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泽丰

舅甥文学(散文姨娘)(1)

姨娘走了,在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大雨下了整整一夜,母亲哭了整整一夜。

姨娘在她兄妹之间排行老五,比我母亲小七岁。春节之后,她感觉身体不适,去省立医院一检查,肺癌晚期,一纸诊断书宣判了她的死亡。医生说,她最多只能活三个月。果真如此,不到三个月,姨娘就离开了人世,离开了我们。这一年,她六十八岁。

我回家吊丧,路过姨娘家的芝麻地。素白的芝麻花齐刷刷地开着,在雨中,朵朵低着头,仿佛也在为姨娘默哀。与我同行的表姐桃红说:这芝麻就是姨娘和姨夫种的。她们和所有农村留守的老人一样,省吃俭用,与土地为伍,竭尽全力耕种作物,在收获之季,他们躬身收割、脱粒,让五谷杂粮颗粒归仓。与周边地里的芝麻相比,她种的芝麻与别人家的长势明显高上一等。姨娘等不到收割了,她把这一摊子事交给后人,她不管了。

上次回去,我就听说姨娘得了重症,大伙儿都没有向她说出真相,包括她的子女,怕她背负太大的思想压力,毕竟这是直面死亡的话题。我去看她时,她正坐在堂屋的饭桌边,身体虚弱。见我来了,她努力地站起身来,整个人有气无力。她执意要去里屋,为我捡些土鸡蛋和山芋粉。我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把六百块钱塞到她的手里。

姨娘家与我的老家只隔着一条小河,河上架有一座桥,名曰:红卫桥。早年,红卫桥的两头散落着商铺、肉铺、铁匠铺等,热闹非凡,周边十来个屋场的人总爱来这里购物、闲扯。我们小孩也爱去那里凑热闹。记得我八岁那年夏天,有一次,我在红卫桥上遇见了我的表哥(我姨娘的儿子),我说我想吃糖果。我原以为他会给我买,因为他比我大六岁,哪知表哥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没有带钱。是呀,那个年代,孩子身上哪有钱呢。第二天,姨娘便拎着一袋糖果来我家看我了,我不在家。听奶奶说,表哥回去把这事跟姨娘说了,她走时反复叮嘱:不能让我到桥上去玩,水深危险。

姨娘把我看得很重,逢年过节她总要为我送些可食之物,有时还带来一两双“千层底”的布鞋。布鞋是姨娘亲手做的,她把平时收集起来的碎布,在那些寂静的夜晚,层层叠起,每层都敷有糨糊粘连,然后用针线密密穿凿。我见过她纳鞋底时的情景,她手上的线随着针,针在顶针的助力下,把线从鞋底的一面引领至鞋底的另一面。每一次穿凿之后,她都要用右手的小拇指绕着引过来的线,用力带紧,方又从这一面重穿到另一面。过去返回来,返回来再过去,如此反复,经过一两个夜晚的穿凿,鞋底被一圈圈排列的数百个针眼扎得结结实实。这些细致的针线活,形成了鞋的式样,姨娘生活的式样。她把爱深深地扎在其中,然后送给我,让我的双脚始终保持着一定的温度,且暖至心窝,难以忘记。

我站在姨娘的灵位前,昔日的情景再一次在脑海里翻转。姨娘的遗像摆在桌子中间,她的微笑凝固成了永恒,目光洒向相框外的世界。现场所有的人,只有她,没有丝毫的悲戚。我为她三鞠躬,然后跪拜,起身之时,突然发现她棺材前点着的油灯边,摆着一双崭新的“千层底”,上面绣有几朵小小的芝麻花。姨夫说,那是多年前姨娘为自己后事准备着的,一直放在她陪嫁的木箱里。如今摆出来,上面的花儿依旧那么鲜艳。

当年,姨娘是八抬的大桥抬进姨夫家的,时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八人龙杠却将她抬出了姨夫家,鞭炮炸得急促,噼噼啪啪,在旌幡的引路下,她被抬进了墓穴。这中间,仿佛只有一个小小的停顿。看着姨娘被放入墓穴,一铲一铲的黄土埋下去。恍惚中我看见一朵又一朵素白的芝麻花又开在了她的周围,微风吹来,它们仰着脸,为我的姨娘,指引着天堂的方向。

作者简介:

石泽丰,安徽宿松人,现为池州日报社时政记者。诗歌、散文、小说散见《诗刊》《中外文艺》《中国文学》《检察文学》《天津文学》《福建文学》《山东文学》《清明》《青海湖》《散文诗世界》等50多家省级以上刊物;作品编入安徽省城名校2019年中考最后三模(二) 语文试卷阅读题、浙江省绍兴市2017-2018学年高一上学期期末语文试卷阅读题,被《诗选刊》《散文选刊》《广西文学》《特别文摘》等刊物转载;诗歌入选《新时期中国诗歌地理》选本。曾获全国总工会征文奖、河北省文联征文奖、湖南省副刊年赛奖、中国残联年度新闻奖、安徽新闻奖等省级以上奖项30余次。

《巴蜀文学》出品

主编:笔墨舒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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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甥文学(散文姨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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