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陈亮
近日，南京审计大学与江苏省内一所高职院校联合培养本科生的项目冲上了“热搜”，因项目的录取分数比本科院校低，却颁发与普通本科生无异的毕业证和学位证，引发该校部分学生不满，自嘲为“本升专”。无独有偶，位于广州的广东财经大学的协同育人项目也引发了热议。
“联合培养”是怎样的育人模式？为何要开设？今年广东高校开设这类项目的情况如何？为何引来质疑的声音？应该如何理性看待这类项目？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为此做了调查采访。
政策：实验班学生符合条件可获本科毕业证书
记者了解到，广东省从2012年开始组织高职和本科院校开展协同育人试点，目的是为响应稳步发展职业本科教育的国家需要，推动职业教育改革和高质量发展，培养经济社会发展亟需的高素质应用型技术技能人才。
今年4月，广东省教育厅发布《关于开展2022年高职院校和本科高校协同育人试点申报工作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试点项目共包括四年制本科协同育人项目与三二分段专升本协同育人项目，学生如符合相关条件，将颁发本科毕业证和学士学位证书。
四年制本科协同育人项目方面，试点本科高校设立“四年制本科协同育人项目实验班”，通过广东省夏季高考主要面向普通高中应往届毕业生招生，与本校其他专业同批次录取，单独编班。其中，“4 0”试点专业实验班学生按照协同育人方案，全部四年均在对应高职院校培养，办学地点在高职院校；“2 2”试点专业实验班学生按照协同育人方案，前两年在本科高校培养，后两年在对应高职院校培养。
三二分段专升本协同育人项目方面，试点高职院校以“三二分段专升本协同育人项目实验班”的名义，通过广东省夏季高考主要面向普通高中应往届毕业生开展招生，与本校其他专业同批次录取，单独编班。
试点专业实验班学生按五年人才培养方案要求，完成三年高职学段学习，各项考核合格，并符合相关条件和要求的，获得试点高职院校普通高职（专科）毕业证书。通过转段选拔考核合格且符合相关文件要求的实验班学生进入对口本科高校试点专业学习两年，如符合相关要求，可获得试点本科高校普通本科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
《通知》还要求，原则上实验班学生不得转到其他专业，非实验班学生也不得转入试点专业实验班学习。如该专业未完成试点项目试点招生计划，或试点项目录取分数线较低，或人才培养质量较差的，2023年不得开展三二分段专升本协同育人项目试点。
盘点：今年广东13所本科高校开展协同育人项目试点
记者梳理2022年四年制本科协同育人试点名单发现，今年广东省内共有仲恺农业工程学院、韶关学院、韩山师范学院、广东医科大学、广东石油化工学院、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广东第二师范学院、广东财经大学、岭南师范学院、嘉应学院、韩山师范学院、广州航海学院、广东白云学院等13所本科高校开展协同育人项目试点。
这些高校中，物理类大致排位在13-15万左右，出档人数1252人。历史类大致排位在4万-5万左右，出档人数170人。由于大部分高校均已开展多年该项目，已形成一定的社会认可度，排位相对比较稳定。
其中，广东财经大学有27个本科试点专业，是各高校之最。该校共与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东莞职业技术学院、广东科学技术职业学院、广东工贸职业技术学院、广东食品药品职业学院、广东水利电力职业技术学院6所高等职业技术学院合作开展协同育人项目试点，共计招生1320人，这也是该校首次参与试点。其中物理类出档人数840人，物理类大致排位在10万-19万左右；历史类出档人数280人，历史类大致排位在5万左右；艺术类出档人数200人，出档综合分在408-490分左右，大致排位在1.1万左右。
据了解，广财在遴选出合作高职院校和确定协同培养专业后，与合作院校沟通，按照“优势互补、资源共享”的原则，建立协同联动机制。在招生计划公布前，组织开展论证研讨，与合作院校共同按照国家标准设置研究制定人才培养方案。
方案立足区域产业需求，以服务区域经济社会发展和培养具有新时代思想道德素质、具备高质量专业理论知识和技能实践水平的应用型高素质人才为目标，突出强调人才培养过程管理，统一要求教学督导和检查，统一要求学生毕业论文（设计）标准，严把出口关，确保协同育人项目人才培养质量。
质疑：本科学生的毕业证和学位证会贬值吗？
记者在多个社交平台留意到，与南京审计大学情况相类似，广东财经大学也受到了部分学生“本升专”的调侃。不少人认为，协同育人项目投档线比普通类低了数十分，然而毕业证、学位证无标注“协同育人”（联合培养）字样，这是对高分考上本科专业的考生不公平，担心项目会带来毕业证和学位证的贬值，降低了学校的办学层次。
记者查询获悉，今年广财协同育人项目分3个科类12个专业组招生，历史类最高分531分，最低分483分；物理类最高分574分，最低分468分；艺体类最高分512分，最低分485分。
该校协同育人项目部分专业组录取爆冷。有专家分析称，一方面是受大环境影响，财经类专业报考遇冷，而该校协同育人项目大多数专业是财经类专业；另一方面是因为该校第一次开展协同育人项目，由于没有往年录取数据参考，很多考生担心广财协同育人项目录取分数高而放弃靠前填报。
故此，今年该校校内培养招生计划考生和协同育人项目考生录取分数差距较大。对于录取分数差距较大的问题，也有网友表示：录取分数存在一定的偶然性，高考中低分投档“捡漏现象”很常见，不必过于苛责。
此外，有网友搬出《广东省教育厅关于开展2016年高职院校与本科高校协同育人试点申报工作的通知》的文件规定——“一所本科院校最多同时与四所高职院校开展试点”，认为与六所高职院校合作涉嫌违规。然而，根据2022年最新的《通知》，并未对协同育人试点的合作高校数量作出限制，广东财经大学的申报也获得了省教育厅批准。
“这种协同培养是中国职业教育改革的探索性一步，应该对相关高校多一份理解、包容和支持。”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人对联合培养项目抱着支持态度，认为本科高校是在努力推进改革，落实国家政策。网友Luck等人表示，协同培养的学生去专科学校就读，分数不同，享受的资源、环境、待遇都不同，没必要对他们不满。
记者手记：联合培养可促本科与高职教育相互提高
长期以来，广东省本科类院校在办学过程中，积淀了较丰富的教学资源，形成了高效的管理机制，教学管理经验丰富，尤其是建设了一支学科专业齐全、教学水平突出的师资队伍。反之，高职院校在产教融合、服务地方经济建设方面比地方本科院校更具优势，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走在了本科院校之前，能够弥补本科院校在实践能力培养和为地方经济服务等方面的不足。
因此，本科院校和高职院校拥有一定互补性，在开展协同培养育人方面有着坚实的基础。通过项目试点，可以不断促进地方本科院校大教育观念和大教育体系的形成，使普通本科与高职教育相互促进、互相提高。
笔者留意到，广东财经大学一直在人才培养质量上下功夫，毕业生得到用人单位和社会各界的积极评价，形成了一定的人才培养品牌效应，学校也十分珍视来之不易的“好口碑”。广财申报四年制本科协同育人项目，所遴选的高职院校在办学上各具特色，并优先选择合作院校的优势学科和专业，这是保证人才培养质量的先决条件。
专家观点：应该如何理性看待联合培养项目？
廖益：协同培养是将本科管理延伸到高职院校中
在“4 0”培养模式下，4年大学生涯都在高职院校，是否意味着本科院校在管理上“大撒把”？授课教师、实习、毕业论文指导，哪些和本科挂钩，哪些又有职业院校特色？
对此，国家督学、广东韶关学院院长廖益解释，首先，本科学校和高职院校协同培养的专业都经过省教育部门的前置审查，也就是说，能和本科协同培养人的高职骨干专业、特色专业都已达到本科培养的资质。
此外，本科院校要提供人才培养方案、教学计划，要对高职院校4年的教学进行质量监控，所用教材、授课提纲、理论教学、师资培训、考试命题和评分，都由本科院校在监督把关，换言之，“是将本科管理延伸到高职院校中”。
即便如此，职业院校和本科院校之间教育教学上有着不少相异之处。比如在职业院校中，要求实验实训课比例不低于50%，而本科院校之间并没有这样的要求。对此，廖益说，不管是“3 2”还是“4 0”，都是按照双方协商的人才培养方案来组织教学，而在实际中，就是按照本科的培养方案来执行。比如，授课者既有来自本科院校的老师，也有来自高职院校的优秀老师，但即便老师来自职校，也要经过本科院校的审查、培训，达到本科高校教师队伍建设的要求后才能“上岗”。“上高职的课，按照高职要求来上；上本科的课，按照本科要求来上。”廖益说。
而对在高职读书的本科生来说，高职院校在校企合作、产教融合上有着本科院校所不敌的优势，大量工学结合的机会对学生提高实践能力有着莫大帮助。
事实上，无论是“3 2”还是“4 0”，这种职业教育体系的模式一方面是为了更好利用高职资源，另外一方面也更好发挥应用型本科对职业教育的引领作用。
在廖益看来，广东14所入选“双高计划”的高职院校办学质量较高，当中部分品牌专业有积极性、有好的专业积累、师资队伍、办学条件来向更高层次发展，而应用型高校也在探索如何真正实现应用型发展。协同培养的院校之间正通过构建内部有机联系来保证高职的培养质量，让双方合作真正实现资源共享、优势互补。这样的协同培养既促进了本科教育的改革，又引领了高职教育的提升层次和改革。（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崔文灿 实习生 曹遥）
陈先哲：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构和完善要循序渐进
广东教育督导学会高等教育专委会理事长、华南师范大学教授陈先哲认为：“联合培养”项目引发的争议实质上是在我国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构和完善过程中的阵痛，主要是职业技术本科院校比较少，还很难满足大量的学生和家长对本科层次的应用技术型高等教育的需求，因此采取本科院校和专科院校合作的方式“曲线救国”。
在相关政策方案的论证和执行过程也应当注意到不同群体的利益和诉求，尤其是合作的本科院校，应当依法依规依情依理办学。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构和完善也需要一个过程，不可操之过急，不能过于短视地采取一些走形变样政策而降低教育质量。（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陈亮）
卢晓中：走“职普融通”职教体系构建之路是破解歧视的根本所在
华南师范大学粤港澳大湾区教育发展高等研究院教授，华南师范大学广州市教育治理现代化高等研究中心研究员卢晓中认为，当前，我国职业教育改革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和趋势，就是“职普融通”。
所谓“职普融通”，通常指的是不同教育类型衔接融通，包括学分互认、相互衔接、相互转学，也包括不同层级教育内容的衔接更新。
加强不同层级职业教育课程与教材一体化建设，还涉及到不同人才标准衔接共通，包括学校人才培养标准、职业培训标准、职业资格标准、行业质量标准、企业用人标准等各方面的标准之间的相互衔接、互通公用及多种学习资历证书互通衔接等：比如，某高职院校学生的升学前途，主要可以选择职业本科教育机构，也能够有机会选择普通本科教育中的职业类（应用类）专业。“职普融通”是完善现代教育体系、真正搭建人才成长“立交桥”的关键一着。
2020年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并对职业教育的改革发展给予了高度重视。当前要建设高质量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亟需解决职业教育为“二等教育”的社会心理问题。
从长远来看，走“职普融通”的职业教育体系构建之路将有助于使作为类型的职业教育真正成为我国教育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真正搭建起人才成长的“立交桥”，更好地服务于社会经济发展的多样化需要和满足个体成长的个性化需求，也是提升职业教育地位、从深层次破解和纠正歧视职业教育的根本所在。（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陈亮）
熊丙奇：教育部门要以有特色有质量的培养成果回应舆论关切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知名教育学者熊丙奇认为，本科院校与高职联合培养本科生，这其实是我国建设现代职业教育体系的一种改革探索，近年来逐渐在全国推广。把这种联合培养贬低为“本升专”前些年就有，但没有引起舆论太大的关注。今年，很多本科学生认为联合培养项目录取分数更低，会稀释自己本科文凭的含金量，是对高分考进来的学生不公平。
这其实是典型的以录取分数高低评价学历含金量的唯分数论，按此说法，强基计划、中外合作项目可能也会受到他们的质疑。我们正推进打破唯分数论，部分人仍在处处强调唯分数论。单一的分数评价体系已经导致基础教育的应试化倾向，唯分数倾向影响到我们整体的人才培养结构和质量，这种观念不改变的话，人才培养的局面、生态是无法得到调整的。
至于“联合培养”是让文凭增色，还是被认为比普通本科学历含金量低，这就取决于联合培养的质量。高校不能只重视招生、录取，忽视培养的过程以及培养质量的把关。进入高等教育普及化时代，要建立职教高考制度，把职教高考建设为与普通高考平等，就要转变单一的评价体系，推进教育改革，提高人才培养质量，提升联合培养项目的毕业生对自身的认同感，并使得社会、用人单位对其评价更高，以此改变对其歧视的局面，打破学历“鄙视链”。
推进各级各类教育的平等发展，要消除学历歧视和唯分数论的观念，这需要国家的政策改革和社会舆论的转变，以及各学校重视人才培养的质量，各方面要形成合力。教育部门、学校要以改革的精神态度，以有特色有质量的培养成果回应舆论关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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