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是吃货。即使从伏羲神农开始,中国人对于美食的追求就从未停止脚步。正所谓有条件要吃好,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吃好。在中国众多美食中,酱是一种古老、廉价又美味的食物。无论是吃米饭,吃面,吃馒头,亦或是吃面包,只要蘸一点儿酱,总能让滋味儿变得更美,让饭菜变得更香。
而在古代,酱也一直是中国最重要的调味品。先秦时代,中国既没有通西域,也没有发现美洲,我们今天吃到的很多蔬菜、水果都还未引进中国,食物种类十分匮乏;由于没有冰箱,很多肉类、鱼类以及蔬菜也难以保存。因此,古人们往往会用盐将鱼、肉、豆、麦或者水果进行腌制,然后发酵,沉淀出不可复制的美味。
在春秋时期,古人们便普遍吃酱。早在西周,便出现了许多种酱料。就如《周礼·天官·内饔》所说:“百羞酱物珍物”。在周朝,“周八珍”乃是天子、大诸侯才能吃到的美味,而食用这些菜肴时,总离不开肉酱、鱼酱的调和。因此,孔子才会在《论语·乡党》中谈到:“不得其酱不食。”
不得其酱不食
春秋战国时代,酱的使用和搭配是非常有讲究的。例如屈原曾在《楚辞·招魂》中写道:
“室家遂宗,食多方些。稻粢穱麦,挈黄梁些。大苦咸酸,辛甘行些。肥牛之腱,臑若芳些。和酸若苦,陈吴羹些。胹鳖炮羔,有柘浆些。鹄酸臇凫,煎鸿鸧些。露鸡臛蠵,厉而不爽些。粔籹蜜饵,有餦餭些。
对此,现代人读起来或许有些佶屈聱牙,但翻译过来,意思也很简单。就是, 红烧甲鱼 ,叉烧羊羔要拌甜酱吃, 煮逃陟,烩水鸭,加点酸酱,油炙的面饼要加点儿蜜酱。
战国时期之后,到了秦汉,酱已经成为上至皇帝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所必不可少的食物。对于富人来说,他们更偏爱于肉酱、鱼酱、蟹酱以及果酱。
靠近海边或江河边的贵族富户,主要吃鱼酱。例如《太平御览》卷九三六引曹操《四时食制》:“郫县子鱼,黄鳞赤尾,出稻田,可以为酱。”也就是说郫县的一种鱼,可以制作成美味的酱。
在海边,鲗酱和蟹酱,是两种不可多得的食物,所谓“鲗”,就是乌贼、墨鱼。《周书》云:‘伊尹受命于汤,赐㥏鲗之酱。”也就是说,鲗酱是贵族才能吃到的食物,甚至被天子用来赐予重臣。
而蟹酱的地位也不遑多让,在汉朝,蟹酱被称为“蟹胥之酱”。这种酱非常珍贵,被称为“共祭祀之好羞”,也就是说蟹酱是祭祖用的珍馐佳肴。而东汉经学家郑玄也补充道:
“谓四时所为膳食,若荆州之鲡鱼,青州之蟹胥,虽非常物,进之孝也。”
也就说,在当时蟹酱是孝敬父母和祖先的珍品,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对于皇帝来说,他们所吃的酱,主要以肉酱、鱼酱以及果酱为主,价格不菲。他们不仅自己吃,还时常将之赐予匈奴、鲜卑等属国。例如《后汉书》记载,光武帝刘秀曾将宫廷御食酱赐予南匈奴单于、单于妻子、母亲以及其他重臣。对此,匈奴人竟感激涕零,由此可见,这些宫廷御食酱是非常珍贵,也是非常好吃的。只有最重要的属国,汉朝皇帝才会赐予。
尽管肉酱、鱼酱在当时富足阶层的生活中已经非常普遍,而民间一般食用的酱,则是用豆麦等谷物发酵制成的调味品。在当时,几乎每个汉朝家庭都会制作豆酱。《齐民要术》卷八曾详细记载了汉朝人“作酱之法”。要制作美味的豆酱,必须先“预前日曝白盐”,“令极干燥”,用盐比率“大率豆黄三斗”,“白盐五升”,并专门注明:“盐少令酱酢,后虽加盐,无复美味。”密封重开之后,仍要“于盆中以燥盐和之,率一石水,用盐三斗”,“又取黄蒸于小盆内减盐汁浸之”,再“合盐汁泻著瓮中”。由此可以看出,汉朝人制作豆酱,与我们现代人没啥区别。
待豆酱制成,香味扑鼻,令人垂涎、食欲大开。因此,东汉人将豆酱也称为“雷酱”,为何称为“雷酱” 呢?《北堂书钞》援引《风俗通义》解释道:“作酱使人腹中雷鸣”。也就是说,只要闻到豆酱的味道,肚子就会饿。
汉朝的豆酱怎么吃呢?对于百姓来说,主要拌着粟米饭吃。对于缺乏副食的汉朝百姓来说,豆酱是生活的必需品,酱咸鲜适口,给百姓的生活提供了不少亮色。
由于酱需求量很大,因此产生出不少因制作酱而发家的大富豪。司马迁曾在《史记·货殖列传》中提到:“卖酱,小业也,而张氏千万。”也就是说,一位张姓的制酱商人,竟凭借这个“小业”赚下了千万身家。同时司马迁还提到,通邑大都中,拥有产业其年生产能力达“醯酱千瓨”的,其经济地位可以“比千乘之家”。所谓瓨,就是制作、包装酱的瓦罐。根据司马迁的说法,在诸如长安、成都、定陶、临淄这样名都大邑,应该都存在不少制酱的大富豪,他们的经济实力甚至可以和千乘诸侯相比。
与古人异曲同工的是,如今同样制作酱料的“老干妈”陶华碧也身家数十亿。可以说,只要酱做得好,无论是古人和今人,都会发财。
此外,汉朝是一个尚武的王朝。汉人生机勃勃,积极向外开拓,曾为如今我国广大的疆域奠定了基础。而汉人所吃的酱料,也随着汉军出征的步伐传遍四方。而有趣的是,汉朝还曾因一种特殊的酱,将今天贵州、云南一代纳入了版图。
枸酱
根据》《史记·西南夷列传夹在》,汉武帝曾派番阳县令唐蒙风出使南越(今天广东、广西、越南北部)。到了该国,南越人情唐蒙吃一种名叫美味的酱。唐蒙或许是个吃货,吃了一口便知道此酱的来历,此酱名为枸酱,乃是用蒌叶的果实做的酱,口味辛辣,很下饭,乃是蜀地的特产。当时,南越与蜀地并不通商,那么枸酱是如何到达南越的呢?
因此,唐蒙询问一位南越的商人,商人回答:“道西北牂柯,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也就是说,在番禺(广州)城西南方向,有个牂柯江,而这种酱也是从西南方向卖来的。对此,聪明的唐蒙留了个心眼。回到长安后,他又找了一个蜀地的商人,并问道:“你们是如何将枸酱卖到西南方向的?”商人回答:
“多持窃出市夜郎。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馀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同师,然亦不能臣使也。”
简单来说就是,巴蜀西南方有个夜郎国,与蜀地有水陆可通,与南越通过水路取得通商关系。听完商人的话,唐蒙大喜,他立即上书汉武帝,并提出了自己征服西南夷的计划。他认为,以巴蜀的富饶,汉军的强大,足以征服西南夷,然后从西南方向包抄南越国。只要西南夷征服了,南越国也会很容易征服。
通西南夷
听了唐蒙的建议,汉武帝大喜,于是他派唐蒙率领千余人,从巴蜀筰关入,开辟了通往夜郎国的道路。在唐蒙的恩威并施下,西南夷诸国服从了汉朝的统治,并在当地建立了八个郡。从此,广大的西南地区并入了华夏的版图。司马迁认为,唐蒙的功绩完全可以与通西域的张骞相比。然而谁又会想到,西南沃土之所以纳入中国,完全是因为唐蒙是个聪明的“吃货”。
根据出土的汉简,汉军在出征四方时,总会携带大量酱料。当时,汉军戍守的边疆大多为苦寒之地,难生五谷,更别说蔬菜了。因此,酱料成为汉军最主要的副食。例如敦煌汉简中有反映河西边塞军人消费“酱”的资料,在竹简编号246中,曾有这样的记载:
酒斛 □□□
黍米二斛 酱二斗
白粺米二斛 醯三斗 敦德尹遣史汜迁奉到
这枚汉简记载了一位汉军将士从军需处领到的军粮,从酱二斗可以看出。酱在军粮中所占比例是很可观的。在其他汉简中,我们也能发现,汉军吃饭时,主要的副食就是酱,很少能吃到蔬菜和肉。酱,或许为汉朝将士单调的生活提供了一点亮色,让汉军将士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家乡。朝鲜战争时,志愿军将士嚼着用盐、玉米面、面粉炒制的炒面与联合国军奋战;而两千多年前,汉军将士用酱料拌粟米,最终驱逐了匈奴。
食物是同样的粗陋,但他们的勇气和精神却通过食物合二为一。正是吃苦耐劳的精神,才让我们中华民族生生不息,一直走向强大。汉朝将士们吃着酱料和拌饭,开辟西域,打通了去往世界的窗口,胡萝卜、葡萄、豌豆、大蒜等食物进入了中国的食谱。渐渐的,中国人的餐桌逐渐壮大,无需再用酱料作为主要副食。
如今,酱,仍是中国人生活中重要的调味,无论是吃米饭、吃面还是吃馒头,只要蘸点“老干妈”“老干爹”“饭扫光”或者是自己制作的酱料,就能快活似神仙。酱,是一种记录时间的美味。有时候,酱是越陈越香,就好似我们古老而伟大的祖国。无论我们身处何方,只要能吃到酱,就能想到我们的家乡和我们的祖国,就一如2000多年前戍边的汉朝将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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