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均每日睡眠0~4小时”,“每月在公司的时间在600小时以上”,这是一个动画人在网络日记上记录的日常。
他曾在京都的大型动画公司“A-1 Pictures”工作三年,担任过《王牌投手》、《神薙》的制作协调负责人,在因为身体原因向公司提出转职被拒绝后,选择辞职,一年后这位28岁的年轻人因抑郁症自杀。
尽管动画公司没有正规的工时打卡记录,“每月工作600小时”仍被劳动基准监督署认定为“过劳死”的证据。
视频截图来自NHK
普通动画师的收入不及上班族一半
据NHK现代Close Up于6月7日播出的节目报道,日本动画行业正规社员只占从业人数的15%,自由画手占到总体约4成。
“自由”是“计件工”的代名词,意味着要拿到维持生计的报酬只能不眠不休地工作。完成一张原画所得到的报酬仅为200日元(约12元人民币),即便是熟练的画师,一天极限能画20张,加班加点的月收入仅为10万日元左右。
而随着对原画质量要求日渐苛刻,达到这个收入水平的难度也越来越高了。
视频截图来自NHK
日本动画原画师的平均年收入为110万日元,这是日本动画从业者协会JAniCA 2015年公布的调查数字(链接:janica.jp/survey/survey2015Report.pdf)。
如果以新毕业大学生的平均收入240万日元的数字作为参考,动画师的收入不及普通上班族的一半。
此外还有社保方面的缺失。手握正规社员身份的上班族,即使离职,每个月领到的失业保险都不止10万日元。而东京都的最低工资标准为958日元/小时,算下来在便利店打零工,每周工作40小时,收入也在15万日元以上。
NHK节目中采访的原画师25岁,原画的工作加上打零工年收入100万日元(约6万元人民币),住在非盈利组织提供的月租2.5万日元(约1500元人民币)的宿舍中,虽然说着“我是因为热爱才选择的这个工作”,但又不乏失落地讲到“动画师中能结婚的只有最顶层的二成。必须要放弃一些东西……做动画师就要牺牲很多东西”。
NHK采访的原画师,25岁的阿久津彻也住在NPO运营的宿舍里,这样的房间通常作为社会援助提供给“网咖难民”、无家可归者。视频截图来自NHK
原画师的收入与付出不成正比,早有人呼吁“让动画师过上普通水准的生活”,但迄今为止,这仍是一个需要靠情怀支撑的职业。
在《你的名字。》等大热作品的带动下,日本动画产业规模大幅扩大,2016年增长至2兆亿日元(约为1200亿元人民币)。在行业整体大繁荣的背景下,从业者工作时间长、压力大、收入低的处境却没有得到根本改善。
此外,令创作者感到痛苦的另一个原因是创作的自由度极小。
一线画师的工作很难说得上具有“创造性”,每一帧画面中的人物动作和表情已经有了详细的设定,他们只是将被分配到的场景通过画笔实现出来。
资深的画师会承担“人物设定”的工作,但设定时需要考虑公司风格、市场销售等因素,每个细节经过团队反复推敲,最终产出的动画人物很难体现个人特色。
新人画手三年内辞职的比例高达80%,除了薪资和工作强度问题,另一个原因是难以忍受永远做着机械重复性工作。
导演,被认为是制作委员会中唯一能施展创造性的职位,他最重要的工作是绘制分镜头剧本,此外还承担重要场景原画并统筹全片,任务繁重,几乎无暇睡觉。
而承担着各个环节协调工作的“制作进行”,是动画能否按时播出的责任人。NHK的节目中,一位匿名的制作进行负责人向记者展示了的出勤表,上面显示出一周当中起码有 6 天是从早上11点一直工作到凌晨过后,一个月加起来加班时间已经超过100个小时。
《制作进行黑美》视频截图
2014年的动画《白箱》和2002年的《制作进行黑美》都是从制作进行的视角揭底动画界的作品。
《白箱》视频截图
《白箱》有这样一个情节,制作人选择了一个以“这个公司离家近”为理由的应聘者,拒绝了说着“我对贵公司的作品了如指掌”的动画爱好者。因为从事动画工作会摧毁一个动画爱好者的热情,反而是把它当做一份纯粹事务性的工作,不赋予其太多幻想的人更容易坚持下去。
利益构造决定了创作者身处底层
日本动画制作“由上至下”的利益构造决定了一线的创作者被置于行业最底层,无法分享作品带来的经济成果。
从动画制作流程来看,首先由电视台或电影公司提案、成立制作委员会,制作委员会将委托动画公司,动画公司召集人马进行创作。
一部动画作品的利润大部分来自于销售周边产品等“二次利用”环节,由于作品版权属制作委员会所有,这部分利润归也由出资方所有。而真正的创作团队——动画公司员工,并没有权利从中分到一杯羹,他们也不具有与出资方交涉的能力。
另一个问题是制作经费过低。电视台或电影公司给一集动画的制作预算一般为1000~1500万日元,对比一集日剧一集则在2000~5000万上下。随着观众对画面精细程度的追求日渐提升,目前动画的预算经费不足以支撑市场要求的质量,只有靠榨取动画制作人员以超长时间地工作来实现。
NHK的节目中将汤浅政明和他的Science Saru工作室树立为“良心公司”的典型。
创始人韩裔动画师崔顺英曾因超时工作而累倒,在她倡导的新机制下,Science Saru工作室执行朝9:00晚6:30、周六日双休的时间表,用减少手绘关键帧,使用flash动画补足动态的方式,仅用一般动画电影三分之一的制作人数完成了新作《宣告黎明的露之歌》的制作。
视频截图来自NHK
制作了《BLAME!》的 Polygon Pictures 也是尝试利用新技术来提高制作效率、减少制作开支的公司之一。动画电影《BLAME!》几乎全部由CG技术制作而成。
曾在大型制铁公司就职的社长盐田周三介绍,公司使用了一套电脑系统,从而把控全体员工的工作量和工作进度。这套系统为公司省下了30%的制作经费,而剩下的资金会被投入到最新技术的研发当中,最终既提高了生产效率也保证了作品质量。
但NHK节目中给动画制作公司指出的这条“明路”,是从缩减经费的角度出发,并没有提出改革动画产业利益构造、提高人工费的对策。原本想揭底“动画黑产业”的这期节目,却招来动画从业者的批评,嘉宾的发言中提出的“广泛使用人工智能(AI)技术提高动画制作效率”,被视为对画师工作的贬损。
庵野秀明曾预言,日本动画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最多只能坚持五年。以目前的体制无法维持长久的繁荣,人才流失后,动画行业崩塌是迟早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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