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高中时有一个喜欢读书的女同桌,她有一次买了一本村上春树的中短篇小说集,看我瞥了一眼,就问我要不要看。我说不看,她便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你们男生不就喜欢看这种吗?"我顿时若有所悟,但还是不甚明白。因为我那时对于村上春树的了解,不过只是知道他是一个经常陪跑诺贝尔文学奖的日本作家罢了。
大学时,一位同学让我帮忙看一下她准备投给校报的关于村上春树的一篇文章。那时,我仍未读过村上春树的任何作品,只能帮忙看看有没有语病。如此说来,我已经两次和村上春树的作品擦肩而过。看来,进入一个作家的文学世界,若非偶然,就不是十分容易的。
使我对村上春树的作品产生兴趣的是阎连科的"苦咖啡文学"论。阎连科所说的"苦咖啡文学",具有温暖中夹杂着寒冷,甜美中蕴含着苦涩的风格,只聚焦于某一群体在某一境遇中的小困难、小挫折,而无视整个国家、民族乃至人类的困境。他把村上春树的小说归结为此类,认为在其中"看不到日本人今天的生存状况",甚至断言:"如果有一天村上春树也获诺贝尔文学奖了,那就是我们长期崇敬的那些伟大作品的灾难。"
虽然我比较喜欢阎连科,但他的这种论调却对我起到了反向作用,让我想要具体了解一下究竟什么是"苦咖啡文学"。于是,我选择了村上春树在中国最出名的小说《挪威的森林》。咽下村上春树这杯"苦咖啡"后,我感觉阎连科对这种作品风格的概括实在是太恰切了,不过,我也对他的指责产生了怀疑。
他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文学以小见大的手法和深层结构,细究起来,在"苦咖啡文学"中未必不能见出他所要求反映的大困境,个体或特定群体未必就不值得书写,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整个人类的影子。退一步说,他所要求的并非文学的绝对责任,现在的时代与产生"那些伟大作品"的时代早已迥然不同,时代已经淹没了个体。
《挪威的森林》是一部怎样的小说?这本小说是以"我"(渡边)的回忆贯穿起来的。渡边在飞机上听到了甲壳虫乐队的《挪威的森林》,突然伤感起来,"想起自己在过去的人生旅途中失去的许多东西"。渡边年轻时曾在两个女孩之间纠结,一个是去世好友木月的女友直子,患有精神疾病;一个是活泼开朗的小林绿子。但最后,还是失去了她们。
歌曲《挪威的森林》讲述的就是一个关于失去的故事,"我"在街上遇到一个女孩,共同度过一晚之后,女孩消失不见了,这一切好像不曾发生。村上春树写作同名小说,并以此为引子,也写了一个有关失去的故事,简单来说是对青春的祭奠,要抒发一种怅惘的情绪。不过,这只是就其结构来说的,其故事的内容蕴含有很多的主题,青春、成长、爱情、孤独、救赎、消逝,可以说比较复杂。但就其核心来说,认为这是一本爱情小说,应该是可以的。
《挪威的森林》中性与爱的分离但诚如这本小说的译者林少华所言:"我们既不能否认爱的存在,又不能否认这种爱或者恋爱呈现为非同一般的特殊形态。最突出的表现,是性与爱的分离,或者说爱未能归结为身心合一即肉体和精神融为一体这一传统'恋爱小说'的形式。"在《挪威的森林中》,性与爱的确是分离的。
直子与木月相爱,但始终无法与木月达到性的结合。直子不爱渡边,却和他有了第一次,但也是唯一的一次。渡边和小林绿子相爱,但村上春树却没有写他们二人在性上的结合。渡边与直子在阿美寮疗养院的朋友玲子并不相爱,在直子死后却也结合了一次。这种性与爱的分离、错位,就算不从作者本人的创作意图上来说,而只从文本接受方面来看,也很难说没有一点象征的意味。
思考一下直子与木月、渡边与直子在性与爱上的分离,我们就不难发现这里的性是一个巨大的隐喻,是直子通向正常世界的方式。
木月其实具有人格分裂,并因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渡边看来,木月是一个办事周到、能照顾到身边人感受的好朋友,但直子看到的是木月最真实的不堪的一面。直子也并非一个正常人,她的叔叔和姐姐都死于精神疾病,她的血液里也有那种基因。他们都不是属于外部世界的人,所以无法结合。木月的离去又加重了笼罩在直子身上的阴影。
渡边爱直子,也清楚直子不爱他。在森林里散步时,直子曾对渡边说起荒野处的一口深井,它确实存在,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如果一个人掉进去但没死,再大声呼救也没用,"就在那样的地方,一个人孤零零一分一秒地挣扎着死去。"直子凭感觉认为渡边不会掉到井里,只要紧跟着他,自己也不会掉进去。
直子所说的这口井,并非真实存在,而是她精神状况的象征。正如她所说的"凭的全是感觉",她并不爱渡边,不过是因为在渡边身上可以看到木月的影子,他是身陷井中的她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是她"同外部世界相连的唯一链条"。渡边也知道这一点:"她所希求的并非是我的臂,而是某人的臂,她所希求的并非是我的体温,而是某人的体温。"
应该注意的是,直子和渡边也仅仅结合过一次,之后再也没有过。这就是因为直子越陷越深,无法走向外部世界了。而渡边和绿子都是外部世界的人,都不用通过对方走向外部世界,因此也就没有发生实质上的性关系。由此来看,直子与渡边的性,就是她的自我救赎,不过最终还是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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