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梁的浙江安吉人吴均在《续齐谐记》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吴县的张成起夜,看见一位妇人站在园子南角,向他招手。张成走近,闻听妇人言道:“此地是君家蚕室,我是此地的神灵。明年正月十五,请君家做泛油膏的白粥祭祀我,必当令君家的蚕成丝百倍。”说完就消失不见了。第二年,张成依言煮了白膏粥祭祀,果然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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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小说点明元宵节可能和农业生产颇有渊源。宋以前,元宵节多称“元夜”“元夕”“上元”,重点在“元”字。《礼记正义》曰:“元,善也。”而在这个好日头里,最初开展的活动,是乡射礼和乡酒礼。

《礼记·王制》说在岁始的正月元夕日,“习射上功,习乡上齿”。这句话不容易理解,因为“上”是通假字,通“尚”。乡射礼和乡酒礼,分别礼敬的是定国的功臣和乡党中有德的耆老们。这两种仪式的规格很高,为其执事的礼仪官是大司徒。举办这两种仪式的地点,是乡中的“庠”,礼官养老之所,逐渐演变成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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耆老是农业知识和经验的传承者,也是帅家族子弟从事农桑的领头人。这两种礼仪中的后一种延续了下来,汉朝明帝时,郡、县、道都要行乡饮酒之礼,隋朝时也是如此,唐太宗则“诏天下行乡饮酒”,北宋的乡饮酒礼是在科举贡士时举行,南宋的则相对随意,并没有强制州县,只是“犹听其便”,元朝时州学、县学多有荒废,只有昌国州、丰化州等少数几处还有余脉,至明则几经波折,终于复兴。清代沿用明制,孟春望日及孟冬朔日于学宫行乡饮酒礼。

敬老与风俗、农桑等事有幽微的联系。乡射礼与农业生产的关系,明嘉靖南京国子祭酒黄佐说得很清楚:“窃唯今制一岁凡再行乡饮酒之礼,即行之于正月望日,聚民之老者,饮以劳之。遂礼其年高有德者,以为大宾,而以其能帅子弟耕稼者为众宾,庶合古礼意云。”这一日的宾客,除年高有德,还要能帅家族子弟大力从事农业生产,对一地的风俗,这两者是最为紧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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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与农业的联系,来自元日祈谷。《礼记·月令》说在孟春元日,也就是正月十五,天子要向上帝祈求五谷丰登,和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们一起,扛着耒耜在上帝的藉田中劳作一番,并在劳作之后享用劳酒。这里的“劳”,是“犒劳”的意思。

另一种元日祈谷的常见祭祀活动,是火祭、 燔燎的仪式,而且起源非常之古。商周时祭祀山川,要累积柴薪,把牺牲放在其上燔之,在泰山祭坛祭祀天,也要燔柴,古人以为烟气可以通神。而后来的帝王在即位时也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告知上天,光武帝刘秀即皇帝位时,就“燔燎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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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大雅·生民》中就有“载燔载烈,以兴嗣岁”的说法,这就是以火祭来求新岁之丰年。这是民间祭祀活动,源远流长,禁之不绝。隋文帝时,当时的员外散骑常侍柳彧奏请时提到,当时在正月望日,京师和很多外州府县都会点燃火堆或火炬进行狂欢,“鸣鼓聒天, 燎炬照地, 人戴兽面, 男为女服, 倡优杂技, 诡状异形。以秽嫚为欢娱, 用鄙亵为笑乐, 内外共观, 曾不相避。”

正月十五,国家祀典和民间祭祀都指向了对农桑的礼敬。所以在节日形成的过程中,正月十五延续了这一内在逻辑。除了上文提到的吴均的志怪故事,《荆楚岁时记》中也提到“作粥祷之,加肉覆其上,登屋食之。咒曰:‘登高糜,挟鼠脑,欲来不来?待我三蚕老。’”这和吴均故事中的做法如出一辙,为的都是“为蚕驱鼠”。而“作豆糜,加油膏其上,以祠门户……”则是尝新,礼敬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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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正月十五的发展,其内在逻辑是一贯的。而民间如此热衷这个节日,显然不是为了祈求自己在新一年有更大的劳动量,而是在许可的行动范围内,借祭祀之名而行狂欢之实,也就是“以秽嫚为欢娱, 用鄙亵为笑乐, 内外共观, 曾不相避。”这在隋文帝时一度被禁止,而在隋炀帝时代,生性奢侈的他爱民间的热闹,折腾出了大型狂欢夜,“于端门街盛称百戏,戏场周围五千步,执丝竹者万八千人,声闻数十里,自昏至旦,灯火光烛天地;终月而罢,所费巨万。自是岁以为常。”有夜就有灯,元宵灯会由此诞生。用灯来代替火堆和火把,逻辑上很容易理顺,是乡村风俗向都市风俗转变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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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唐睿宗时代,元宵节的灯会最是壮观,“昼夜不息,阅月未止”。当时的长安、洛阳,不仅夜不闭门,而且天未黑就掌灯,百千灯齐亮,亮如白昼。这样的灯会,背后有宗教力量的推动,“正月望,胡僧婆陀请夜开门燃百千灯,睿宗御延喜门观乐,凡经四日。”所以元宵节在唐睿宗时代,充满了佛教色彩,不仅燃灯,还要诵经。这不是元宵节第一次掺入宗教成分,上元节天官赐福一说,就是东汉道教神仙体系完善后,附会上去的。汉武帝时延续秦俗,在上辛日祭祀东皇太一,随着道教的发展,上辛日变成了上元日,又与元宵节相融合,但一些与宗教有关的游戏留了下来,比如酬神的射壶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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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宋代都市经济的发展,元宵节成为了集游艺、市集、赏灯、饮馔为一体的综合性节日。宫里的宫人们自九月起就早早预备花灯。当时的灯,以苏州、福州的为最好,其中又以新安灯为冠。新安的灯,灯圈灯骨全部用琉璃所制,剔透纤巧,号“无骨灯”,比镶嵌琉璃的苏灯和纯用白玉的福灯更通透,更炫目。

艺人们也认真排练着节目,达官显贵们也都提早调教起歌舞伎来。到了元宵节,“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极其热闹。《东京梦华录》里记了一份北宋末元宵灯会的节目单,有赵野人的倒吃冷淘,张九哥的吞铁剑,李外宁的药法傀儡,小健儿的吐五色水、旋烧泥丸子,大特落的灰药,孙四的烧炼药方,苏十、孟宣的筑球,刘百禽的虫蚁等等,此外杂剧、说书、笙管笛箫不一而足。可见当时不仅演艺市场非常繁荣,也已经有了成名的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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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到了宋代,原先以敬农事和祭祀为主题的一个节日,随着道教、佛教的推动,和都市经济的发展,已经变得和最初的面目很不一样了。至于情人节之说,怕不是其本意。唐宋既夜不闭城门,仕女也有登楼饮宴之风,而元宵的灯会也往往要持续“经月”,发生点爱情故事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北宋名臣司马光居洛阳时,某年元宵节,夫人想要出外看灯,司马光问:“家中点灯,何必出看?”夫人回答:“兼欲看游人。”司马光只好无奈自嘲:“某是鬼耶?”可见世风如此。

在明清,虽然女子依然可以参加灯会,但不能孤身前往,而男女大防决不可废,根本没有发生爱情故事的可能。《浮生六记》里,沈复陪着男装的妇人陈芸逛灯会,陈芸见一家的姑娘生得可爱,忍不住扶了一把,就险被捉去官府,撩起衣裳露出小脚才免了一场误会。狂欢的题中之义,就在于打破身份、阶层、性别的桎梏,尽兴游乐,既然男女大防牢不可破,身份、阶层的差别更是铁箍铜铸一般,节日的气氛自然也“狂欢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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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元宵节的气氛最淡,还不是在清,而在民国。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颁布法令,在全国废除旧历,使用新历,旧历节日被禁止。法令要求:“除国历规定者外,对于旧历节令,一律不准循俗放假”,“将一切旧历年节之娱乐宾会及习俗上点缀品、销售品,一律加以指导改良,按照国历日期举行”。民间自然不会理会按照公立日期举办的新元宵节,一切一仍其旧。但因为旧历时城市居民大多都没有假期,所以城市中的元宵节搞不大、搞不长,气氛自然也就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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