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杨洛感到自己的身子在轻柔地一晃一晃,好像还是婴儿之时在甜睡之中那样安逸她不由得伸手搂紧了那抱着她的人,那宽广的胸怀,让她是如此的安心……,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日月风华第158章?以下内容希望对你有帮助!

日月风华第158章(济世安民第13章倾心)

日月风华第158章

迷迷糊糊间,杨洛感到自己的身子在轻柔地一晃一晃,好像还是婴儿之时在甜睡之中那样安逸。她不由得伸手搂紧了那抱着她的人,那宽广的胸怀,让她是如此的安心……

忽然,她猛地醒转,发现自己并不是才几个月大的婴孩,那个让她如此安心的怀抱也不是……

耀目的阳光刺得她那突然睁开的眼睛一阵眩昏。

花了一些时间,杨洛才慢慢地完全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其实也不是被人抱着,而是坐在马背上,只是身后还坐着另一人,她的后背靠在他的怀里,他的一手伸过来绕在她腰间,好让她不会在马匹奔跑的颠簸之际坐不安稳,栽下马去。

不用回头看,只需感觉着身后那人的发丝随着马匹飞驰时带起的劲风在她脸上拂过,杨洛就知道他是谁。而她的心境仍如刚才梦中一般的安详平和……

她惬意地又合上双眼。隔着眼皮,她仍能感受到和煦的阳光如温柔的手轻抚着她的脸庞。杨洛禁不住嘴角含笑,慢慢地,又一次沉入了睡梦之中……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马突然停下,使杨洛的身子往前猛的一倾,一下子把她摇醒了。她茫然地睁开双眼,身后那人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把她抱起,从马上跃下,轻轻将她放在一个软草铺上。

然后,她看到了他含笑的双眼:“原来公主已经醒了啊?"

杨洛含糊地“嗯”了一声,左右张望了一下,只见众人又在忙碌地布置营地。不一会儿,大家都忙完了,自然而然地以杨洛和李世民为中心聚了过来。

李世民扫视了众人一眼,道:“刚才大家都干得不错。弘基大哥一上来就连放两箭,射杀了两名突厥兵。那时我就跟公主嘀咕,说不知道谁这么厉害,有我的水平嘛……”众人哈哈大笑。坐在刘弘基身边的好几人或是拍他的肩膀,或是摸他的脑袋,把他羞得像是要去见家的新妇,两手叉在一起,低着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会跟着大家一起傻乎乎的笑,李世民随口又提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夸他们在战斗之中表现出色云云。

末了,他的脸色却是突地一沉,眼睛盯着阿明,冷冰冰的道:“可是呢,也有人不听号令,几乎把公主给害了,几乎让大伙儿都白费了功夫!”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立时静了下来,眼睛刷的一下全望向阿明。

阿明面色惨白,显然完全预料不到李世民会这样突然对他发难,双唇颤动了好一会儿,

才道:“我……我……我只是不想公主给那马踏……”

“我不是说这件事!”李世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听我的号令!我都说了什么?我叫你们全部人往东边去埋伏,你却为什么完全没有听进耳朵里去?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往西边跑?如果不是你躲在西边,之后又怎么会发生胡乱放箭的事?又怎么会让突厥人发现了公主藏在西边?你别想着你后来给了我短臂机关弩,就以为是救了我的命!如果不是你从一开始就不服号令做错事,我又何至于陷入那样的危境?又用得着靠你来救命吗?"

阿明嘴巴一扁,一副几乎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但他用力咬紧下唇,只忍得全身都在明显地颤抖不已。

旁边众人的眼里都流露出同情之色,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为他说话,似乎大家都心知肚明,李世民这个平日嘻哈笑闹、看起来似乎很好相处的少年,一旦动起真怒来,那是万万招惹不得的!

李世民继续声色俱厉的斥道:“你既是在我统领之下,那就得绝对服从我的命令!若是你想着自己是长孙家的什么人,以为我会抹不开面子,不敢对你怎么样,那你就大错特错你要不现在就马上离开这里,找你家的长孙公子去哭诉我待你怎么苛刻;还想留在这里的话你就给我好好地听着:今后你再胆敢违抗我半句话,我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多费唇舌,当场就把你给军法处决了!”说罢,霍然而起,拂袖而去。

众人蹑手蹑脚、一声不吭地散开,似乎就连没有给骂到的他们,也被李世民的雷霆之怒震得心惊胆颤,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至于那正处于风暴眼上的阿明,更是吓傻了一般,呆呆地坐在空荡荡的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腾的跳起,掩面向远处奔去。

众人看看他消失的方向,又望望李世民那边,却仍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相劝,甚至没有人跑过去追回阿明,只是默默地彼此对视着。

杨洛见此情景,心中忽地闪过一念,眉头一皱。

这时,她看见李世民端着一盆清水走回来,拿起一条布巾在水中泡湿了,拧干,伸手过来,要给她擦脸。

杨洛却把头一摆,避了开去,说:“别碰我!”李世民一怔,道:“什么?”

“你不是说过,以后都由那阿明来照顾我的吗?干嘛是你来给我擦脸了?"“他那人软弱无能,给我骂上几句就跑了,别管他!”

“可是刚才不就是你说的吗?既是在你统领之下,那就得绝对服从你的命令,若胆敢造抗你半句话,当场就要给你军法处决的。你下过命令,只能由阿明来照顾我的,我可不敢透条小命岂不是危乎险哉?”抗你的命令,让你来照顾,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发起火来,就要把我给军法处决了,我这李世民只听得哭笑不得,说:“你不强夺理吗?你是公主,哪轮得到我来统领你,你哪会服从我的命令,我又哪敢军法处决你了?”

“咦?王子犯法不是也要与庶民同罪的吗?我只是公主而已,再大也大不过王子吧?总而言之,我是坚决不会让你来照顾我的。其他人来我也不要,我就只要阿明!你去给我把他叫回来吧。”杨洛说完一转身,用后背对着李世民

李世民一开始还以为杨洛是在跟他开玩笑,又要伸手过来给她擦脸,杨洛却一次又一次用力地把他的手打开。

李世民只怕这推搡之间会加重了杨洛身上的伤势,也不敢硬来,只好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逼着我非去跟阿明道歉不可,是不是?我又没说错话,干嘛要给他道歉?我看他一定是在长孙家里长大,都只习惯了人家斯斯文文的跟他说话,从没见过像我这样凶野粗暴地对待他的人,才会这么意志薄弱,几句话就能把他骂跑。这样懦弱娇气的人,哪里适合跟着我们在这里行军打仗?让他早点回他长孙公子那儿去过舒服日子,才是正经。”

杨洛却仍是背对着李世民,道:“你也不是没看出来,他并不是习武之人,这次肯定就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没有吓得手脚发软、失魂落魄,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你还苛求什么?再说,若不是他跟着我们也藏身在西边,那疯马跑来的时候,没他放箭把马吓走了,我或是你恐怕就会被那马踏伤了。这总归是救命之恩吧?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吗?我可不是你这样的忘恩负义之辈……”

说到这里,她才回过头来,看了一下李世民的脸色,又道:“我这也是为你好啊!你这样随随便便就得罪长孙家的人,你想你的长孙小姐会不会气了你?”

李世民无奈地把布巾一抛,站起身来,扔下一句:“公主殿下管得可真宽!”就转身往阿明跑掉的方向走了过去。

(按:史书上有这样的记载:李世民做了皇帝后,有一次对魏征说,有很多奏章写得很好的官员,在我召见他们当面询问时却表现得大失水准、语无伦次,这是为什么呢?魏征就说,那是因为老大你气场太厉害啦!人家一见了你就已经吓得手足无措,自然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于是世民从此展开“微笑攻势”,接见官员时努力微笑,以缓和他们的紧张情绪…..由此可想而知,世民身上有着很浓厚的军事强人的气质,所以这一章写他一动起真怒来,人人心惊、个个胆颤的情形,可是有根有据的哦。

由此也就可以明白,像魏征、王珪这些敢于在他盛怒之际还能神色不移、坚持犯颜直谏的大臣,其实真的是很不容易啊!--要知道,同样是根据史书上的记载,即使是长孙皇后,正值世民雷霆震怒之际,她的策略也是暂时顺着他的意,假装跟着他一起生气,声称为此要亲自替他处罚那个触怒了他的人,其实是要把那人掌握在自己手上,以便凭自己的身份地位保护其安全。等到世民怒气平息之后,再慢慢地对他晓之以理,因而使得贞观年间的后宫之内甚少滥施刑罚、更是绝无滥杀无辜之事。

当然,魏征等人也是因为他们深知世民再怎么一时按纳不住脾气而发飙,骨子里却仍然是一个可以用道理来说服的人,自己不会有颈上人头搬家之忧。有了那样的底气,才能有这样的胆气!)

阿明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连忙以衣袖擦去眼中的泪水,但心情仍如狂潮一般无法平复。李世民来到他身后,但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来回地踱步。

慢慢地,阿明的伤心气恼被奇怪所替代,忍不住回过头去,问:“你干嘛在这里走来走去?”

“公主非要我来向你道歉,可是我又想不出有什么该道歉的,所以只能在这里走来走去了。反正你不原谅我,公主就不让我回去,我只好这样跟你耗着……”

看着李世民那一脸比自己还委屈的神情,阿明忍不住扑哧一笑了出来。但这笑声才出来,他又赶忙转过头去。李世民却已一下跳到他身前来,欢天喜地的道:“好啦,你笑了!那就是没事啦,我算是道过歉了?" 阿明低着头又转到另一边去,竭力掩饰着脸上实在是无法忍得住的笑意,道:“你确实没错,道什么歉了?我没想过要你道歉。” 这一来,反而是李世民呆了一呆,道:“好吧,我确实是说话比较冲,这个我认,可以道歉。”

阿明仍是低着头,道:“我没生你的气,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以前看我家老爷的遗作里面谈到用兵御军之道,说军纪严明、令出如山是最最要紧的,否则统帅的号令不行,军队还未开打,败仗先就吃定了,后果严重起来可能是死伤无数……

李世民挠了挠头,道:“这本来是我想说出来劝解你的,可你自己都说了,我……我可真是无话可说了。”阿明抿嘴一笑,道:“平日与我家公子坐而论道之际,我也懂得如此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可是真的到了这战场上来,才知道我那全是'纸上谈兵’,做起来都是另一套了。你刚才那样大骂我一场,一开始时我确实心里很不痛快。但转念深思,现在给你痛骂一场总比日后再犯错,丢了自己的小命,也丢了人家的性命要好得多吧?所以,我其实是在生自己的气,气我这人就只会在平日里耍耍嘴皮子,说得挺好听的,可是真的事到临头之际,是辱没了……我家老爷一世英雄的令名……”

李世民连连摆手,打断了阿明的话道:“不不不,这是你第一次上战场吧?平日也不是习武之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难得了,绝对不会辱没了晟公。你若要这么说,可就是在落我对晟公不敬了,岂不是教我愧对晟公的在天英灵?"

阿明听他说得诚恳,心中一热,缓缓抬起头,凝望着他的双眼,道:“我家老爷若知道你因景仰他的缘故,就对我这么个长孙家的小小书僮也如此提携照顾,他在天之灵一定是借感欣慰!”

李世民闻言不觉笑逐颜开,拉着阿明在一个树根上与他并肩坐下,道:“我若能得晟公耳提面命,便是受他责骂,那也是欢喜无限啊!却只恨我是生不逢时,连晟公的一面之缘都无福得见……对了,你是什么时候进的长孙家?你有亲眼见过晟公吗?”

阿明点了点头,道:“我自小就在长孙家长大,侍读于我家公子,小时候有见过老爷的只是他长年在外奔波,我能亲近他老人家的机会其实也不多。那时还想着往后的日子多的是没承想……”说到这里,他霍然转过头去,瘦削的肩头抖动不已,泄露出他的悲痛之情。

李世民连忙轻轻拍了几下阿明的手背,以示安慰,道:“别哭,别哭。你能亲见晟公那已是不知比我大了多少的福气了……”

阿明也自觉失态,忙强自镇定心神,换了一个话题,道:“刚才二郎说我这是第一次上战场,表现已经算是很难得了。却不知道二郎第一次上战场时,是否也有像我那样的害怕?李世民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我第一次上战场吗?说起来,那次我也犯了大错,事实比你也好不了多少。"

最后给我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所以呢,你也就不要把我刚才骂你的事记在心上了,我比你更惨。阿明微笑道:“我自然不会记恨在心。只是……怎么你也给唐国公骂了?你也是因为太过害怕,以致没有听从号令吗?"

“我不是太过害怕,我是太过不害怕了,所以才犯的错。”阿明听得莫名其妙,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他。

李世民便将自己第一次出战时是如何奉父亲李渊之命在一个山谷口埋伏,以便等匪军全都进入山谷之后一举围剿,可他见到匪军似有退却之态时心急之下不等父亲号令下达就擅目跳了出去攻击敌人,于是回营后被父亲劈头盖脸的痛骂了一顿,还罚跪了一个通宵的往事,都给阿明一一道来。

阿明听得张大了眼,道:“真没想到,唐国公与你父子至亲,竟然会那样当众斥骂责罚于你?”

“正因为是父子至亲,他才更加要骂得凶罚得狠,以示不会徇私。当时我就跟你刚才那样,只觉得委屈到了极点,好一段时间都在跟父亲赌气,对他不理不睬呢。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是我坐在父亲的那个位子上,恐怕只会把我自己罚得更狠更惨,而绝不会是更轻。你想一下吧,如果我那时是打了个败仗,那还能知道自己做错了,吸取点教训。偏偏我是打了个小胜仗,那就会更加地自以为是,如果不重罚,肯定以后迟早会犯更大的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引致了一场大败。虽说当兵的犯错吃败仗也是难免之事,但如果要打个大败仗才知道错了,那代价可就太惨重了!正如你刚才所说,与其日后丢了自己的小命,也丢了人家的性命,还不如那时就给父亲罚得惨些,至少是伤不到哪里去嘛。”

阿明听得连连点头。

李世民见他已经完全忘怀了刚才的伤痛,便站了起来,道:“好啦,我们该回去了。你啊……”他伸手指着阿明,“你回去可要好好地谢谢公主。是她逼着我来跟你道歉的,她可护着你啦,说什么谁都不要,就只要你……”说着,促狭地笑了起来。

阿明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言外之音,面上不由得一热,道:“只许由我来照顾她,这可是你下的命令。”

“是我下的命令,可是公主可以不管的啊?看来啊,你那天晚上自动请缨要替她疗伤,她可是给你感动了呢,亏我还替你担心,怕她是记着你的仇。”说着一脸坏笑的直瞄着阿明。

阿明又好笑又好气,道:“喂,看到公主胸脯的可是你,今天救了她的也是你,她要感动都该是对你感动才对吧?"

李世民在阿明眼前扬着他的右手,道:“可是啊,刚才我这手给她打了好多下,就是因为这不识时务的手,非要代你之劳去给她擦脸,人家可是完全不领情哩,非逼着我来求你回去侍候她。”

阿明不由得捂住了耳朵,叫道:“好啦,你玩笑开够了没有?你不是说过的吗?我不过是长孙家的一个小小书僮,公主要杀我,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只需举手之劳。像我这样蝼蚁一般的小人物,公主能看得上眼吗?”

“公主看来倒不是那种狗眼看人低的小人。不过以你的地位,要尚公主还真是挺有难度的。”李世民竟是自顾自地发起他的清秋大梦来,“不如这样,让你家公子认了你做弟弟,以长孙家的家势,尚公主可半点不会辱没了皇家……”

阿明跺脚道:“我家公子才不学你这胡闹劲……”

“长孙公子不愿意啊?那不如我认你做我弟弟吧,我们李家的家势也不差嘛……”

阿明发了狠,冲口而出就是:“那公主还不如嫁你这个正牌的李家公子呢,干嘛要我这个冒牌货?"

“我吗?”李世民面上现出一副错愕之色,“咦,你忘了吗?我可是要娶你家小姐的啊。你这个长孙家的书僮是怎么当的?居然去帮着公主挖你家小姐的墙脚?待我见到长孙小姐时,可得好好告你一状才行,你小心啦……”

阿明被他这一番胡缠蛮搅真个是弄得哭笑不得,也像以前的李瑛那样终于“顿悟”了一个“真理”,那就是:能止住眼前这小子继续滔滔不绝地胡说八道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赶快离开!于是他也明智地采取了与李瑛一样的策略,沉默以对,扭头就走。

李世民从后追上来,却还继续着他的胡言乱语:“不过说真的,做驸马这档子事很麻烦的,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可免则免……”

直到二人走到杨洛身边时,李世民才好不容易忍下了他那满嘴的胡说八道,闭口不语了。

阿明一边给杨洛擦脸的时候,李世民就盘腿坐在他们二人身边,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附近的地形。

阿明不时凑头过去看一下,指点着说这里那里画得不对。这样说了几次,李世民把树枝 一抛,道:“阿明,你不要伺候公主了,来这里给我画地图,公主换我来照顾就行。让你这么个活地图去做侍候公主的事,那不是大材小用吗?公主,你说是不是?"他这最后一句是转头冲着杨洛说的。

杨洛笑而不语,只是拿眼望着阿明。 阿明脸上一红,道:“也就只剩下给公主换外敷的药和煲内服的药的事了。本来换药的

事就你才能做,我这赶紧先去把药煲下了,回来给你画地图。”说着拿起药罐子起身就要去装水。李世民一把按住他,把他推搡到地图前,抢过药罐子,树枝也塞进他手里,道:“煲药的事情难道我就不会做了吗?别跟我罗嗦了,这就好好干只有你才能干的活!”说着自个儿拿着药罐子跑开了。

阿明无奈地一笑,只好执着树枝,在地上仔细地画了起来。

李世民把药煲下,蹲跪在杨洛和阿明之间,以他的身子遮挡着,飞快地给杨洛换了药,把沾满鲜血的衣衫也一并都换了。

他这才忙完,那边阿明已经抬起头来,道:“好了。”杨洛说:“我也要看,推我过去。”

李世民和阿明合力把杨洛连草铺一起推近到画着地图的地面上。杨洛探头一看,只见地上画着一幅极为精细的地形图,山川河流无不详尽地现于图上。

她惊叹不已,道:“阿明,你对这里的地形如此熟悉啊?!”

李世民道:“阿明是全靠看了当年晟公绘制的地图,凭着记忆就画下来了。"

杨洛点点头,道:“长孙右骁(按:长孙晟生前的官位是右骁卫将军,因此杨洛以他的官位来尊称他)确实是我朝最熟悉突厥事务之人。父皇这次被困雁门,困恼之际,也不由得想起长孙右骁的好处来,说:'向使长孙晟在,不令匈奴至此!”

阿明闻言,站起来一振衣衫,肃然下拜,道:“我家老爷能得主上如此嘉言,长孙一门上下,同感荣宠!”

李世民笑道:“公主你就别只记得晟公的好,如果不是阿明如此博闻强记、过目不忘晟公绘的地图再好,在这荒郊野岭里也帮不上我们的忙啊。

杨洛抿嘴笑道:“你该不是内疚着刚才骂人家骂得太过了吧?现在就忙不迭的说好话,甜言蜜语的讨人家欢心了?"

李世民一把搂住阿明瘦削的肩膀,道:“不讨他欢心可不行啊。没了他这活地图,我可都不知道该怎么用兵了。阿明能文,我能武,我们合作无间,那就是天设地造的一对,所向无敌!”说着头一侧,竟是把脑袋都搁到阿明的颈脖边上,好一副跟人家亲热得不行的样子。杨洛紧紧地盯着阿明,清楚地看到他忽然给李世民一把搂住时,眼中霎时闪过一丝慌乱,不由自主地挣了一下。但李世民搂得他紧紧的,又正兴高采烈、自得其乐地说着俏皮话,根本没注意到他这毫无效果的轻轻一挣。杨洛见状心中暗暗好笑,更佐证了刚才在脑海中冒起的一个猜想。

李世民就这样一直搂着阿明的肩膀,与他一起并肩低头细看地上的图。

沉思半晌,李世民说:“据我所知,此地驻军最近的,就是左屯卫大将军云定兴。听家父说,云定兴负责主持少府监造兵器。这里附近有不少石炭(按:今天叫煤),锻造精良兵器时需要用到大量石炭生起高温大火冶炼,因此云定兴在这里有驻军,其实为的是征发民夫,监督他们开采石炭,就地锻造兵器。他们的兵力不算很多,但目前来说,我们最好的选择就是投奔他而去。从这里去他的驻地,走大道的话其实只需一天的路程。但突厥军一定会严守于此,我们若走大道只会自投罗网。如果走山路的话,一方面要绕了路,另一方面山路也不好走,恐怕要花上两三天的时间才能到达,但估计会相对安全一点。我们有这张详尽的地图突厥军却对山路不熟悉,即使遇上了,在山里适合躲藏伏击的地形也比较多。”

杨洛道:“这么说,我们还是走山路的为好?"

“不过就是走山路,也不是绝对的安全。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人手太少,哪怕遇上的只是小股的突厥游兵或是哨探,我们也得以寡敌众。虽说大伙儿都是强手,但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今天我们侥幸,全歼敌人之余自身也没有伤亡。可是这样的运气不可能一直持续,这一路上如果还要不断地与突厥兵缠斗,就很难避免终究会出现伤亡。而公主现在的伤势虽说不重,但如果因途中的打斗而加重,那就更麻烦了。

“那你的意思是……?"

李世民托起腮帮,沉吟道:“最好是我们能避免再跟突厥兵开战。"“但你不是说走山路也不一定能完全避开他们吗?”杨洛问。“是的。可是我们无法避开他们,并不等于就得跟他们开战啊。

杨洛摇头道:“避不开还怎么能不开战?好像今天那样,他们来得太急,我们既来不及逃开,甚至来不及把东西收拾了躲起来。否则的话,当然能躲就躲,没必要跟他们开打。”

李世民看着杨洛,忽然得意的眨了一下眼,道:“但是,如果他们以为我们也是突厥人,那又怎么会跟我们开战呢?"

杨洛心头一震,看着眼前这个就穿着突厥衣饰的少年,道:“什么?"

“我们本来就都有穿着突厥人的服饰,今天一役,又得到了不少突厥人的马匹、盔甲和武器。如果我们能扮成一支突厥军,迷惑了敌人,那就不用打打杀杀,蒙混着就能过关。

这个法子,杨洛连想都没想过,好一会儿还不能相信,只是怔怔地看着李世民。

一直没有吭声、只是听他们二人对答的阿明,这时却突然开口道:“二郎这条计策,虽说是十分冒险,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行。突厥一族,其实包含了很多部族,以其中阿史那一族实力最强,能号令其余各族协同作战。但各族之间的隶从关系十分疏散,彼此了解也不见得很深。如果我们扮作其中一个少为人知的小族,即使跟突厥大军遇上了,我们诈称是游兵出来打草,他们就算见我们面生,也不一定就会生疑。"

李世民转头对阿明说:“其实这法子,我也不是凭空想出来的。家父受命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除了要讨伐境内的盗贼作乱,还有就是要抗击境外的突厥入侵。受命之时父亲就跟我商量过,说如果能组建一支军队,起居举止跟突厥军如出一辙,让突厥人远远看到都无法分辨,还以为我们是哪一族的友军,待接近他们时却突然发起攻击,那就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此事想着简单,可真的要实行起来,那是千头万绪,并不易为。好比说,我们就得有非常熟悉突厥的人,训练士兵学习如何像突厥军那样起居举止。这事平日都不好做,现在突然要拿来实行,还要即学即用,马上拿来对付突厥人,到底能不能成,可就都要靠你了。阿明,你来说吧,能行吗?"

话说到此处,杨洛终于完全明白了李世民的用意。长孙晟熟知突厥事务,而这个长孙家的小书僮则熟读他的遗作,估计其中一定有大量关于突厥的种种记载,那他就相当于是长孙晟再世。有了这么一个如此熟悉突厥之事的人从旁指点、训练,李世民的人也许就能装扮成一支似模似样的突厥军,在这两三天的路程上即使遇到真正的突厥人,只要能蒙混过去,就可以兵不血刃地穿越险境。

这一设想确实大胆之极,既需要阿明确实对长孙晟记录下来的突厥之事了如指掌,也需要李世民的人能迅速地学会如何装扮成突厥兵,真的遇到突厥人时还要能够镇定自若、随机应变,否则被突厥人当场识破的话,那就连逃跑甚或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

杨洛望向阿明,李世民也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等候着他的回应。

阿明微微挺起了胸膛,正襟危坐,声音虽低,语气中却充满了肃穆与坚定:“能行!”(按:这里李世民的计谋来自《资治通鉴》大业十二年的记载:“突厥数寇北连,诏吾阳留守李渊帅太原道兵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击之。时突厥方强,两军众不满五千,仁恭患之渊选善骑射者二千人,使之饮食舍止一如突厥,或与突厥遇,则伺便击之,前后屡捷,突颇惮之。”)

自那天晚上定下计谋之后,李世民一行十三人就绕道山路往云定兴的驻地前行。所有人都依李世民的指示换上了突厥的服饰,一路上由阿明把从长孙晟的遗作之中读过的关于突厥的事情-一倾囊相授,讲述给众人听,指点他们要怎么做才看起来像个地道的突厥兵。

李世民坐言起行,让大家马上就照足突厥人的作风习惯来做,无论行军、扎营、睡觉,没有一个细节不务求仿效得一模一样。他甚至让阿明教大家一些简单的突厥话,说话时也尽量以突厥话交谈。总之是从外表以至心态,都要把自己当成真正的突厥人那样。

这一路上却甚是太平。看来突厥人确实不熟悉山中的道路,也可能是山里马匹行走不便,他们那天下无敌的骑兵力量发挥不出来,也就刻意地回避了。这样走到第三天上,一行人终于又走出了山路,回到大道上来,眼看再走上几个时辰,就能到达云定兴的驻地。

李世民仍是派出两人作为哨探,赶在众人半个时辰的路程之前查探前方道路是否安全这次派出的两人之一是窦琮,忽然见他飞跑回来,一脸惊慌失措之色,大声叫道:“不好了前面有突厥人,马上就会到……”

李世民面若寒霜,喝道:“不要惊慌!不要忘了,我们现在就是突厥人,是他们的友军。大家沉着应付,要相信自己,这些天已经有过很多训练,我们能行的!”

“不,不……”窦琮仍是一脸面如死灰的惊惧之色,“前面领兵的,是……是突利!”此言一出,众人的面色也一起刷的变得惨白。他们的伪装就算再好,瞒得了所有的突厥人,就只有突利一人,是不可能被骗过的。因为,他们这里就有三人之多,是他一定能认得出来的--杨洛、李世民和窦琮!

李世民迅速地往四周扫视。其余人众也回过神来,想到现在就只有找地方躲藏这一个办法了,于是也跟着他四处张望。却见附近空空荡荡的,尽是些低矮的草木,只有两个草丛稍为大一点,但最多也只能勉强藏起一个人,无论如何是不够他们三人躲藏的。

李世民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忽然一指其中一个最大的草丛,对窦琮说:“你赶快藏到这里面去!”

窦琮依言躲了进去。

李世民又转头向阿明一伸手:“你的短臂机关弩,再借我一用。"

阿明从怀中掏出短臂机关弩,一边递给他,一边问:“你想杀突利吗?"

“突利是条汉子,如非必要,我真的不想伤他性命。可是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也没有办法……”

“可是你怎么杀他?他一见你和公主的面,就能认得出来,不会让你有机会下得了手的。”李世民一手揽起一直与他同乘一骑、坐在他身前的杨洛,跳下马去,转头对阿明道:“你们扮突厥兵,阿明跟突利说,我是你们的头领,刚刚劫掠了一个汉人女子,正在强暴她。你就说,这些天来我们没日没夜地围攻雁门,我实在是憋得难受了,不得不出来找女人泄火……”一边说着,一边直往另一个大草丛跑去。

阿明给他最后那番话吓了一大跳,但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远处已响起隆隆的马蹄声。他只好赶紧收敛心神,与其余九人迎上那眨眼之间就已奔近前来的突厥人。

只见来到的突厥军人数并不是很多,大约也是三十来人的样子,簇拥着一个面貌彪悍的少年,直向这边而来。阿明虽然没见过突利,但看他的举止气度以及其他人对他的尊敬态度,猜也猜得出他的身份地位。

阿明向其余九人使了个眼色,勒马立于大道之旁,左手虚抚胸前,微微低头俯身,以示敬意。他按着长孙晟遗作之中的记载,照样画瓢地向突利行礼如仪,以突厥话回答了他的询问,扮作是突厥之中一个小族群的族人。

突利一时也没有从阿明的举止中看出破绽,但他那瘦弱的身材毕竟无法假装是一军之首,因此他也没有声称自己是头领。

突利自然而然就问起:“那你们头领在哪?”

他说着四处张望,忽然看见远处一个草丛里若隐若现的似有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不觉面现疑色,一边问道:“那里有什么人?”一边驱马就欲过去察看。

阿明连忙策马拦在他身前,说:“刚才突利王子不是正问起我们头领在哪吗?那里面的就是他。”

突利道:“那里不是有两个人吗?除了你们头领,还有谁?干嘛大白天的躲在草丛里?"正说着,忽然那草丛里响起女人凄厉的尖叫声,两个人影翻滚踢腾,激烈异常。

阿明观得突利面上神色错愕,忙一把拉他转过身子,不让他往草丛那边张望,凑近他耳边,故意压低声音道:“不瞒突利王子,刚刚我们从前面的村子里劫得一个汉人女子,我们头领……正在教训她哩……”

突利眉头一皱,脸上掠过一丝厌恶之色,道:“这里离有隋军驻扎的地方已经很近了,你们怎么还那样胡闹?若是惊动了隋军,让他们得知这里有我们突厥人在活动,雁门被围之事很可能就会泄露出去。”

阿明陪笑道:“突利王子说的是。所以我们出来打草,也没带很多人,就算给隋军碰上了,他们也只会以为我们是小股在边境流蹿的游兵,不会引起他们注意的。”

阿明顿了顿,见突利面上仍是一副不以为然之色,只好咬了咬牙,强忍着满怀的羞意,按着李世民刚才所教的话说道:“我们头领说,这些天来一直都在没日没夜地围攻雁门,他实在是憋得难受了,不得不出来……找找女人、泄泄火。

突利听阿明说到这个份上,无奈却又似终于能有所体谅地摇了摇头,道:“总之你们要以大局为重,不要因为忍不了一时就坏了大事。就算没让隋军起疑,你们这样一小批人的跑出来,如果突然遇上大队隋军,岂不危险?”

“咱们突厥骑兵天下无敌,隋军哪里是我们的对手?就算他们人太多,我们打不过,仗着马快,要跑还是跑得掉的嘛。”

突利一脸肃然,道:“你们也不要太自以为是,小看了隋军。前些天就有一支三十六人的哨探小队,在那边的一个林子里被杀了个清光。从那里遗下的痕迹来看,敌人的人数似乎并不比他们多。我还真想不出来,这附近有哪一支隋军是这么厉害的,竟可如此以寡凌众。你们也要留个心眼,可别碰上了那支隋军。”

阿明听得暗暗心惊,猜想到突利口中说的就是三天前被他们尽歼的突厥哨兵。没想到这消息还传得真快,突厥军已经对他们有所戒备了。这时他更庆幸李世民作出了取道山路的决策,现在还装扮成突厥军的样子,否则这一路上岂不是荆棘重重?

阿明脑子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自然是满口地应承着突利。

这时草丛里又传来女人的哭叫挣扎之声,突利似乎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回头吆喝着跟在他身后的人,拨转马头,沿着大道匆匆离去。

待突利完全消失在天边,阿明才慢慢走近草丛,叫道:“好了,突利已经走远了。”

李世民一个翻身滚了出来,仰面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哈哈大笑道:“天啊,原来这做戏比真干还要累人!”

杨洛也随之从草丛之中坐了起来,满脸红晕,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往他身上用力地扔过去,啐道:“你就尽是只会出这种馊主意的吗?" 李世民闪身躲过石子,仍是一副笑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我哪有是出这种馊主意了?

不就这一次吗?那也实在是事急马行田、迫于无奈的嘛。

“上次在长安,你不也是扮作调戏小曼,才帮得王珪那家伙逃命的吗?"李世民拍了一下后脑勺,笑道:“哎呀,是哦,那件事我现在都已经忘了呢。"“哼,那次你可真的把我惹火了,当时就暗下决心,以后非得找个机会把你整治个够给小曼报仇!现在看在你救驾有功的份上,这事就算揭过了。日后找个时间,我带你去见小曼,你给她磕个头,认个错,我就让她原谅你吧。”

李世民一撇嘴,道:“你想得美!我才不会向女人跪地求饶。”杨洛一扬手,又是一块石子向他扔去。

李世民腾的跳起,叫道:“好啦好啦,现在不是闹的时候。那突利还没走得太远,如果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回头来找我们,那就糟了。这一招只能顶一次用,再用就不灵啦。”他说着又抱起杨洛上马,招呼众人跟上,往云定兴驻军的方向飞奔而去。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李世民派出的两个哨探已经到达云定兴的驻地,禀报了公主鸾驾将至的消息。云定兴立时派出人马前来接应,因此余下的路程就十分安全地走完了。

到达驻地,云定兴早已立在辕门之外恭候。杨洛以她受伤困倦为由,匆匆见了云定兴一面之后,便由李世民全权代表她,让他们二人另作详细商讨,她自己则在云定兴安排的营帐之内休息,只留下阿明一人在身边侍候。

这一路奔波惊惶,好不容易到达了安全之地,杨洛一躺上床,不消一忽儿便沉沉入睡。阿明给她端来清水洗脸擦手之时,她已熟睡至浑无知觉的状态。

阿明也是疲累欲死,趴在床边的一张桌子上,不知不觉之间昏昏沉沉的也睡着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然感到有人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阿明猛然醒转,抬头一看,却见原来是李世民站在他身后。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李世民却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向床上的杨洛扬了一扬下颌,低声道:“公主睡着了,别吵醒了她,到我营帐去说话。”

阿明点点头,站起身来,正要迈步前行,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原来是这一路辛劳之后,刚才却弯着身子睡着了,这时猛的站起,气血一虚,竟连站着都会头晕。

旁边的李世民连忙一手圈住他的腰肢,扶他站稳,微笑道:“怎么?累着了吧?你这有生以来还不曾吃过这样的苦吧?等会儿就好好地躺在床上睡吧,我来守着公主就行了。”

阿明抬头看着他那也是充满了血丝的双眼,想到他到达这里之后就一直在跟云定兴商讨救驾的事,比起自己更是一刻都不曾休息过,便摇摇头,道:“不,你更累呢,我没事的。

李世民摆摆手,没再说什么,仍是一手搂在阿明腰间支撑起他的身子,半抱半拖的拉着他出了杨洛的营帐,往自己的营帐走去。为着方便照看杨洛,云定兴照李世民的意思,把他的住处就安排在杨洛的营帐之旁。

阿明在帐中坐下,李世民点起烛火,还给他倒了杯热茶,才在他身边坐下,沉吟了半晌,道:“云定兴……不肯发兵前往雁门勤王。”

阿明一惊,道:“什么?”

“他说他在这里本来只是监督民夫开采石炭、打造兵器,因此手上兵微将弱,仅足以自保,要发兵前往雁门对抗几十万的突厥大军,那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所以他只同意在这里保护公主,并把皇帝被困雁门的消息传递出去,但发兵救驾之事,却是无能为力的。”阿明皱眉道:“云定兴这人,我们早就应该知道他是个贪生怕死、指望不上的家伙。他女儿就是当年嫁给了废太子杨勇的云昭训,杨勇正是因为宠爱他女儿,才把元配正妻的元妃给冷落了,使得一向很痛恨男子三妻四妾、用情不专的独孤皇后对这长子大为厌恶,转而扶立看起来只钟情于正室萧氏一人的今上为太子。今上夺嫡成功之后,此人以废太子岳丈之身,本来应该受到牵连的,却竟然通过劝说今上杀害杨勇遗下的儿女--那其实就是他自己的外孙!-而博取今上之欢心。他还无耻地攀附朝中新贵宇文述,极尽谄谀之能事,得以一路由少监到卫尉少卿、到左御卫将军,直至如今晋升为左屯卫大将军。这样人品卑劣之徒,我们怎么能指望他会雪中送炭,于此危难之际真的愿意为主上尽忠效命?”

李世民道:“关于这云定兴的物议是非,我以前也听过一些。此人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过我们也不能因人废言。他说的也没错,这里的驻军数量不多,仅足以自保,贸然前往雁门,等同送死而已。”

阿明奇道:“真想不到!你居然赞同这种小人的懦弱怕事之言?”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这些都是事实,难道因为是从云定兴那样的小人口中说出来,就会变成不是事实了吗?他确实是个出卖亲孙以求富贵的无耻外公,但作为统帅,他这样想并没有错啊。身为一军统帅,全军上下的性命都交在他手上了,难道可以为了逞一时之勇而视人命如草芥么?若是为了什么救驾勤王,以求功名富贵,那就更是伤天害理了。不要说此去雁门,强弱悬殊,多半是有死无生,就是有机会取胜,也该是慎之又慎,在定下万全之策之前,不该轻率而行。”

“我看你用兵,一向喜欢胜从险中求的,怎么现在却这般维护起云定兴的瞻前顾后、裹足不前了?"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你若以为我真是个喜欢兵行险着之人,那就错了!事态急迫,非当机立断不可之时,自然只能想到什么法子就立即付诸实行。可是行军打仗,老是靠这种急智,指望运气总是那么好,那可是不行的!或者有时你觉得我的做法好像很冒险,其实我已反反复复的思量过了,至少有七八分的把握,才会去做。虽说打仗并无必胜之说,冒点风险也是无可避免,但稳健行事,方为正道。别的不论,就拿刚才说到的,全军上下性命都掌握在统帅之人的一念之间。其实何止全军性命,每一个士兵,在他们背后还上有高堂、下有妻儿。一人的生死,牵动到的很可能是四五个人的生离死别。身为统帅者,想到这些,便应深感肩上负着的是多大的重任,岂可不慎?”

阿明听得心下凛然,道:“你说得对!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能替士兵们想到他们上有高堂、下有妻儿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这是母亲对我的教导。她在生之时常对我说,为人处世,要多多设身处地的替别人着想,不能只是从自己或跟自己一样的人的角度去看事情,否则就会一叶蔽目、不见泰山。就算面对的是敌人,也应该多想想,如果我是他们,会怎么想,这也有助于揣测人心、洞明世事嘛。”

李世民说完这一番话,却久久不见阿明回答,抬眼一望,只见他正看着自己发怔,便伸手在他眼前扬了扬,笑道:“你怎么了,突然发起呆来?”

阿明甩了甩头,像是要把什么思绪甩出脑外,随即坦然一笑,道:“我刚才在想,原来你是如此体贴用心、善解人意的,怪不得你能结交到那么多朋友,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了。”

李世民脸上露出俏皮之色,道:“怎么?你也喜欢上我啦?好啊……”他牵起阿明的手转作恳切之色,道:“阿明,我也喜欢你!像你这样出色的人才,在长孙家里做一个书僮,不是太可惜了吗?待这次雁门之事了结,待我娶了你家小姐过门……等这些大事都办完了我想跟你家公子说,让你过来李家跟着我。我不是要你做我的书僮,而是与我平起平坐的李家宾客。我会待你亲如兄弟……不,比兄弟还亲!我保证,决不会有人瞧不起你是书僮的出身。怎么样?你愿意吗?”

看着李世民那澄明清澈的双眸深深地望进自己的眼睛,阿明不由得低下头去,像是颇感不好意思,嘴上说出来的却是说笑似的俏皮话:“你前些天才取笑过我,说我身为长孙家的书僮,却去帮公主挖我家小姐的墙脚。你怎么现在反倒做起挖我家公子的墙脚的事来了。”李世民大笑起来,道:“我无虽然才认识了没多久,却已是相逢恨晚、志同道合,我们是不分彼此,他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他的,这怎么能算是挖墙脚?"

说罢,却见阿明仍只是含笑低头,不发一言,便摆摆手道:“好啦,反正这事也不急在一时,你先放在心里好好地想一下。眼前的大事,还是怎么到雁门去救驾。”

(按:云定兴是史书上明文有载的、于李世民当上皇帝之前唯一一个除了他的父亲李渊之外做过他的顶头上司的人。因为这一点,他也在历史上大大地露了一把脸,以至于很多反倒忘了他更应名留史册的身份是隋废太子杨勇的岳父、却同时还是在杨勇被杀后主动请来杨广杀了自己女儿为杨勇生的儿女(也就是他的外孙)以求保命乃至保官乃至最后甚至是位越做越大--比之在突厥事务上办了那么多实事、立了那么多大功的长孙晟还高上一(长孙晟只是将军,他可是做到大将军!)于是才有机会做成了世民的顶头上司。)

阿明见话题岔了回去,心中稍安,道:“按你刚才说的,云定兴不去雁门救驾,倒是对的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除非西京、东都大军发兵。我们这点子兵力给突厥塞牙缝都不够,更不要说能够解围救驾了。那时我们只有区区十三人,这话是对的;现在就算加进了云定兴的驻军,这话依然是对的。听公主所言,雁门的粮食已然不多,长则支持一个月,短则只能挨上二十天。从诏书投入汾水计起,到现在已经过去六天了。再这样一筹莫展下去,只怕勤王大军来到之际,雁门不是已被攻破就是满城饿殍更不要说,即使勤王大军来到,也不一定马上就能解围……”

说到此处,李世民眼中流露出哀怜之色,“唉,最可怜的就是公主了!她一介女流,勇气却胜过寻常男子,如此舍生拼死的杀出重围,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原来也不过是于事无补…….

阿明心中忽闪过一念,道:“你是真的希望能救出困于雁门的皇帝吗?"

李世民紧紧盯着阿明的眼睛,阿明却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心里缓缓地转过这样的念头他会猜疑我这是在引他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吗?

良久良久,李世民移开眼睛,斟词酌句地道:“无论怎么说,皇帝……是不能落在或死在突厥人手上的!公主也说得没错,如果雁门失陷,那我父亲死守着小小一个太原,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在公在私,我们都得尽力而为,救出圣驾。”

“如果是这样的话……”阿明慢慢地道,“那我倒是有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不算办法的办法?这是什么意思?”李世民的眼睛再次盯紧了阿明。“你知道突厥始毕可汗的可敦是谁吧?”

李世民点点头,道:“是我朝嫁去和亲的义成公主。”

“那就是了。当初把义成公主嫁去和亲,为的就是突厥之内,可敦的权力很大,远胜中原朝廷的皇后。如今若二公主能亲入突厥,向她这姑母求救,义成公主总不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吧?”

李世民皱眉道:“可是突厥汗庭不是远在阴山吗?从这儿千里迢迢的去向义成公主求救

啊。”

岂不是跟从这里传递勤王诏书到长安、洛阳路程一般的遥远吗?这仍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阿明摇头道:“不需要跑到阴山那么远,只要去到定襄。据我家老爷的遗作所言,我朝为了方便与嫁到突厥和亲的公主及时私下沟通消息,早在当年千金公主嫁与沙钵略可汗摄图和亲之时,就已经在定襄那里暗设了据点,有信鸽与远在阴山汗庭的和亲公主传递消息。突厥的北境有一宿敌,名为铁勒,我们可以让义成公主向始毕谎报军情,说铁勒见突厥大军倾国南下,后防空虚,便欲乘虚而入。始毕闻讯必定大惊失色,即使不马上撤军,也会分兵回防。这无论是对我们前去雁门解围,还是雁门内的守军突围而出,都是大有好处。这里离定襄很近,此外所费的时间就只是在定襄与阴山汗庭两地之间以信鸽交流消息,把这些时间都计算在内,六七天后大概就能通过义成公主把突厥北境危殆的假消息传到雁门。这总比勤王大军集结、行军、破敌这一连串事情所需花费的时间要少吧?"

李世民霍然而起,道:“既是这样,我现在连夜就赶去定襄!”阿明一手拉住他,道:“不行,只能二公主去!”“为什么?”

“这条我朝与和亲的公主私下交流消息的通道,十分隐蔽,只有极少数人能指示设在定襄据点负责联络之事的人发出信鸽。要知道,这条通道若然败露,就会祸及和亲的公主。当年整个朝廷,就只有我家老爷一人能指示发出信鸽。自从我家老爷谢世,突厥事务转由鸿胪少卿裴世矩负责,现在恐怕就只有他有此能耐了。不过,如果二公主亲身前去,向负责联络之人显示她的公主身份,并陈明雁门之围的急迫,也许还能说服对方。但你去的话,肯定是不起作用的。”

李世民颓然坐下,道:“虽说定襄离这里不远,毕竟还是有一段路程。公主现在有伤在身,怎么可能挨得了这样的长途奔波?再说,突厥军现在还正到处搜寻她的踪迹,她好不容易能来到这里安心养伤,怎能让她再次涉险于外?”

阿明低声道:“是的,这个法子,非让公主冒点风险不能实行。而且,即使去到定襄,能不能说服那负责联络之人放出信鸽,也是未知之数。所以我刚才就说,这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只是事到如今,若然我们不甘心白白地坐在这里,苦等勤王大军姗姗来迟,那就只能行此险着,主动出击,寻求义成公主的帮助。”

李世民又沉思了半晌,摇头道:“这法子对公主来说太过冒险,我还得再想想,看能不能有更万全的法子。”

“如果真的要用这个法子,那就得尽快。毕竟时间拖得越久,对困于雁门之内的皇帝就越不利。突厥如今日以继夜的攻城,只怕不等城中粮绝,一个月不到就能破城而入,那时再有什么奇谋妙计,也是回天乏术了。”

“这个我知道!但是……你再给点时间我想想吧。”李世民揉着额边的太阳穴,脸现疲倦之色。

阿明忙道:“你今天已经够累了,还是先去睡一下吧,这事明天再想也行。”李世民摇着头:“不,你去睡吧,我去守着公主。”“我刚才已经睡过了,不碍事的。

李世民一手揽在阿明的腰间,把他整个人夹了起来,道:“不准跟我争!你又要违抗我的命令了吗?”说着就这样抱着阿明往他的营帐走去……

(按:隋室跟嫁去突厥的公主有秘密消息通道这种如此传奇的事,当然是我YY出来的,千万千万别当真啊。不过,雁门之围最终得解,确实是因为杨广派人去向义成公主求救。据《资治通鉴》所载--帝遣间使求救于义成公主,公主遣使告始毕云:“北边有急。"

史书所记载的雁门之围,颇有些难以理解之处。其一就是上面说到的义成公主。真实历史中,本来就是她首先密报杨广,说突厥会来袭击北巡的队伍,才使杨广及时逃入雁门,躲过一劫。也就是说,义成公主是早就知道突厥围攻雁门的事。但为什么后来又要杨广派人去求救,她才帮忙想办法解困呢?为什么她不直接就自己想办法呢?她又不是对此毫不知情。可能是她要挨上一段时间,再传假消息才比较容易取信于始毕可汗?

其二,按《资治通鉴》所载,雁门之内的存粮“食仅可支二旬”,即只够二十天吃。但从雁门被围的八月十三日起,到雁门解围的九月十五日止,其实经过了一个月有多,超过了二十天多达一半的时间,粮食真不够吃的时候,多支持十天是很大的困难吧?(不过后来了世民以饿困之法逼洛阳投降的时候,洛阳支持了很长时间,通过吃草吃叶、甚至是吃泥吃沙撑了下去,但貌似雁门并没有惨情到这个地步。)这小说里只好用“如果正常地吃够二十天,如果严厉实行口粮配给就可以支持一个月”来解释了。)

杨洛站在李世民的营帐之外,听着里面两人的对话。

她是因为确信那长孙家的书僮的真正身份,才会那么放心地任由他给自己洗脸擦手,好像是睡死了过去一样。其实杨洛是睡得很警醒的,李世民一进帐来,她就已经醒了。当他们二人离开之后,她也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来到这帐外,静静地倾听他们的对话。

看到李世民抱起阿明,送他回营帐去睡觉时,杨洛才悄悄的折返自己的帐里躺下,背对门口,装着一直都在睡觉。

未几,帐外脚步声响起,李世民走了进来,在床边坐下。然后,帐中就归于一片静寂。这样静了好一会儿,杨洛慢慢地伸了个懒腰,缓缓地转过身来。月色之下,只见李世民正睁着双眼,出神地看着她。

杨洛的心中似有一根弦线被拨动了一下,一丝颤抖直荡进深心之处。

她嘴角一掀,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道:“怎么了?你还没去睡吗?我都已经睡醒一觉啦。”

李世民似是如梦方醒,甩了甩头,道:“呃,我……已经睡过了。”

杨洛看着他那满布血丝的眼眸,却没有戳穿这如此明显的谎言,只是抱着被子,微微仰着头,默默地与他的双眼对望。

这样又过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

帐中宁静平和,只有月色如水银泻地般洒进,窗外偶尔传来蛐蛐的低鸣,然后……就是他们俩。有那么一刹那,杨洛仿佛觉得,这营帐就是整个天地,空荡荡的,除了月色、蛐蛐,就剩下……他们二人。

忽然,李世民像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扭过头去,伸手揉了揉眼睛,但仍是什么都没说。帐中的寂静还在延续着……

慢慢地,杨洛开了口,道:“长安武校场那次,你是不是很恨我?"

李世民没想到她忽然问起这往事来,脸上露出愕然之色,道:“公主……”

“不要叫我公主了……”杨洛打断他的话,“叫我洛洛吧……父皇……就是这样叫我的。李世民又是静静地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忽然笑意从唇上溢出,微微点了点头:“洛洛……”心里那根弦线,又似被弹拨了起来,震荡不已……

他们又再默默地对视了好久,李世民才终于开口道:“长安武校场那次……当时我确实是有恨过你的。不过,我已经报复过你了,所以这恨我也早就没再记住了。"

这次轮到杨洛愕然了:“什么?你什么时候已经报复过我了?"

李世民的笑意变得狡黠:“就是疗伤的时候啊。我说那句'女人的胸脯我是见得多的,不过公主的胸脯倒是第一回见着’,就是故意要气你的嘛。”

“原来那句无礼浮滑的话说出来就是为了报复我的吗?"

“武校场的时候,你也只不过是说些让我生气的话,并没有当真害我;那我报复你,当然也只该是说些让你生气的话。这就叫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嘛。”

杨洛咯咯的笑了起来:“原来你还那么讲究一报还一报的公平啊。”

这样轻笑了一会儿,她忽然又转过话题,问:“你知道我小时候最喜欢念的一首诗是什么吗?”

知道啊。” “诗?”李世民一脸茫然之色,显然想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不……不知道啊。”

“是《木兰辞》呢。”杨洛没有再看着李世民,目光射向帐中的一角,似是自顾自地沉浸在回忆之中,“娘亲在我小时候经常念着哄我睡觉,我不知不觉就记住了。”

说着,她就开始吟诵了起来:“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她缓慢地吟诵着,一直念到最后一句,“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诵罢,她才又看向李世民,问:“这首诗,你听过吗?”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我母亲也给我念过。她也很喜欢这首诗呢。”

“是吗?”杨洛微笑着,从腰间解下一件物事,执起李世民的左手,摊开,把那物事放在他掌心之中。

李世民低头一看,只见是一对只有指头大小的玉兔,一只是白玉雕成的白兔,一只是翡翠雕成的碧兔。

“我娘亲因为喜欢这诗,后来就特地请工匠给我雕了这一对兔子。你来看看,哪只是雄的,哪只是雌的?”

李世民把两只兔子拿到眼前仔细端详,道:“这两只兔子都雕成是飞跑的姿势,不就是诗中说的'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吗?我怎么能分辨得出来啊?"

“是啊,是分辨不出来的。娘亲当年就是根据那一句诗让工匠雕的兔子,只有雕兔子的工匠,才知道他想雕的哪一只是雄的,哪一只是雌的。工匠说,白兔是雄的,绿兔是雌的,可是我把这对兔子带在身上这么多年,也就看了它们这么多年了,都没看出来,为什么白的是雄的、绿的是雌的。”

李世民笑了起来,道:“那还不是随便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说着,把兔子还到杨洛的手上。

杨洛却把白兔拿起来,又塞进他手里,说:“这只送给你吧。”

李世民一怔,道:“什么?这怎么能行,这是萧娘娘留给你的东西……”“既然是我的东西,我爱送给谁就送给谁,不是吗?”

李世民又再凝望着杨洛,杨洛也神色不动地回望着他。二人又这样无言地对视了好一会儿。

终于,李世民笑了一下,把白兔收了起来,道:“既然是你的一番心意,那我就收下了。”杨洛微微颔首,打了个呵欠,道:“我又想睡了。”说着转过身去,合眼入睡。

杨洛这一觉睡得甚是安稳香甜,直至感到阳光热辣辣地晒在脸上,才完全的醒来。她转过身来,只见守在床边的人已经换成了阿明,大概是他起来后就替了李世民回去睡觉。

阿明见杨洛醒来,站起来道:“我去打些清水来给公主洗脸吧。”

杨洛若无其事地道:“我已经好久没有洗过澡了,身上痒得难受,你不如烧些开水,等会儿给我洗个澡。”

阿明吓了一跳,迟疑道:“这……这……小人不方便……不如等二郎醒来了再侍候公主洗澡?"

杨洛淡淡的道:“他一个大男人的,怎么反而方便侍候我洗澡了?你我都是女人,你怕什么了?"

此言一出,阿明霎时成了泥雕木塑,张口结舌地愣在当地,看着杨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杨洛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也不哼声。

好不容易,阿明终于回过神来,结巴着说:“公主……公主你………你都……知道了?”杨洛傲然道:“你以为有什么能瞒得过我的吗?”

阿明一手扶着身边的桌子,一手按在胸前,好像呼吸一时都很困难的样子,低声道“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是你被李世民骂了一顿的那个时候。

“什么?"阿明一脸困惑之色,“为什么会是在那个时候?" 杨洛耸了耸肩,道:“要把原因说得很清楚,我也说不上来。反正那时我看到你的反应,忽然就觉得你其实是个女的,男子的话不可能是那样的反应。后来再联想到长孙无忌对的神情,还有你主动请缨要给我疗伤……这一件一件事的串起来一想,我就全都明白了你……”杨洛微笑了起来,“……就是李世民要去长安迎娶的那个长孙小姐,对吧?"阿明--长孙明--终于站立不住,跌坐下来,脸色惨白,道:“你都全知道了,那……那二郎呢?他……他会不会也知道了?" “我想他并不知道。”杨洛回想着李世民对待长孙明的神情,“他虽是聪明绝顶,但再聪明的人也有他的盲点。他压根儿就想不到,自己的未婚妻会女扮男装跟在哥哥身边,看他怎么去迎亲。”

长孙明慢慢镇定下来,道:“公主,求求你,不要跟他说,否则……"

否则什么?

杨洛静静地等她说出后果,但她想了好一会儿,都想不到该说什么。

“你放心吧,我不会跟他说。因为……”这次轮到杨洛把声音压低,“……我今晚就要瞒着他离开这里,那还怎么能有机会跟他透露你这天大的秘密?"

“什么?”长孙明满脸惊疑之色。

杨洛从容地道:“你要帮我的忙,瞒过李世民,好让我在今晚离开这里,到定襄去。”彼此都是聪明人,杨洛只说了这么一句,长孙明就已经明白,昨晚她跟李世民的对话,全都给杨洛听去了。

这时的长孙明,反而没有了一开始被杨洛揭穿女儿身时的慌乱,冷冷的道:“公主这是在以我的秘密来威胁我吗?"

杨洛以同样冷冷的语气回应:“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总之,我要在今天晚上离开这里,不能让李世民知道。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我千方百计都一定要做到,正如你也会千方百计地保住你自己的秘密不被泄露一样。”

说罢,杨洛没有再往长孙明的方向看去,转过身背对着她。

帐里又沉默了下来。这样静了好一会儿,杨洛听到背后的长孙明道:“好,就这样办!公主想怎么走?"

杨洛转回身来,道:“马匹、兵器、干粮、食水、衣物、药品……这些需要在路上用到的东西,你要赶紧趁着现在李世民睡了觉不知道的时候给我备好。你还要绘好一幅从这里到定襄的地图,还要详细告诉我如何与那边的联络人接上头。这是其一。其二,我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里,那就得从云定兴那里拿到一个通过辕门的令符,可以不惊动任何人就离开这件事由我来办,你把云定兴叫来这里,我跟他说你是我的心腹,我要派你出去秘密地办事要他给你一个见牌放行、无需再请示长官的令符,并事先跟守门的士兵打好招呼。其三,今天晚上要想办法把李世民勾留在云定兴那里。对了,让云定兴今晚设宴为他们那护驾有功的十一人接风洗尘。你就说要照顾我,留在这里不去。其四,今晚我走了之后,你要尽量拖延李世民发现的时间,让我能走得远些才被他知道。你如果做得到的话,就拖着他不让他来找我,但如果他为此而迁怒于你,对你大发雷霆,那就算了。总之,只要你能帮我在今晚离开以后就算给他又追上了我,甚至把我抓回来,我也不会怪你。"

长孙明慢慢地站了起来,脸上又现出肃穆之色,道:“公主,请你放心,我会竭尽所能来帮你的。但是我要请你明白,我这样做不是为了我自己的秘密,而是为了二郎!雁门之围若解不了,他向他父亲唐国公瞒报雁门军情之事,就一定是死罪难逃!只有解救了主上,他才有可能将功赎罪。公主,你能答应我吗?如果我这次能帮你成事,二郎瞒报军情之事,只有你才知道,不要向主上禀报,行吗?"

杨洛以同样肃穆之色,凛然回答:“一言为定!”

(按:不少读者会把玉兔看成是杨公主送给李世民的定情信物。但现在就该明白杨公主送玉兔的用心是什么。她早就猜到长孙明的女儿之身,甚至她是李世民的未婚妻的身份,但她一直所做的,只是在帮忙世民与她和好,从来没有做过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的事。在我的设想之中,杨公主虽是暗恋了李世民,但她是个有侠义心肠的人,在世民骂长孙妹妹时,她为同是女子的长孙妹妹打抱不平。在这个时候她似乎是与世民谈起情来,其实是她想着要孤身前往定襄,抱了必死之心的,在这很可能是最后相处的时刻,还是希望能给所爱的男子留下一些感觉、一些东西。生离死别的关头,这样想,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吧?

也有不少读者认为玉兔是用来向李世民暗示长孙明的女儿之身。其实我最初并没有这种想法,但后来想想,这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桥段。花木兰的故事虽然传奇,但真实性是可靠的,后来唐代曾追封她为“孝烈将军”。木兰女扮男装,代父从军,征战疆场一十二年,屡建功勋,无人发现她是女子。有这样的事实在前,则长孙妹妹女扮男装一十几天,没有被人(杨公主除外)发现,又算得了什么?当然,被杨公主发现了其实也是剧情需要而我给安排的啦。

很多流行小说或电视剧都把长孙皇后的名字定为“长孙无垢”,以至于一部分看小说多而对历史不是太了解的读者误以为这真的就是长孙皇后的名字,其实那是虚构的,与我在这小说里虚构她的名字是“长孙明”是一样的。由于隋唐之时对地位尊贵的女性都是不提其名字以表示对她们的尊重,所以长孙皇后的名字没有留传下来--像李世民的妃子韦贵妃、韦昭仪及他的女儿长乐公主李丽质、临川公主李孟姜等女性的名字能被我们后人得知,只是因为她们的陵墓被考古学家打开,从墓碑上看到她们名字的记载。长孙皇后与世民合葬于昭陵之内,昭陵至今未被打开,所以长孙皇后的名字仍属未知。只是民间流传的《观世音经信笺注》里有一条记载,显示长孙皇后的小名为“观音婢”

另外,如果长孙皇后的名字是“明”,则李世民的一个儿子(李明)、一个女儿(李明达)的名字就跟她重了,以古人有避讳的风俗,这应该不太可能。但我太喜欢“明”这个名字了觉得它最能代表我心目中的长孙皇后的形象。)

当天,长孙明和杨洛依计而行,瞒着李世民悄悄地准备好了一切。

傍晚,云定兴在杨洛的建议下,在他中军帐内大排筵席,为李世民等十一人接风洗尘兼慰劳救护公主鸾驾之功,只有长孙明以需要照顾公主为由没有出席。

乘着众人都在云定兴帐内饮宴,长孙明扶着杨洛出了营帐,带上一应物事,骑马出营。行至辕门处,长孙明出示了白天时分由杨洛从云定兴处讨得的令符。守卫早得了将令,没有盘问一句,也没有去请示上司,就让二人出了门。

策马往北行了几里路。杨洛勒停坐骑,转身对长孙明说:“送到这里就行了,你该回去了。你若走得太远,赶不及回去,被李世民发现我们两人都不在,那就糟了。"

长孙明看着一脸坚毅之色的杨洛,想到她此去定襄,不知道前面会有多少风霜凶险,心中忽涌起一股热流。她跳下马,深深地向着杨洛一福:“定襄,就拜托公主了!”

杨洛也下了马,向着长孙明竟也是深深的一福:“雁门,就拜托阿明了!”言罢,二人都直起腰,四目交投,对视良久。

“公主……”长孙明凝望着杨洛的一双凤眼,“请承诺我一件事: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杨洛微微颔首,举起右手:“我,承诺!”

二人的双手,不约而同地伸出,一齐……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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