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截瘫姑娘(跛足姑娘)(1)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有一个小村庄,三面环山,庄前一条小河。村庄房屋多为灰瓦顶、泥巴墙,房屋周围绿竹掩映,天空湛蓝,空气清新。举目望去,满眼苍翠,侧耳倾听,河水潺潺。

新中国成立初期,人口暴涨,家家户户弟兄姐妹五六个、七八个比比皆是。六十年代三年大旱,人口上升,生活物资匮乏。大家干集体活儿,吃大锅饭。

村里一何姓家族养育八个孩子:三个男丁,五个女孩。那时候孩子的大小排行方式男子按男子排,女子按女子排。所以这何家三个男丁就是老大、老二、老三;女子就是大姐、二姐、三妹、四妹、幺妹。

孩子众多,父母辛劳,却也常常食不果腹。煮一锅粥,跑得快的可以捞一点米,走得慢的只能舀一点米汤。吃完还得上坡下田干公分。

这天,何家三姑娘吃了午饭后背着背篓,跟村里其他几个姑娘约着一起出门割草,喂村里集体公社的牛。夏天天气炎热,她们找到一处山沟,山沟里水草丰美,没多久便割好草装在背篓里往家赶。

太阳毒辣,几个姑娘实在热得受不了,寻了一处阴凉地儿,放下沉重的背篓,躲在阴影下乘凉休息。阴影背后是一片山坡,山坡半腰在修水渠,堆放着垒水渠用的条石,石头质地紧密,一条石头重约两三百斤。

几个姑娘坐在阴影里聊得热火朝天,互相嘻笑打趣。何家三姑娘坐在最边上,她一边跟她们聊天,一边伸出左腿清理着沾在裤腿上的草籽。

忽然,一块条石轰隆隆从半坡上滚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一石砸在三姑娘伸出来的左脚上。剧烈扎心的疼痛席卷全身,疼痛和惊吓让她顿觉天旋地转,瘫软在地。

其他几个姑娘吓得哇哇乱叫,有一位稍微冷静一点的女子飞跑回去找来了家人——三姑娘的二哥。

二哥抱起她飞奔去找医生。乡村交通不便,二哥一路抱着她跑,一路看着她左脚汩汩而出的鲜血,一阵阵心慌和害怕使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跑了半个小时,终于找到医生。医生见状赶紧清洗伤口,止血,并一边问二哥:“是怎么伤着的?”二哥喘着粗气说:“石头!修水渠的石头砸的!”医生说:“赶紧通知你的家人,送医院。”二哥又立马飞跑回家告诉还在地里干活的父母亲。

母亲听完扔下手里的锄头,手打颤,脚不稳,急得乱吼:“天老爷!这咋办?”踉跄着要跟老二去找三姑娘送医院。父亲一屁股坐在母亲扔下的锄头把上,抹了抹不剃自秃的脑袋,敲着燃起烟叶的烟杆,说:“你们去看看,能在村里的医生那里医就别瞎折腾,医院那地儿是我们进得起的吗?家里上上下下十几口人,不吃不喝?命保下来就行了。”

几个月后,三姑娘腋下多了一副拐杖,左脚变形扭曲,穿的黑色布鞋也扭曲着。三姑娘常常看着那扭曲的布鞋和父亲给她做的拐杖,无声流泪。

有一天,母亲拿着白布、彩线、布绷子、图样子,走到坐在阶沿发呆的三姑娘身边,说:“三妹子啊,你没事就绣绣花吧。”

三姑娘瞅着那花花绿绿的线和银亮的针头,忽然有了兴致。母亲略略教了一下她如何绣花,她便接过母亲手上的工具,把布展开绷起来,拿着圆珠笔在白布上照着图样子开始描画。花儿、鸟儿、鱼儿、虫儿,动物、植物都画出一个大概轮廓。放下笔,穿针引线,扎进布面,针头又从布里子钻出来,红红绿绿的线,来来回回的针游走在布面上,不知不觉三姑娘绣到了天黑。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看到三姑娘眼里的眼泪。

每一天,三姑娘跟父兄同时间起床,他们出门做公分,三姑娘就在家学绣花。三年、五年,日复一日的绣下去,当初崭新的拐杖如今已变得油亮沉着,这是她唯一的陪伴和支撑。

忽然有一天,同村的杨姓人家嫁女儿,带来花样子托三姑娘给绣嫁妆,母亲帮衬着接了下来。这次要绣六副枕头套,六副帐帘,三姑娘忙得没日没夜。白天坐在阶沿就着日光绣,晚上点着油亮杆儿(松木劈开后有松汁流出,此物可燃,村里人都叫它油亮杆儿)绣,寂静里,她能听见庄前小河哗哗的流水声。

十五天后,杨家来人取绣品。

打开一副枕套,火焰红、玫红一对牡丹傲然怒放,花瓣层层叠叠,色泽分明,花姿肆意汪洋。一只粉蝶展翅飞舞,一只彩蝶收起翅膀静静站在花蕊旁,翠绿的叶子旁逸斜出,花枝蜿蜒。好想躺上去,像花儿一样舒展身姿,闻着淡淡的花香进入梦乡。

再展开一副帐帘,帐帘中间一个圆圆的大红的“喜喜”字鲜艳夺目,帐帘左右两边褐色的花枝上羞答答的桃花悄悄盛开,犹如待嫁的姑娘,一对的毛茸茸的喜鹊站在花枝上,目光温柔,深情对望。

杨家人啧啧赞叹:“不得了,不得了,看着像真的一样。”三姑娘嘴角一弯,脸上浮现出许久未见的笑容。

从此以后,三姑娘声名大噪,十里八乡嫁女儿的,娶媳妇儿的都来找她定做绣品。

这一绣,又是五年。

眼看着以前一起玩,一起割草的姑娘们都已出嫁,三姑娘不由得担心起自己来。嫁吧,自己身患残疾,铁定是找不着好人家的;不嫁吧,哥哥们已陆续结婚,父母也逐渐年迈,一家子老老小小十几口人,家里没道理养个老姑娘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来到八十年代中期,国家改革开放,土地承包到户,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而三姑娘已到二十五岁,属于那个时代的大龄未婚青年了。有一天,一个媒婆找到何家,说:“老何啊,给你家三姑娘说门亲事,咋样啊?”父亲说:“哪家的?”媒婆来了兴致:“隔壁刘家村有个姓田的,家里兄弟三人,父母早不在了,现下自己种些田土,有一亩柑橘林,有房子。三兄弟互相帮衬着,日子还过得去。这回呀,把我们三姑娘说给田家老大。老大诚实、可靠、有担当,人呢,是几兄弟中模样最好的一个。老何,你看咋样啊?”

何老头儿吧嗒最后两口叶子烟,在板凳边沿敲了敲铜质烟杆,把烟头、烟灰敲出来,说:“行!啥时候安排见见面。”媒婆大腿一拍,开心地笑道:“好嘞!我这就给说去。”

媒婆来来回回跑了三四次,也就把亲给定下来了。

三姑娘定亲之后,就不再接外面的绣品了,她要给自己绣嫁妆。

半年后,三姑娘带着自己一箱子绣品,一箱子陪嫁物品,没有婚礼,没有鞭炮,连送亲的队伍也只有二哥一人。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嫁进了田家。

婚后,三姑娘再也没有接绣品了。一是时代在发展,人们看了多种多样的印花布品,慢慢不喜欢这些传统的东西了;二是三姑娘婚后也忙着为田家生儿育女,无暇顾及了。在时代的洪流中,这传统手艺渐渐消亡。

三姑娘很喜欢二哥家的闺女,常常让刘家村读书的孩子捎信儿给在学校念书的侄女儿到她家里玩。柑橘成熟的季节,三姑娘会给小侄女装上满满一书包果子,让她带回家。三姑娘对二哥心存感激。

小姑娘从记事起,就看到三姑一直拄着拐杖,与其他几个姑姑不一样。有一天,她实在忍不住就问了爸爸三姑的脚是怎么回事?爸爸就给她讲了三姑的故事。

小姑娘小学毕业那年 ,有人捎信儿给何家,说跛足姑娘离世了,给田家留下了一双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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