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源头都江堰 摄影:何勃
王国平 文/图
1940年代,日军准备炸毁都江堰,因为他们认为中国之所以迟迟不降,就是因为有四川在人力、物力和财力上的大力支持,而四川的殷实与富足则完全来自一座水利工程--都江堰,因此,他们认为,只要炸毁了都江堰的大坝,就可以截断成都乃至四川的生命线,攻占中国指日可待。
于是,他们派出了最优秀的飞行员驾驶着战斗机,飞至都江堰的上空。然而令日军飞行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驾着飞机在都江堰的上空盘旋良久,看到的只是无数条奔涌的河流,却找到一条想象中拦截江水的大坝。几枚炸弹投下去,奔涌的都江堰只不过溅起了几朵美丽的浪花而已,最后日军不得不咬牙切齿而又无可奈何地的恨恨而去。
人们忍不住要问:为何一座用凿子、榔头、长锸和锤修建的水利工程,一座用石、土、竹、木铸就的水利工程,在经过2273年的沧海桑田之后,依然长盛不衰,功效日巨呢?
绝世之功绩
李冰塑像(1909)恩斯特·柏石曼(德)摄,王国平供图
智慧的李冰把都江堰工程的修建之处选择在岷江的弯道上,利用弯道的水流规律把江水引入都江堰渠首。因为都江堰的海拔为730米,而成都平原周边约在海拔430米左右,形成了3‰-6‰的坡降,成都平原从岷江的出山口起,就像一把扇子向北、东、南三个方向徐徐展开,都江堰恰巧处于制高点的柄端。西北面的绵竹市、都江堰市、大邑县,东南面的成都市、金堂县、新津县、仁寿县、简阳县、中江县、三台县,顺势而下海拔都依次在700米以下。渠首高,灌区地面低,这就使广阔的四川盆地得以实现自流灌溉。
李冰就像一位长者,他站在都江堰边,抚摸着江水,梳理着江水,指挥着江水,告诉它们:“你走这边,它走那边。”
鱼嘴 黄伦斌 摄
岷江水顺着弯道流下来,水面自然变宽,水速减缓,于是鱼嘴分水堤把岷江水分为内江和外江,内江灌溉川西平原,成为成都地区的工业和生活用水的主要水源,内江下段即为府南河,从成都汇入长江;外江泄洪排沙,与青衣江汇合后流入长江。依据四六分水原则,平时六成江水流入内江,以保证成都平原的航运灌溉,夏季洪水到来之时则利用弯道动力学的自然规律将六成以上的江水泄入外江主流,只有四成水流入内江,以免成都平原遭受洪涝之灾。同时,内江最终入口宝瓶口如同约束江水的瓶颈,以它永恒不变的宽度牢牢地控制住入水量,使多余的江水无法进入成都平原,多余的江水转而从飞沙堰溢入外江,如果水量仍然过多,宝瓶口边的溢洪道将再次分流,以确保成都平原安全。
纪念李冰父子的二王庙(1909)恩斯特·柏石曼(德)摄 王国平 供图
不仅如此,今天全世界水利工程都为之困扰的泥沙排放问题,早已被李冰做了最为精妙的处理,在鱼嘴分流的地方,内江处于凹岸,外江处于凸岸,根据弯道的水流规律,表层水流向凹岸,底层水流向凸岸,因此随洪水而下的砂石大部分随底层随流向了外江,分沙之后仍有部分泥沙流入内江,这时弯道又利用江水直冲水底崖壁而产生的漩流冲力,再度将泥沙从河道侧面的飞沙堰排走,洪水越大,沙石的排除率越高。
雾漫宝瓶口 陈和勇 摄
我们在历史的册页中徘徊歌啸时,不得不仰天浩叹:所有事物在时间面前是多么的短暂、渺小与卑微。比都江堰晚五十年的郑国渠早已断流了,航运曾经繁荣一时的大运河大部分已荒废了,灵渠日渐消瘦……历史的烟尘不知湮没了多少浩大而坚固的工程,古罗马的人工渠道、曾经可以翻山越涧,远距离输水,堪称当世奇观,可它却翻越不过悠悠岁月;辉煌的巴比伦纳尔——汉谟拉比灌区纵横交错、规模宏大,一度是巴比伦古国的生命渠,然而,昔日的辉煌早已废弛于历史的风沙之下了。唯有都江堰--这座当今世界年代久远,唯一留存,以无坝引水为特征的著名水利工程跨越了漫漫的历史长河,仍独步千古,永续利用,长盛不衰,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向世人展示着它不可思议的水利哲学,向后人传承着它灵动悠远的璀璨文明。
1872年,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在考察都江堰时候,撰文称赞“都江堰灌溉方法之完善,世界各地无与伦比。”
1994年,以刚直著称,毕生研究沙石排放问题的著名学者黄万里先生在83岁高龄时,完成了中国河流泥沙问题的重要著述《都江堰运用水流沙规律的启示》,向李冰致敬。
喝水得灵感
都江堰宝瓶口 邱伟 摄
我们现在看到的宝瓶口,两千多年前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它只是玉垒山的一部分山体而已。要把一座整体由坚硬的岩石结构的山体从中凿开,疏通一条河流,对现代工程技术人员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但对社会发展相对落后的战国时期来说,就是一件难比登天的大事。在没有炸药,没有推土机,没有汽车的情况下,要想用锄头、凿子和锤将玉垒山凿开一条口子,引水入成都平原,按照当代科学家们的计算,至少需要30年,而李冰成功开凿宝瓶口却只用了8年。
都江堰灌溉的广袤的成都平原
因为玉垒山岩石太硬,工程进展很慢,李冰为此愁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天晚上他沿江走访,在江边遇到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招呼李冰喝了杯开水,身为郡守的他没有丝毫架子,端起就喝,然后与老太太摆了很久的龙门阵,了解疾苦。临走时老太婆将没喝完的水就随手倒在了烧得通红的鹅卵石上,只听见一阵清脆的爆裂声,原本滚烫且坚硬无比的卵石遇见冷水一下子就四分五裂。看着这种情形,李冰马上灵机一动,凿玉垒山不是也可以用这种方法吗?
都江堰 摄影:曾荣
于是,李冰马上召集民工,将这一方法告诉了他们。第二天,民工们停止了敲凿石头,而是将内江截流。同时安排了一批工匠到玉垒山森林里去砍柴,捆好之后背到山下。民工们将柴禾架在山岩上,一层一层架得密密实实,细柴架底层,粗柴架上层,就像给岩面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子,等待着岩面改变它的冷峻形象。柴禾架好后,李冰举着燕尾旗一声令下:“点火!”数名工人举着火把在岩下点燃柴禾,刹那间火苗由小到大,在岩面上蔓延开来,渐渐形成了冲天大火,烟雾腾空,气势惊人,柴禾爆裂声如爆竹齐鸣,烈火炙得人满脸汗珠,退避三舍。
李冰石像发觉现场(1974年3月3日) 王国平 供图
烈火烧了一天一夜,巨大的岩石在烈火中变成半透明的红玛瑙。早就等在旁边的上千名自愿来帮忙的妇女和儿童,他们将家里的盆、瓢、碗、钵带来舀水,传递给民工们去泼水。李冰亲自组织了接力运水队,水源源不断的传递而上,接水工们顶着灼热、冒着蒸气,将一瓢一碗的水飞速向火红的岩面泼去。冰凉的水泼在滚烫的岩石上,吱吱的碎响声中,酥碎的石头垮裂开水,将沉睡万年的岩层暴露在外。等岩面冷却之后,李冰一声令下,数百人爬向岩面,对准裂纹,挥锤凿石,民工们则挑担奔忙。整整用了八年时间。宝瓶口终于让玉垒山敞开了胸怀。
都江堰河工技术之杩槎(1934年)庄学本 摄
而都江堰的河工技术竹笼也与李冰的另一次深入基层,了解民众疾苦有关。一次,李冰到都江堰灌区走访,坐在河边与一位洗衣妇女摆龙门阵。突然一个大浪打过来,放在洗衣妇女旁边水中的竹篮被水冲得东倒西歪,眼看就要被冲走,李冰正准备帮洗衣妇提起来,只见洗衣妇不慌不忙的从水中摸了一个鹅卵石,放在篮中,然后无论水怎样冲,竹篮都稳稳当当的在那里。李冰从这件事上得到启发,回去之后,命人编织了竹笼,然后往里面填充了卵石,用以隔水截流,效果非常好,这就是后来被长期沿用于长江流域、黄河流域和珠江流域的竹笼技术。
精英震宇内
灌区人民在都江堰灌渠旁边为李冰父子修建的神龛(1909)W·E·盖诺(美国)摄 王国平
都江堰灌溉了文明,作为天府之源,都江堰不仅造就了天府之国,而且孕育了巴蜀文明,同时,它不断地丰满着天府文化。同时,正如余秋雨所说:“都江堰是解读中华文明的钥匙”。清流千里的都江堰不仅是成都城市发展的摇篮,成都经济社会发展的生命线,而且还是长江上游文明中心的原动力,缺少了都江堰这个长江文明的原动力,巴蜀文明和长江文明不可能有今天这样辉煌灿烂,中华文明也会缺乏长江文明的重要支撑而因之黯然失色。
飞沙堰 资料图片
都江堰灌溉了科技,它是领导河工技术的灵魂。从汉代始,都江堰的 “深淘滩,低作堰” “遇湾截角,逢正抽心” 和“杩槎”、“干砌卵石”、“羊圈”等独特的治水理念和工程技术一直广泛运用于黄河、淮河和珠江等大江大河的治理与防洪抢险之中,都江堰用它独有的科技灌溉着华夏大地。
都江堰灌溉了文化,它造就了统率全国的文化精英。在都江堰的滋润与泽被下,都江堰灌区在每个时代都会孕育一批震惊宇内,影响时代的文化精英,比如汉之司马相如、扬雄,晋之常璩,唐之陈子昂、李白,宋之苏洵、苏轼、苏辙,明之杨升庵,清之李调元,近现代之谢无量、张大千、郭沫若、巴金、李劼人等。这些喝着都江堰水长大的文化巨擎,无不以他们优秀的作品和伟大的人格影响了中国。
千秋奉川主
都江堰水利工程(1908年6月16日) 尔尼斯特·亨利·威尔逊(英国)摄
除了修建都江堰之外,李冰还主持修建了岷江流域的其他水利工程,他在岷江正流上修建了一条人工河道--羊马河。为了通正水道,改善航道,李冰还在南安(今乐山)与僰道(今宜宾)两地开过雷垣、盐溉、兵阑诸山岩河滩,兴建文井江(今崇庆县西河)、白木河(今邛崃南河)、洛水(今石亭江)、绵水(今绵远河)等江河堤防,并引水灌田。
李冰任蜀守期间,对蜀地其他经济建设也做出了贡献。李冰“识察水脉,穿广都(今成都双流)盐井诸陂地,蜀地于是盛有养生之饶”。在此之前,川盐开采处于非常原始的状态,多依赖天然咸泉、咸石。李冰创造凿井汲卤煮盐法,结束了巴蜀盐业生产的原始状况。这也是中国史籍所载最早的凿井煮盐的记录。李冰还在成都修了七座桥“直西门郫江中冲治桥、西南石牛门曰市桥、下石犀所潜渊中也、城南曰江桥、南渡流曰万里桥、西上曰夷里桥、上(亦)曰笮桥、桥从冲治桥而西出折曰长升桥、郫江上西有永平桥。”
清代绘制的都江堰灌区图(1917) 费佩德(美国)摄 王国平 供图
大约公元前235年,李冰在四川什邡洛水镇修建水利工程时,因过度劳累,病逝于此,葬于洛水之旁的章山之上。
李冰去世后,历代皆有封号,汉代封为“昭应公”,唐代先后封为“神勇大将军”“司空相国”“赤诚王”“济顺王”,后蜀封为“大安王”“应圣灵感王”,宋代封为“广济王”“英惠王”,元代封为“圣德广裕英惠王”,清代封为“敷泽兴济通佑王”“通佑显英王”“通佑显惠襄护王”。通过这些封号,我们不难想象,李冰受到了蜀民怎样的尊崇。
因为李冰为蜀地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人们永远怀念他。两千多年来,四川人民把李冰尊为“川主”。
早期祭祀李冰的伏龙观(1934年)庄学本 摄
在四川,为纪念李冰而修建的各种庙宇比比皆是,尤其是遍布全川的“川主庙”将蜀人对李冰的爱戴和景仰之情流露无遗,其中尤以都江堰畔的二王庙名气最大,祭祀最盛。
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人们都会在二王庙戏楼上唱戏以纪念李冰(1909年4月),张伯林(美)摄 王国平 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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