、刘汝明,距离中原野战军和黄维兵团的战场只有40公里。
在中原野战军指挥部作战室里,刘伯承司令员随手将口杯、砚台、电报纸摆成三堆,对参谋们说:“这就像我们面临的三股敌人。军委电令我们吃掉已围的黄维兵团,围住南下的杜聿明集团,阻住北上的李延年兵团,这叫吃一个,挟一个,看一个。要保证挟着的掉不了,看着的跑不了,就必须吃掉黄维兵团,腾出手来,再歼灭杜聿明、李延年。”
无兵可调的老蒋拿出了自己全部家底:蒋介石的儿子蒋纬国亲自带着战车部队进入了淮海战场,准备配合李延年、刘汝明北上增援黄维。
中原野战军和华东野战军迎来了最后的挑战:是李延年、刘汝明先打通北上增援的道路,还是中野华野先吃掉被围住的黄维?
一步之差,则全国局势将直接改写。
胜负,已经近在眼前。
00 老旦点评
1、白崇禧不给援兵的理由很简单:“你老蒋打仗关我什么事?”这是老蒋多年坑人埋下的苦果。白崇禧后来曾经亲口说过:“打胜了还不是老蒋的天下!老蒋的成功!北伐时我打的胜仗还少吗?结果怎样呢?现在叫他也尝尝失败的滋味。”
2、况玉纯是个猛人,《亮剑》里面有一个以他为原型塑造的角色。猛人就是这样的,一猛都是猛一辈子。
3、即使老蒋不让杜聿明踩刹车,华野仍然可以截住很大一部分国军部队——毕竟不是所有的部队都有车。但是,跑掉的肯定是最精锐的那一部分,如果让这批精锐老兵跑掉,老蒋很快又会以这批部队为架子在南方拉壮丁重组出大量的军队,这毫无疑问是对全国解放事业的一个巨大伤害。
4、有意思的是,在追击杜聿明时,粟裕在12月2日给各纵队发电报,要求各纵队“攻入敌纵深向敌截击,务将敌行军队形截成数段,而各个歼灭之,其动作越猛越好,不仅使敌无法站稳阵势,而且使敌无法整顿队形,则该敌易为我解决”;而主席在12月4日(此时主席尚不知道已经截住杜聿明)给粟裕发电报:“此次对邱李孙作战,我各纵应大胆插入敌各军之间,分离各军,以利歼击。这就是东北打廖兵团的办法。务必不要使敌结集成一个大集团,旷日持久,难于歼灭。”——南北战神遇上相同情况的时候,连思路都一样。
5、杜聿明与“名将”之间最大的差距在这时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作为集团军的司令,不管是思路、策略还是执行都没有问题,但是当他的意见和老蒋不一致的时候,他每次都不敢“抗命”。如果是林彪粟裕接到这么一封信,肯定是呼啦一声撕了让大家赶紧接着跑,有责任他们担着——林彪还真就干过类似的事情。
6、至于老蒋嘛,我就给你们看看他的日记吧:12月3日,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本日最苦闷者为杜兵团主力仍向西永城行进,而不向南积极进攻当面残匪,失却大好良机。”“将领不学无术能至此,殊为痛心。”
7、不过,话也要反过来说清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可不是平常人能做到的。古今往来不知道有多少将军自以为自己是“有所不受”,然后就把部队全送完了。这个时候真正的问题来了:如果你是按照上峰的意思搞输了,那一般就没你什么事,有时候甚至瞎骂两句就能糊弄过去;但是如果你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操作然后把军队搞没了,那就啥话都不用说了,吊死砍头还是花生米儿自己选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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